第2章
到了T城,一路奔波,車子終于停下來的時候,我的心情愈發沮喪。
這不是那種高級小區,雖然整潔規範什麽都過得去,但沒有游泳池,沒有大草坪,沒有會所,也看不到無敵海景。車庫裏掃一眼,停的多是二十萬以下的車。
這個即将幫忙照顧我的叔叔,看起來并不有錢,典型的工薪階層吧,比我爸肯定是窮多了。
我心裏就有點犯嘀咕。對我愧疚,不是應該把我安置到好點的地方嗎,比如LEE叔那樣的。
寄人籬下本來就是要過着委屈巴巴的生活,就這條件,以後還能讓我吃上頓好的嗎?
一路我都帶着這種沮喪的心情,直到程亦晨上前去按了門鈴。
門幾乎是立刻就打開了,像是等待已久似的。
出來迎接我們的男人看起來也就三十多歲的模樣,身材高瘦,面容清俊,有着一雙漆黑的眼睛,和一管挺秀的鼻梁。
我和他打了個照面,不由呆了一呆。
怎麽說呢。
要說“眼熟”,這未免有點像過于老套的搭讪臺詞。但他确實讓我覺得似曾相識。
非常非常的熟悉,呼之欲出的閃回,可又說不上來到底在哪裏見過。
我倆對視着,一時都沒動靜。
我爸推推我:“叫辰叔。”
于是這就該是程亦辰了。那實際上應該有四十來歲,他的樣貌相對于年齡來說,是相當年輕了呢。
我笑一笑:“你好。”
程亦辰和我視線相對,雙目圓睜,像是有道雷霆當頭劈中了他一樣,
這未免略微尴尬,我只好又微笑着說:“我是林竟。”
他依舊一動不動地盯着我。
我第一次生動地見到一個人臉上的血色在幾秒裏迅速褪盡,猶如像血液被內裏瞬間抽空。
這反應太奇怪了,說是白日見鬼也不為過。
我莫名其妙,不由摸了一摸自己的臉。
我長得并不壞呀,雖說最近曬得黑了點,也未到醜得吓人的地步吧。
後面那兩人也覺察出這尴尬的異樣來了,程亦晨問:“哥,怎麽了,不舒服嗎?”
程亦辰僵硬着,半晌才顫抖着嘴唇說:“沒什麽,我可能,有點頭暈……”
他看起來是真的非常蒼白。
程亦晨一下就急了,說:“是不是起來得太猛了?你身體一直不好,趕緊進去休息吧!”
我爸也附和:“是啊,我們這次特意給你帶了點補身體的,等等拿出來,晚上你就可以熬來吃了,可別再放到發黴啊。”
我跟在他們後面進了門,本能環視了一下。
雖然談不上豪華,屋子裏還是布置得挺溫馨整潔的,頗有簡約明朗的美感,看上去令人覺得心情舒緩。
房主除了程亦辰之外,還有另外一個十分高大的男人。
我和他對視了一眼,他有種鷹一樣的陰鸷。
我不由又多看了他兩眼,三眼。
“……”
看到第五眼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來了,天了喽,這人我見過!
他是……他是,卧了個大槽!
我一陣心驚肉跳。
這他媽是陸風啊!
我高中是在南高上的,但有一大半的時間是在名流們聲色犬馬的圈子邊緣打混,對陸風此人的種種轶事如雷貫耳。
說他是T城一霸也不為過,偏執,殘暴,狠辣,偏偏還極端有權有勢。關于他的八卦簡直可以養活一票地攤文學。
有美感一點說,他就像玄幻故事裏的噴火巨龍一樣,張開翅膀遮天蔽日,一口下來生靈塗炭。
粗糙點說,他的變态指數和有錢指數成正比。
然後他好像是T城首富吧?
我不知道這只史前巨獸為什麽會出現在這破小區,還睡衣拖鞋,一副家常模樣。
但我只能說我立刻就想從這裏搬走了。
啊啊啊啊這叫什麽事啊!
想象一下,屋子裏有只随時暴走的怪物!
然而除了我靈魂深處大作蒙克的吶喊之外,其他人對于陸風的存在似乎都很平靜,我爸還張羅着讓我打招呼:“小竟,叫陸叔叔。”
“……= =?”
我???
這居然還能攀親帶故?
大人們坐下來喝茶寒暄,其樂融融的樣子,唯有我心情久久不能平靜,只将半個屁股挂在沙發邊緣。
我琢磨了一會兒,那種熟悉感揮之不去,但還是想不起來究竟在哪見過程亦辰這個人。
于是我插嘴道:“辰叔,我覺得你有點眼熟啊。我們以前見過嗎?”
程亦辰聞言,轉頭看着我,并不回答,他看起來像是有點悲傷,然而安靜的,又坦然的,一副靈魂都放空了的樣子。
我爸說:“怎麽可能!”
“也難說啊,我在T城也待過幾年,說不定碰到過呢。”
“T城這麽大,哪有那麽巧。再說了,你年輕人都不記得,還指望你辰叔能記得嗎?”
我說:“但我車禍失憶了嘛,有些事情我不記得了,說不定辰叔還記得呢?”
屋裏瞬間安靜了一刻。
我爸他們是略微尴尬,程亦辰則是略微茫然。
“車禍?什麽時候的事?傷到哪裏了?”
我爸低聲道:“兩年前……唉,這個事情說起來……”
看我爸那一副說來話長,當着我的面又不知從何說起的為難模樣,我便識趣地站起來:“我的房間是哪間?我把行李放一放。”
程亦辰這才如夢初醒,立刻站起身,過來拎起我的行李箱:“你看我,都給忘了。”
他領着我去看了我的卧室,在客廳的另一頭。
推門進去,迎面而來的是幹淨清新的氣味。
牆壁是新近粉刷過的,淡藍的色調,落地窗兩側束好的遮光簾也是湛藍天空的顏色。
近窗擺着寬大的一字型書桌,旁邊立着高聳的手打書櫃,用的是不同層次的海藍色,床上整整齊齊地鋪好了米色的被褥,掀開一角,露出潔白松軟的枕頭,風吹開雪白的窗紗,宛如浪花上的一道白邊。
一切都有種嶄新的,被陽光曬過的味道,暖烘烘地好聞。讓這冬天,也仿佛夏日海邊的一個傍晚。
我不知為何,站在這裏發了會兒呆。
聽得程亦辰叫我:“小竟?”我才回過神來:“哦……”
他像是在小心翼翼地觀察着我:“你累了嗎?”
“嗯,我想休息會兒。”我想避開大人們的談話,給他們一點空間,用以聊那些不想被我這種小孩子聽見的話題。
加上前幾天都沒睡好,一路過來又舟車勞頓,我真的有點困倦,
他說:“那我給你倒點水來,你困了就睡一下。”
程亦辰送來一個托盤,上面擺了裝着檸檬水的玻璃冷水壺,和配套的錘目紋水杯,邊上的小碟子還放了一小塊檸檬蛋糕和幾片切好的橙子。等把托盤放在書桌上,他就輕輕掩上門離開了。
我瞪視着那在陽光下波光粼粼的杯子,又看了看書桌上的其他擺設。
除了鯨魚圖案的置物架之外,還有一座帆船模型,一個海星造型的鬧鐘,一盞深藍色的長臂折疊護眼燈。
這些幼稚的布置之外,倒是放了臺一點都不幼稚,質感看起來還很強悍的筆記本電腦。
瞄了一眼,居然是Alienware,還是Area-51M?我趕緊開機一查,i9-10900k?GeForce RTX 2080? 64GB?
我不由驚呆了,這是專程為迎接我而準備的嗎?
說真的,這配置,即使對于熱衷電競的年輕人來說,也性能溢出了。
我大概揣摩出了布置這屋子的人的心态。
他應該是聽說我喜歡海,喜歡藍色,喜歡玩游戲,所以就有了這些過度發揮的布置。
所以我的到來,居然是受到歡迎的嗎?
天色逐漸暗了下來,我打開燈,才發現頂燈是做成月牙的形狀,在這房間裏,仿佛大海上升起了一輪彎月。
我和衣在床上躺下,對着上空那虛假的月亮,對着這嶄新又陌生的一切,又發起了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