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五十一顆棗
這兩日,王上心煩意亂,特此下令,不召開朝議。
大家都心知肚明,王上這般皆是因為大皇子和五皇子,現下與大皇子和五皇子有來往的人正擔驚受怕呢,生怕這把火就燒到了自個兒身上。
朝中好友也因不想在這節骨眼上惹禍上身,都默契拒邀。
沈邑也就落得清閑呆在府上,修剪花草。
沈老夫人穿過廊橋,徑直走到沈邑跟前,看他還有心事擺弄這花草,氣不打一處來,只是下人都在場,她的怒火也不好撒到明面上來。
“沈邑。”沈老夫人心裏壓着火,輕喚一聲。
聞聲,沈邑轉過身,将銀剪往桌上一擱,行禮:“母親。”
“明明是新年,長街卻冷清得不行,”沈老夫人抛出話,靜靜地看向他,“你說,這是怎麽回事?”
沈邑垂眸:“母親如此聰明,又怎麽會不知道是因何事。”
沈老夫人緊抿着唇,遞給春姨一記眼神,春姨立即會意,将周邊的下人都打發走了。
一見下人都離開了,沈老夫人憋不住了:“你現在還有心情擺弄這花花草草啊!”
沈邑緊咬着腮幫子,低頭不語。
見他不說話,沈老夫人更氣了,直接拂去桌上的水甕,水甕往地上一砸,甕裏的水灑了一地。
“母親。”沈邑喊道。他不是心疼他的水甕,他是怕母親氣壞了身子。
“母親,您先坐,您注意自個兒的身子啊。”沈邑伸手去攙扶沈老夫人,沈老夫人怄氣,一把拂開他。
“你讓我注意自己的身子?”沈老夫人看向沈邑,“都發生這麽大的事情了,我心裏急啊,我哪還能顧上我自己的身子!我得為我們沈府謀好路才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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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姨忙上前,撫着沈老夫人的後背,給老夫人順氣。
“母親,您別生氣了。”
沈老夫人手緊握着玉拐,嘴唇都在抖:“我能不生氣嗎?你看看,虞城現在都亂成什麽樣了,大皇子和五皇子一出事,整個虞城鬧得那是人心惶惶啊,”
說着,沈老夫人擡頭看着沈邑:“和大皇子還有五皇子有來往的人,都心驚膽戰地過日子,要是王上一下令徹查,你知道會有多少人被牽連嗎?你知道我們沈府……”
說到這,沈老夫人倏地一停,示意春姨去院口守着。
春姨應聲退下。
院裏忽地只剩他們兩個人。
半晌,沈老夫人說道:“你和大皇子來往那麽密切,除了大皇子那邊,還有沒有人知道?”
“母親,您放心,我和大皇子之間來往,皆很隐秘,除了我和大皇子二人,沒有第三個人知道。”
聽他這麽說,沈老夫人才松了口氣。
現下虞城,就看誰先自亂陣腳了,只要他們穩住了,興許,能度過這一劫。
“那,大皇子那邊呢?”沈老夫人忽地想起,緊張地問道,“別人是不知道,但你和大皇子見面,大皇子知道啊,要是大皇子供出了你,那該怎麽辦吶。”
沈邑緊抿着唇,母親所說的,也是他最擔心的一點。
“母親,您無需過多擔心,我與大皇子每次見面的時候,都格外的小心,沒有第三人在場,大皇子若真說出了我,到時我絕不松口,沒有證人證明我與大皇子見面,那大皇子就是故意誣陷于我。”沈邑安慰沈老夫人。
“這行嗎?”沈老夫人還是擔心,“大皇子雖做錯了事,但他還是王上的孩子,到時王上為保大皇子,而将過錯都推到了你身上該如何是好啊。”
沈邑嘆了口氣,仰頭看着天:“那就只能聽天由命了。”
一聽這話,沈老夫人整個人都癱軟在椅上,手攥成拳輕捶着胸口,帶着哭腔道:“這可怎麽辦吶。”
沈邑紅了眼,驀地跪在沈老夫人面前:“母親,是兒不孝,當沈府主家這麽多年,不僅沒能讓沈府更輝煌,反而還害得母親這麽操心。”
沈老夫人緊閉着眼:“邑兒啊,不怪你。”
“母親,”沈邑拉住沈老夫人的手,“若是沈府能安然度過這一劫,到時,我再好好向母親賠罪,向沈府的列祖列宗賠罪……”
院牆外,沈珂祈手輕攥成拳。
他本是來找父親議事,誰料到……先前他還只是懷疑父親和大皇子之間有牽扯,現在,他親耳聽到了。
石豆雙手捂緊嘴巴,生怕自己驚訝出聲,他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老爺怎麽會和大皇子……這可是要掉腦袋的事啊!
沈珂祈一句話都沒有說,轉身走了。
夜裏,沈珂祈的書房門虛掩,一道身影驀地閃了進來,直沖向火盆子。
“凍死我了,”周冗蹲在火盆子前,一邊搓手一邊哈氣,“這夜裏的風啊,吹得我臉上生疼,我臉上的疤痕都要裂了。”
沈珂祈擡眸,看着他的背影,開門見山:“我需要你幫我去查一件事。”
周冗縮着脖子,側頭:“沈珂祈,你身為沈府嫡公子,肯定是不知道挨凍挨餓的滋味,但你好歹也關心一下我這個可憐人啊,我這剛進來,身上寒氣都還沒散,你總得等我烤熱些,再吩咐我吧。”
半晌,周冗都沒等到沈珂祈說話,急到轉身,就看到沈珂祈端坐在桌前,冷冷地盯着他看,看得他心裏發怵。
“你這不說話更讓我害怕了。”周冗吸了吸鼻子,實話說道。
都知道沈府的嫡公子身子弱,不宜習武,可只有他知道,他人眼中的沈珂祈都是假象。
他眼裏真正的沈珂祈啊,不說話就能給人一種壓迫感,再一發狠,那真是比深山裏的野獸還可怕。
他這輩子都忘不了他拉弓射箭的樣子,雖說那人罪有應得,但他的眼神,恨不得将人生吞活剝了,再把骨頭嚼碎了吐出來。
“說吧,這次又是什麽事?”周冗顧不上烤火了,起身走到桌前,雙手撐在桌上,等沈珂祈發話。
“你再去細查,我父親,和大皇子的事。”沈珂祈手捏着竹筆,稍一用力,就能将竹筆掰成兩截。
周冗噤聲了。
之前,沈珂祈就有所懷疑,讓他去查沈老爺的行蹤,查出了沈老爺和大皇子來往密切。
沈老爺和大皇子行事都很小心,就算要見面都是只身前往,但沈老爺和大皇子因何事見面,他還無從知曉,只得先擱下了。
如今,沈珂祈又讓他再去細查,這其中一定有什麽事。
“你讓我再去細查你父親,是不是因為虞城都在傳的事?”虞城都在傳,大皇子和五皇子犯事,身後都是有人在操控。
“我現在只是猜測。”沈珂祈淡淡道。
一切都沒有定,他現在也只是猜測,若是父親真和大皇子犯事這件事有關,那他一定要想個辦法,保父親,保沈府。
周冗點頭:“行,你這麽做肯定有你的道理,反正我就是個粗人,什麽都不懂,但我信你,所以,我都聽你的,你要我怎麽做,我就怎麽做。”
宮牢裏,大皇子一遍遍地喊冤,但沒有一個人理他。
蕭芫燦氣其敗壞道:“我是大皇子!父上還沒有下最後的定奪,你們就這麽怠慢我,等我出去了,我一定要你們好看!”
“省點力氣吧。”另一間牢裏,忽地傳出了一記聲音。
蕭芫燦緊抿着唇,餘光瞥向隔壁的牢籠:“蕭芫爍,你閉嘴!”
說着,蕭芫燦大步流星沖到他被關的牢籠前,手拍着牢門:“都是你害得!要不是因為你,我能被關在這兒?”
他扯了扯嘴角,定定地盯着他:“我是真想不到啊,五弟平日裏這不争不搶的性子,怎麽最後也同我一起到這牢裏來了?”
蕭芫爍不作聲。
蕭芫燦譏笑道:“怎麽,不說話了?”
“有什麽好說的,我們一同進了這牢,不是我拉着你,是你自己作的。”
蕭芫燦猙獰着臉:“蕭芫爍,你胡說!就是你害的我!你害死我了!”
要不是他突然摻和進來,他的計劃不會失敗,他也不會被關在這裏!
“蕭芫爍,你說,蕭芫煊的傷是不是你弄的?”蕭芫燦質問他。
他心中是對蕭芫煊有怨,也看不慣蕭芫煊素日裏的樣子,更容不得他坐這太子之位,但他不會下這麽狠的手。
聽說,那一刀差點要了蕭芫煊的命。
“蕭芫爍,你別裝死,他那一刀是不是你捅的!”
蕭芫爍合上話本,悠悠開口:“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你裝什麽裝,你現在和我都被關在這,”蕭芫燦越說越來氣,“不對,要不是你,我才不會被關在這!”
“大皇兄和五皇兄,在這歇得可還好?”
聞聲,蕭芫燦循着聲瞧,就看見蕭芫煊從幽道裏走出來,身邊還跟着姜威。
“蕭芫煊!你還敢過來!有本事你放我出去!”蕭芫燦叫嚣着。
蕭芫煊走到蕭芫燦面前,隔着牢栅,他也能将蕭芫燦抽動的嘴角看得清楚。
“大皇兄,你犯下這等錯事,沒父上的命令,誰敢放了你?”蕭芫煊開口。
“對了,我來,是要告訴大皇兄一件事,我得了父上的令,接管了大皇兄的猛虎營,現在,猛虎營聽令于我。”
蕭芫燦怒火一下就上來了,手重重地拍着牢栅:“蕭芫煊!”
“大皇兄,你就好好在這反省吧。”
“憑什麽!我已經被關在這裏了,憑什麽我的猛虎營還被你奪了去!蕭芫煊,你那一刀不是我弄的!是他!”說着,蕭芫燦手指着在另一間牢裏的蕭芫爍,“是他傷得你!”
蕭芫煊看向一言未發的蕭芫爍:“五皇兄。”
蕭芫爍垂眸:“太子殿下,我可擔不起你這一聲五皇兄,”他起身,朝他在的方向走去,“你是太子殿下,我現在只是一名階下囚。”
“五皇兄,看在我們是兄弟的份上,我稱你一聲皇兄。”
“你覺得,我會因為你稱我一聲皇兄就感到愧疚嗎?”蕭芫爍眼底殷紅,手緊緊抓住牢栅,“蕭芫煊,我不後悔,更不會感到愧疚,我只覺得,你這太子之位坐得太容易了。”
蕭芫爍深吸了一口氣,繼續說:“要不是蕭芫燦這個傻子壞了我的事,我早得手了。”
“蕭芫爍,你罵誰呢!”蕭芫燦憤憤道。
蕭芫煊緊盯着蕭芫爍:“五皇兄,就算你得手了,我死了,你也不可能坐上太子之位。”
“不,太子之位是我的!”蕭芫爍吼出聲,“你死了,我一定能當上太子!你記住,我不是輸給你!我是輸給了自己,輸給了自己的出身,我的生母只是浣衣局的一個婢子,自然比不上你生母的出身。”
“五皇兄。”
“別喊我!我最恨的就是你,別人一輩子都得不到的東西,你卻輕輕松松就得到了,我怨,怨父上對我的不重視;怨所謂的兄弟,對我百般嘲弄;更怨你,穩坐太子之位,得衆人賞識。”
蕭芫爍紅着眼,往後踉了一步:“我更怨自己,怨自己沒能捅死你!”
姜威氣得要破口大罵,被蕭芫煊攔下。
“殿下!”姜威手緊握住劍柄,五皇子出口傷人,口無遮攔,不給他點教訓……
“五皇兄馬上就要出宮了。”蕭芫煊開口。
蕭芫燦和蕭芫爍同時看向蕭芫煊。
“這話,是什麽意思?”蕭芫爍輕皺着眉頭,他要出宮?
“父上下令,讓五皇兄去守西南邊塞。”
“守?”蕭芫爍忽地笑出了聲,“西南邊塞是最冷的邊塞,父上讓我去守,是想讓我活活凍死在那兒吧,也是,在父上眼裏,我這個兒子,可有可無。”
蕭芫燦急了:“蕭芫煊,父上已有定奪了?那我呢?蕭芫爍去守邊塞,我呢!”
姜威忍不住開口:“大皇子,殿下已為你求情了。”
蕭芫燦一臉不信:“給我求情?”
“我已懇求父上,讓你留在宮中,餘生不得出。”蕭芫煊淡淡道。
“餘生不得出?”蕭芫燦臉皺成一團。
讓他留在宮中,說得倒好聽,其實,是将他軟禁在宮中罷了。
蕭芫煊面無表情地看着蕭芫燦背對着牢栅,緩緩坐下來。
其實,父上有意,讓大皇兄和五皇兄都去守邊塞,但他向父上求情,以大皇兄生母在世,需要大皇兄盡孝心為由,懇請父上讓大皇兄留在宮中。
他這麽做,其實是為他的一己之私。
讓大皇兄呆在宮裏,是為了大皇兄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也是為了保證他和沈邑的私下的事不被發現。
父上已經對沈邑起了疑心,又因先前與沈邑的矛盾,父上已命人去查了,若是讓父上發現,大皇兄和沈邑私下來往密切,那沈府就完了。
他想要保護沈府,護住了沈府,也就是護住了沈歌欽。
蕭芫煊出了宮牢,姜威就忍不住問道:“殿下,您方才為何将他們的去留說出來?”
蕭芫煊頓下步子:“姜威,您信我嗎?”
“信。”姜威想都沒有想,斬釘截鐵道。
“我這麽做,是有考慮的。”蕭芫煊腮幫子動了動。
“是,姜威明白了。”姜威看着蕭芫煊。
只要是殿下說的,他都信。
蕭芫煊緩緩步下臺階,迎着落日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