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文儒雅

第1章

天色灰蒙，偌大的辦公室安靜無聲，男人衣冠楚楚，臨窗而立，他從高層望去，巨大的城市映入眼底，無法看清他此時的表情，唯獨玻璃窗上反射出一雙深邃的眸子，讓人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清脆的敲門聲響起，聲音不緊不慢，還透着幾分試探，顯然敲門的對男人十分恭敬。

“進來。”男人沒有動，如果不是辦公室裏有他，誰都不會想到這尊完美的雕像會發出聲音，當然男人的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

門開了，一名年輕男人走進來，眉眼間透着精明的氣息，他将文件放到桌上說:“先生，有一份文件需要你簽。”

卓戚硯回到辦公桌，坐下來看着文件，沒有擡頭，平靜的聲音讓人有一種喉嚨被抓住的緊迫感：“這部作品的男配角沒定，我們的藝人沒适合的？”

方偉東迅速給了答案，“男女主角是寰亞的藝人，上影的意思是給其它藝人機會，由他們推薦男配角。”這次的電視作品《青城》跟上影合作，寰亞參與投資，理所當然的帶資金進劇組，一致捧他們公司的藝人，但因為合作的關系，上影的監制程昊南也能有意見。

卓戚硯指揮方偉東給他泡咖啡，一臉平淡地說:“這次的作品配角可以給上影，但不能超過兩個，其餘的決策遵循合同的條款。”

“好。”《青城》是為捧紅寰亞藝人華子俊寫的劇本，自從席偌淮離開寰亞，寰亞需要提攜有潛力的當紅藝人，力捧他成為一線明星。

卓戚硯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放下來對方偉東，說：“加糖。”

方偉東脊背一涼，非常自覺地掏出糖包，倒進咖啡裏，緊接着彙報卓戚硯的行程，以便盡快離開辦公室。以前他給制片人項清淵做助理，中途被項清淵調回寰亞，成為卓戚硯的第五任助理，主要負責彙報藝人的工作安排跟劇組的進度，工作不難，但因為是卓戚硯的助理，他每天都提心吊膽的生怕出錯，壓力非常大，頭發每天都在掉，一大把一大把的，可能不到三十就禿──真希望有人替代他。

聽完長長的工作安排，卓戚硯輕描淡寫地說:“下午六點的會議取消，去天恒廣場的購物中心，推遲的會議跟預約跟他們重新敲定。”

方偉東颔首，離開辦公室跟監制程昊南說配角的事。

程昊南聽聞，給他的朋友錦唐電話，讓錦唐帶旗下藝人來寰亞面試。

錦唐誠心道謝，問清劇組情況跟演員陣容，高興的說有合适人選。

葉少景下午兩點接到經紀人錦唐的電話，錦唐要他去《青城》劇組面試。雖說是面試，葉少景卻知道，他這種沒名氣的藝人想進寰亞投資的劇，面試是過場，成不成看的還是運氣。

按照約定時間，他來到三十樓的辦公區，接待他的是一位年輕男人，自我介紹是制片人助理方偉東。

葉少景伸手：“你好，方先生。”

方偉東握了一下他的手，很快松開說:“王導跟監制在裏面，你跟我過來一趟。”

葉少景随他來到辦公室，其實是一間排練廳，裏面坐着《青城》劇組的王導跟監制程昊南，王導讓葉少景表演暴躁跟絕望兩種情緒，順便在他表演時打量他。寬肩窄腰，簡單的襯衫牛仔褲包裹着挺拔的身軀，再加上一張年輕幹淨的臉，可塑性強，上了妝之後，應該很适合公子哥的形象。

王導面露笑意，在他表演完之後，低聲跟程昊南讨論一番，擡起頭說：“我認為你的形象适合書禾，希望你這次能好好表現。”

“書禾是誰？”葉少景恰當地問。

“書禾是女主喜歡的男配，出鏡率相當的高。”王導抽出一份臺本給他，“這是你的劇本，回去好好看，明天來試裝。”

“好。”葉少景高興地接過，結果翻了幾頁，心情就不好了，劇中他的臺詞不少，不過總結起來，就是一個無惡不作的混蛋！這種角色剛演過，他合起臺本，低聲說會努力拍好，然後離開辦公室，走進電梯，給錦唐一個電話。“我在《青城》的角色定了。”

“太好了，這次是大制作，你能進劇組很幸運。”不枉給監制程昊南那麽多好處，又請客吃飯又喝酒，痛下血本的各種跑關系，現在終于回報了。

葉少景無奈：“是女主角身邊的爛人，跟上次的角色沒區別，難道我定型了？”

“什麽定型了！你不知道娛樂圈不少這樣的藝人啊，同樣的角色演來演去，遇到一個好角色就紅了，你今年二十六，有很多機會……”

葉少景釋然:“嗯，我知道。”随後聊了一會，挂了電話，出了電梯走到停車場，開車離開。

天色昏暗，正是下班的高峰期，又遇到瓢潑大雨，路上堵得水洩不通，葉少景轉換車道時沒留意，砰一聲，車身猛地一震，他心裏一慌，本能急剎車，被撞的司機反應也快，方向盤一打，繞到葉少景車前。

兩輛車擋在公路中，司機探出頭罵：“喂！你怎麽開車的，看把車都刮花了！”

葉少景一看，一陣眼前發黑，他上月拿的駕照，技術欠佳，又上車沒多久，現在撞到一輛名貴轎車，為避免糾紛，他忙跟對方說：“抱歉，抱歉，我沒注意到你開過來。”

“道歉有什麽用，下來！”司機一臉兇惡。

葉少景試圖溝通，身後的車輛就按起喇叭，有的探出頭罵:“喂，前面的，你們搞什麽！”

“路霸嗎，橫在那！”

葉少景跟司機賠笑道：“先生，你看我們擋到別人了，要不挪個地方再談。”

“談什麽談，趕緊賠我修理費！”司機皺眉，他六點要到天恒廣場，現在出了事故，一想會耽擱，火氣就更大了。

“修理費算了。”一道低沉的男聲在轎車裏響起。

司機一怔，像怕得罪裏面的男人似的，忙說:“先生，這是你的新車，被這麽蹭花了，你看怎麽辦，還是我報警處理？”

“再耽擱下去要遲到。”不緊不慢的聲音再次響起，帶着一股不怒而威的氣勢。

“可先生的車子──”司機神色惶恐，他不過是邁巴赫的司機，不敢擅自定奪。

黑色的玻璃窗搖下，坐在轎車裏的男人，西裝領帶，氣質出衆，他瞟了眼葉少景的車。黑色轎車掉了漆，倒是葉少景的車側方凹進去大塊，以目前的情形來看，并線時他打過轉向燈，論責任，司機超車也不小心。

見卓戚硯沉默不語，司機以為他不高興，又忙說：“先生，要不我待會去4s店補一下。”

葉少景望向卓戚硯，見他斯文優雅，不像會為難別人的有錢人，于是好脾氣地說:“先生，你看修理費怎麽算，我給你。”

卓戚硯沒理他，只跟司機說了幾句。

司機面色一白，回頭跟葉少景說:“先生不好意思，你的車也蹭凹了，修理費應該我出。”

葉少景一愣，反應過來，馬上說:“不用，是我不小心。”他沒想到不用賠償修理費，對方還要倒賠他，他的轎車一看就很貴，去趟4S就得大出血啊。

見他态度頗好，司機火氣下去大半，說了他兩句，就驅車離去。

這就走了！葉少景意外于對方的不計較，又或者跟他這樣的小角色多說兩句都浪費時間，他将商務車送去修理，又坐地鐵回到自己的公寓，已經晚上九點。

他打開房門，屋子不大，一室一廳，布置得清爽簡單。他随便泡了一份泡面，吃完，想到今天拿到的臺本，又翻出來看。

他念了四年影視表演，勵志做一個演員，大學畢業後去君豪，面試他們投資的電視作品，但劇組不喜歡新人，一沒經驗、二沒人氣、三還怯場，所以直接拒絕他。君豪那種喜歡新人的公司進不去，更別提其他影視公司，再加上他沒背景，在娛樂圈沒背景就沒機會。

那段日子很苦，跑了許久都沒機會冒頭，他想是不是該放棄，卻又不甘心四年的付出就這麽付諸流水，他開始拍偶像劇的男N號，也算勉勉強強的上了鏡。後來陸續拍了大量作品，沒給人深刻的印象，出演的角色大多是配角N。

熬很久抓住《盛世》的男三號，大冬天的拍夏天戲，每天吃盒飯睡地鋪，導演讓跳河“砰”一聲就跳，什麽苦都挨了，想着不是男主角，好歹應該會進步了。

《盛世》拍完，這部劇的男女主角都紅了，片約不斷，不是主角的他就反響平平，還好幾個月接不到戲，那時他有點心灰意冷，好像付出那麽多沒有得到一點回報的喪，他決定去朋友的公司上班，要不做一點別的，換一個環境，結果去的路上在高鐵上遇到一個男人，問他要不要拍劇。

他當時以為是一個騙子，後面才知道他是經紀人錦唐，錦唐說看到他在窗邊落寞的樣子很吸引人，他就覺得這太偶像劇。

因為錦唐的關系他拍了劇，一個很小的角色，但那部劇老戲骨紮堆，跟他們合作讓他受益匪淺，還是很開心的。

這部劇之後，錦唐拉他簽了澄文娛樂。

有經紀公司就意味有好的規劃，還能接到許多片子，出路要比單槍匹馬闖娛樂圈強，他想都沒想的簽了。簽了之後，發現澄文娛樂規模小，旗下七八個小藝人，只有錦唐跟另一個經紀人帶。

錦唐給他規劃了出路，讓他先在大衆面前刷存在，就幫他接很多戲，他默默的拍了很多劇，但大都是反面角色。

如始亂終棄的混蛋，喜新厭舊的男人，背信棄義的商人，心腸歹毒又愚蠢無用的流氓，出身名門還不如屌絲的富二代，出場次數不管多少，都能輕易被男主角，甚至其它配角KO。

藝人塑造的屏幕形象比生命還重要。但為了盡快讓他在娛樂圈混臉熟，那些毀形象又沒人拍的醜角錦唐也為他接，他的作品很多，但不是沒播，就是播了沒人看，被觀衆熟知的角色也都不是好人。

這次接的書禾也不是好人！葉少景估計電視播出來就會吐槽一片，要不就沒什麽水花，而演那麽多壞人，運氣也不好，在娛樂圈混那麽久，不僅沒名氣，還貸款買房買車，每月到手沒幾毛錢。

好在他野心沒那麽大，他将演員當工作對待，不管什麽角色都投入進去。他揣摩《青城》裏書禾的性格特點，思索着開拍要怎麽走戲，配合劇中主角，然後在不搶走他們的光芒裏，保留自己的人物形象。

葉少景沉浸在劇本裏，有事做的時候，時間哐叽一下過去，等錦唐打電話來說，記得明天去寰亞試裝，他才發現十二點，于是聊了兩句，就洗澡睡覺。

次日早上，一陣動聽的鬧鈴聲響起，葉少景從枕頭下摸出手機看了一眼，七點，又眯了五分鐘，等鬧鈴再次響起就起床洗漱，換好衣服，準備開車去寰亞，猛地想起車子送修理了。只得匆匆走到車站，一看時間已經過去二十分鐘，又心急火燎的等二十分鐘，才終于盼到要坐的路線。

每當這種時候，他就後悔當初怎麽買這麽偏的房子，房價低，可交通不便，為此還買了車，有房有車是好，可背負巨大債務的日子，壓力大。

公交車裏人多，悶熱，葉少景拼命擠到後車廂，在稱得上空曠的地方站好，一路搖搖晃晃的，站臺又多，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葉少景發現離寰亞的辦公樓有一點遠，就掃了路邊的小藍車騎過去，倒黴的是騎到一半突然電閃雷鳴，大雨漂泊，淋得他措手不及，這是報複他靠關系拿到角色嗎！

葉少景跑進寰亞大樓時，身上都濕了大半，每走一步鞋子裏就發出噗哧噗哧的水聲，真狼狽啊，還好已經到上班時間，大廳裏來往的人不多，他在前臺登記好，就顧不上別人的異樣目光，來到電梯門口。

電梯沒下來，葉少景整理着衣物，一塊白色紙巾遞過來給他，“你擦擦吧。”

“謝謝。”葉少景道謝，接過紙巾擦臉。

男人看着葉少景，冷若冰霜地提醒：“紙巾不是給你擦臉的。”

葉少景詫異，轉頭望着旁邊的男人，男人說:“我讓你擦地上的水跡。”

葉少景一怔，像被遙控器按下暫停一般，他沒聽錯吧，男人遞給他紙巾是要他擦地板？應該聽錯了。

男人似乎有潔癖，嫌棄地又塞紙巾給他：“地上都是水，弄成這樣也不會換身衣服，不知道前臺怎麽放你進來的。”

這男人……葉少景氣得想罵人，但沒等他開口身後就傳來一道聲音。“陸蕭，你怎麽還在這？”

陸蕭轉頭望去，一看是卓戚硯，臉色一變，像從趾高氣揚的神經病變成男菲傭一般，說:“先生，我剛才送文件給項經理，現在正要去宣傳部。”

葉少景錯愕，沒想到陸蕭變得那麽快，要不是男人過來就要起争執，再看男人，是昨天見到的那位坐豪車的先生，一如昨天見到般衣冠楚楚。

卓戚硯沒理他，只跟陸蕭說：“你不用過去了，現在去企劃部，那邊需要你。”

什麽？陸蕭的臉色變得跟地板一樣白，企劃部最近策劃《青城》忙得要死，他前不久過來給卓戚硯做助理，主要負責彙報宣傳方面的工作，事多，但沒出差錯，難道教訓葉少景被他看到？不可能！他剛才跟《青城》的監制程昊南談話，不可能注意。哪怕注意也不在意，他這人溫雅，實則很冷漠，向來公事公辦，所以是他沒按時去辦他安排的事就丢其他部門虐，他好冤，但解釋不過讓情況不妙，于是鎮定地說:“好的，先生。”話落就離開了。

只剩卓戚硯跟葉少景，沉默着。

葉少景沒明白他們之間的關系，只覺卓戚硯是很有魄力的男人，從昨天見到這人開始就發現他說話穩，不疾不徐的，不像深思之後開口，感覺就是不急着跟任何人聊，只像……在下達命令，別人只要服從。

這奇怪的發現讓葉少景一愣，感覺自己是不是傻白甜的劇本看多了，将卓戚硯套在某類高冷的上流人士身上，他擦去手上的雨水，又順便蹲下身擦去地板上自己留下的水跡。

察覺到有視線落在身上，擡頭望去，見卓戚硯看着他，他這才發現他有雙漂亮的眼，修長而深邃，好似有穿透力一般，被他盯着讓人心裏發慌，湊巧電梯門打開，他忙走進去。

卓戚硯亦優雅地走進電梯，問:“幾樓？”

“三十樓。”葉少景有點受寵若驚，沒見過這麽客氣的男人，或者是裝的？他望向卓戚硯，卓戚硯沒看他，只是按下他要去的樓層，又按了二十樓。

很紳士！葉少景不禁感嘆，其實他這樣氣質的人，只是一個貼心的小舉動，就讓人意外。

電梯穩穩上升，兩人都沒說話，葉少景發絲上的雨滴滴答答，很快地面上就一攤水跡，好尴尬，注意到卓戚硯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其實可能沒有，但他莫名有種被注視的感覺，于是開口說:“不好意思，我身上都是雨水。”

卓戚硯說:“沒事。”

“……”葉少景微微松了口氣，但還是不自在，希望電梯能快點到三十樓，而後聽到卓戚硯問，“你在這裏工作？”

“沒有，我只是來試裝……”說着鼻子發癢，要打噴嚏，他連忙捂住口鼻，還是來不及阻止，“阿嚏！”手心裏瞬間黏糊糊的，好惡心，又尴尬，更尴尬的是卓戚硯看向他，眼裏浮起一絲笑意，糟，被笑了……他眼珠子向左一瞟，決定電梯門打開就沖出去。

“喏。”卓戚硯遞了一塊手帕給他。

“不用不用。”他覺得卓戚硯是客氣，就沒理所當然的接。

卓戚硯神色淡然:“別客氣。”

“……”葉少景還想忍，拒絕對方的好意，畢竟他們是不認識的陌生人，可感到手心裏有東西要溢出，不管了，他飛速接過手帕擦鼻子，總算挽回一絲面子，但當他發現被他用來擦鼻子的手帕是某名牌，頓時覺得自己暴殄天物。然後，擦完也不能将手帕還他，拿回去洗還是髒吧，要重新買才行……一連串胡思亂想中，卓戚硯看了他一眼，說:“我辦公室有衣服，你不介意先拿去穿。”

“可以嗎？”葉少景心裏一動，見卓戚硯點頭，又說，“會不會麻煩?”

卓戚硯言簡意赅：“不會。”

葉少景笑:“謝謝啊，幫大忙了。”又說，“我該怎麽稱呼你？”

卓戚硯看着他的笑臉，默了一下:“卓戚硯。”

卓戚硯？葉少景覺得在什麽地方聽過，正在思索之際，又聽卓戚硯說:“我的辦公室到了。”

“哦，好的。”葉少景回神應了一聲，跟着他走進辦公室。

辦公室裝潢簡潔，不大，比較像管理層的辦公區，附帶一個小型休息室，辦公室兩邊的衣架上挂着很多衣服，一律沒标簽，多是藝人拍照用，難怪卓戚硯說不麻煩。

他在休息室脫了上衣，又費力地脫了貼在腿上的褲子，換上卓戚硯拿給他的衣服，終于覺得身上沒那麽冷，他将濕衣服裝袋子裏走出去，見卓戚硯靠在辦公桌邊看文件，便走過去說，“謝謝你的衣服，我改天洗幹淨還給你。”

“嗯。”卓戚硯淡笑，換上襯衫長褲的葉少景順眼許多，至少不像剛才那樣狼狽不已。

葉少景是那種受了恩惠就湧泉相報的類型，他覺得要答謝卓戚硯，就說：“你今天幫了我很大的忙，有什麽需要幫忙的，盡管開口。”

卓戚硯倒也沒客氣，“我的車子沒修，你有時間幫我開去修。”

葉少景看着他:“你記得我?”

卓戚硯說:“昨天不是見過。”

“……”感覺昨天撞到他的轎車時，他就沒将目光落在他身上一秒，談何記住。

卓戚硯将車鑰匙給他，“車子在負三樓停車場，過去取就行。”

“……好。”葉少景接過鑰匙，沒多待的離開。

他離去沒多久，辦公室門再次被推開，走進來的方偉東一看到卓戚硯，頭皮就開始發麻，“先生，怎麽在我的辦公室？”

卓戚硯瞟了一眼不遠處的衣架，“我借了一套衣服出去。”

“啊？”方偉東滿臉問號，見卓戚硯看過來，又趕忙說，“沒事，那邊的衣服都廠商送的，拿幾套都行。”

“……”

“當然，只有先生能随便拿。”拍馬屁。

卓戚硯不動聲色地盯着他，弄得方偉東腦門冒汗，以為自己又說錯，卓戚硯脾氣古怪，不像制片人項清淵，盡管面無表情，但喜歡什麽，要求什麽，他會告知，卓戚硯不同，很多時候都不知道他在想什麽，無法捉摸他的心思。

卓戚硯：“見到項清淵了？”

方偉東:“他在會議室，跟王導談演員的事。”

卓戚硯：“讓他來我辦公室一趟。”

“好的，先生。”說着離開了，一想還是不明白卓戚硯怎麽在他的辦公室，難道真的來借衣服，那又借給誰？啊，好複雜，真搞不懂他。

葉少景坐電梯到三十樓，見了《青城》劇組的工作人員，又到化妝間找化妝師安陸，化妝間裏人來人往，葉少景問道:“請問安陸在嗎？”

“我在~”安陸應了一聲，擡頭見詢問的是一個小帥哥，眼睛陡然一亮，仿佛修行千年的妖精看到西天取經的唐僧肉，一把揮開搶生意的造型師問，“嗨，你有什麽事嗎？”

葉少景說:“我是葉少景，王導助理讓我找你做造型，待會拍照定裝。”

安陸驚呼:“你是葉少景啊，你本人比照片好看多了，我差點沒認出。”

葉少景被他逗笑了:“那是你沒看清，我很一般。”

帥哥笑起來要命啊，安陸捂着胸口控訴:“長得帥就不要謙虛了。”又說，“我昨晚看了劇組給的資料，你有三個造型喔，如果我們速度快一點，差不多下午能完成。”

“好。”葉少景點頭。

安陸是一個話多的人，一邊給葉少景做造型，一邊跟他聊天，“你的發質很好，平時用什麽洗發水？”

葉少景随意說了一個牌子。

“那種洗發水傷頭皮啊，長期用下去頭發會幹枯、掉發、很多問題的。”安陸笑咪咪的，眼睛幾乎黏他臉上，接着跟他推銷，“我這裏有一款國外進口的洗發水，負離子養發，別的藝人用了都說好，現在我家裏還有一些存貨，你要不帶幾瓶回去，我算你七折。”

葉少景:“有試用裝嗎？”

“沒有。”

“我不要了。”

“你不厚道喔，我說半天，你都不心動。”

“我們剛見面，你就高價推薦我洗發水，比我厚道多了。”

“瞧你說的，我這不是為你的頭發好，你打理好看點，給一些導演投資商見了，說不定就多了機會。”

“要有機會不會熬到現在，我現在已經是一鍋骨頭湯。”

“那也是鮮肉骨頭湯。”安陸輕笑，多數藝人都注重外表，為了維護形象，不管男女都下功夫，所以他認為葉少景也是那類人，沒想到葉少景不識趣，抑或他覺得那些東西多餘。

安陸抓起他的頭發弄來弄去，做了造型，還染了色，一次性的紫，沒有漂白染，導致不深不淺，好像非主流……

“不太适合我。”葉少景說。

“你的角色，适合這樣的發型。”安陸微笑，眼裏卻沒有笑意，還帶着一絲怨，仿佛站在街邊被他拒絕生意的小白臉。

葉少景知道沒照顧他的生意被為難，但還是耐着性子說:“這很怪。”

“相信我，非常好看。”安陸拍了拍他的肩，讓他去拍照，見他郁悶，又暗指坐在沙發裏的年輕男人說，“我這麽做改變，也是為了讓你跟男主角不同。”

男主角?葉少景不由望去，坐在沙發裏的華子俊擡起頭，那是張經常出現在時尚雜志上的漂亮面容，皮膚很白，五官又精致，完美得沒有瑕疵，他現在很紅，随便發條微博都十幾萬評，他望着自己的目光很迷人，仿佛撫摸年輕女子的肌膚一般，“我是華子俊。”

葉少景走過去，跟華子俊打招呼：“你好，我是葉少景。”并向他伸手。

“嗯。”華子俊笑，沒跟他握手。

“……”葉少景的手停在半空，這種純粹的漠視比語言還冷。

華子俊:“我沒聽過你的名字，試裝大制作的劇，可別怯場。”

“嗯，我會調整好。”葉少景很快調整好，面帶笑意，他想華子俊這樣的流量小生，不屑理會他這樣的小藝人，便收回手。

華子俊起身跟助理說:“已經不早了，我們先走吧，還有一個節目要錄。”

助理說:“結果還沒出來。”

“試裝都好了，主角是我的。”說着，華子俊就帶助理離開了。

一直沉默的安陸，有點無語地跟葉少景說：“人紅就是不一樣，試裝也不當一回事，你啊，別将他的态度放心上，他對我們這些工作人員都沒好臉色。”娛樂圈這地方，有名的太有名，有錢的太有錢，要身無分文又沒名氣的夾在他們中間，很容易受刺激。

葉少景平靜地說:“我知道。”

“不生氣？”安陸有點意外。

葉少景笑了一下:“沒什麽。”

“你倒想的開。”其實圈子裏的藝人學歷大都不高，遇到點事就嚷嚷的像受到天大委屈一樣，要拉身邊的人叨叨叨，所以他們化妝師才會有那麽多的八卦，他覺得葉少景自然也會，然後他再聽完吐槽之後，趁機推銷洗發水就賺。

沒想到他滿冷靜，大概在圈子裏見多了，反而不在意，再者不适應這種态度，早離開圈子了。

見葉少景因為隔間的攝影師還在拍別人，就對着鏡子撥弄頭發，他不禁走過去說:“坐下吧，我幫你重新整理一下。”

葉少景沒有坐下，沉默兩秒說:“我家裏，很多洗發水了。”

“我不是專職的推銷員啦。”安陸吐了一下舌頭，讓他坐下，接着拿起一瓶護發品，打在他頭發上，給他重新做造型。

葉少景禮貌地說:“謝謝。”

安陸一頓:“你真的很客氣。”

葉少景:“你幫了我，道謝應該的。”

“我做份內的事，不用客氣。”安陸一笑，相比華子俊的傲，他覺得葉少景沒那麽難搞，他接觸的藝人多，發現有點名氣的都愛擺架子，為此他更願意跟小藝人接觸，在他們面前他被尊重，所以一邊給葉少景一邊弄頭發，一邊又跟他聊着，“你在圈裏多久了，今天來試裝是跟劇組簽約了嗎？”

“五六年了吧。”葉少景說，“我不确定試裝之後能否簽約。”他是通過錦唐得到角色，沒有錦唐他面試都試不了，現在可以試裝了，但沒簽合同随時有變，像前不久有一個藝人拿了大ip的男主角，合約都簽了，他的經紀團隊也在網上各種宣傳，結果要開拍時突然換了他，他氣不過在微博爆料，他的粉絲也來撕，鬧得沸沸揚揚，後面也不了了之。

很多時候演員沒有什麽主動權，而得到機會不容易，他很珍惜，所以，接下來的拍照他會表現好。

另一邊，二十樓的辦公室裏，卓戚硯坐在辦公桌前，項清淵拿起一份文件，遞給卓戚硯：“這是上影确定的演員名單。”

卓戚硯接過來，打開看了一遍，指着文件裏的名字，“Eries是時辰裏的藝人？”

“是的。”時辰是娛樂公司，由于資金雄厚在業內負有盛名，但他們跟寰亞關系惡劣，又是競争對手，背地裏明争暗鬥。

卓戚硯說:“不是合作這麽簡單吧。”

項清淵回:“他們想跟先生合作。”時辰旗這次通過上影讓Eries面試寰亞的電視作品，一來借大制作捧公司的藝人，二來也打消媒體傳他們跟寰亞不合的新聞。

卓戚硯說:“只是合作就好了。”

項清淵看着他，“需要防範嗎？”他從美國回來後進入寰亞，跟随卓戚硯三年，一路從助理爬到制片人，對他的處事風格有所了解。

“不着急。”卓戚硯從容不迫，翻開最後一頁，赫然看到葉少景的詳細資料，他頓了一下，指着照片裏的人問，“葉少景是演員？”

“是的。”

“是這部劇的演員？”

“沒錯。”

“現在換演員可以嗎？”

項清淵怔住，一時間沉默。

卓戚硯笑，渾身卻壓迫力十足，“還是辦不到？”

做卓戚硯的下屬是很吃力的事，他的心思難以捉摸，變得快，轉得也快，但凡做了決定的事又不容辯駁，項清淵沉默片刻，說：“可以。”

聞言，卓戚硯拿起筆，寫下批注，随即将文件丢給項清淵：“既然有辦法，那就換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