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八顆棗
參加詩宴的人入座後,江老爺示意開宴。
還特意吩咐下人,讓太子殿下與沈家那公子和小姐坐的遠些,方才要不是他及時攔在他們跟前,他真怕他們将這掀翻了啊,那這場詩宴還怎麽進行得下去?
他們有什麽私人恩怨,他管不着,他就想這場詩宴舉辦得順順利利。
廖家嫡子倏地站起身,一臉痞笑:“江老爺,這開宴前沒有一點表演,那有何意思?”
江老爺嘴角抽了抽,心想這纨绔子弟又想鬧出什麽幺蛾子?要不是看在廖家的勢力,他哪會給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子好臉色。
江老爺捋了捋胡子,試探問道:“廖家公子有什麽想法啊?”
“江老爺,錦緒倒有個想法,”廖錦緒拍了拍掌,随即幾個侍從手托着弓與箭走上前,“我為大家夥表演騎馬射箭,繞場射中十個箭靶。”
席間傳來笑聲。
虞城中誰不知道廖家嫡子個頭雖高,但缺根筋,這是辦的詩宴,可不是他廖家辦的射箭比試。
江老爺噎了噎,他佯裝為難地看了看其他人,他可不喜歡別人在他的詩宴上出風頭。
“太子殿下,您看?”
江老爺将這難題抛給蕭芫煊,蕭芫煊答不答應,都與他江家無關,廖家嫡子再心中有怨,也無法撒到他江家頭上。
蕭芫煊端起茶輕抿了一口,餘光瞄了沈珂祈一眼:“好,既然詩宴是在馬場舉辦,就有請廖家公子開個場,在詩宴開始前表演,也為大家助個興。”
江老爺拱着手,既然太子殿下都這麽說,那就這麽辦吧。
江老爺吩咐下人,讓馬夫去牽馬。
廖錦緒興致高,昂着頭走向馬場,邊走邊朝坐在座位上的人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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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歌欽忍不住去瞧沈珂祈。
只見他目視前方,注意力被馬場吸引。
虞城的男兒皆擅騎術,他自小身子羸弱,無法騎馬練箭,他心裏肯定很難受吧。
石豆伫在沈珂祈身後,心裏将廖錦緒罵了個狗血淋頭。
廖錦緒素來瞧不起人,将誰都當做假想敵,特別是他覺得比他弱的人,他就喜歡在他自以為的弱者前找存在感。
廖錦緒從馬夫手裏牽過馬,手勒緊缰繩,特別大聲道:“江老爺,錦緒還有個不情之請。”
江老爺:“什麽?”問完,立刻垮下臉。
這廖錦緒來這麽一出,是想搞砸他準備的詩宴吧。
江老爺看了一眼江怿塵和江铎,這比騎術和箭術,他的怿塵自然是比不上江铎。
但他不想江铎出了風頭。
只得吞下這口氣,随廖錦緒使性子,他性子莽,但不至于胡來,畢竟太子殿下還在這兒呢。
“錦緒想請沈府公子來比試一場。”廖錦緒定定地看向沈珂祈。
聞言,沈邑神色倏地一變,他這是故意讓珂祈難堪,讓沈府難堪!
沈珂祈臉上的表情沒有什麽變化,不慌不忙端起花茶輕抿一口。
沈歌欽急得站起身:“廖錦緒……”
沈邑呵斥道:“歌欽!這不關你的事,別忘了你的身份,坐下。”
若是這件事還要一姑娘家出面,那別人都會欺他沈府無人!
廖錦緒一臉欠揍的表情,手輕撫了撫馬兒。
他自然知道沈珂祈身子羸弱,自小都呆在沈府,別提騎馬射箭,怕是跑都費勁吧。
可他就想和他比,他真想看看素日不出府,面無表情的沈珂祈會輸得如何慘。
他要是不應戰,那定會被人嘲笑膽小如鼠;他要是應戰,就憑他,他讓他一只手,也能讓他輸得一敗塗地。
詩宴的氣氛突然嚴肅起來。
江老爺摸了摸胡子,瞥向握緊拳頭的沈邑,這廖錦緒是故意給沈邑添堵呢,說他蠢呢,還是初生牛犢不怕虎?
這廖尚書聰明一世,步步謹慎小心,誰知竟教出這麽一個傻兒子。
江怿塵與江铎面不改色,讓人捉摸不透他們在想什麽。
柳織盈擡頭看向伫在原地憨笑的廖錦緒,只覺得他莽撞。
在虞城,若論騎術與箭術,太子殿下若稱第一,那旁人不敢稱第二。
坐在鄰桌的代翎兒用扇掩笑,心想,有好戲看了。
端起一杯熱茶,喝了一口,燙得舌頭都捋不直了,她将杯盞扔出一米遠,狠狠瞪了一眼她的丫鬟,看她傻乎乎的樣,氣得先離席。
廖錦緒利落上馬,腳踩着腳蹬,手勒着缰繩,喊話:“沈公子,不會是怕了吧!”
沈珂祈将杯盞擱在桌上,準備起身應戰。
沈邑忍不住,喊他:“祈兒。”
沈珂祈看向沈邑,眼神堅定,他已經決定好了,哪怕結果不盡如人意,他也要迎刃而上。
“我和你比。”蕭芫煊起身,替他解圍。
他實在是不想看到歌欽為沈珂祈擔心的樣子。
姜威一聽太子殿下竟然主動說要比試,他心中一怔,太子殿下平日可不與人比試啊。
“能和太子殿下比,是我們廖家的榮耀,”廖錦緒接過下人遞來的弓箭,看向沈珂祈,陰陽怪氣道,“沈公子既身子弱,那就好生歇着,別磕着碰着了。”
“我與你比。”沈珂祈開口。
石豆慌了,太子殿下都願意替公子去比了,公子還要比什麽啊,到時真受傷了就不好了。
蕭芫煊定定地盯着他,吐出三個字:“別逞強。”
“他既想與我比試,那就比試。”他既開口了,便不會退縮。
“沈珂祈,現在不是逞能的時候,”蕭芫煊将腰上貴重的佩玉取下來交給姜威,“今日最重要的是順利舉辦詩宴,而不是騎射。”
他與廖錦緒比試這一場,就是讓這比試盡快落幕。
沈珂祈迎上沈歌欽緊張的眼神,他看見她輕搖着頭,她不想他去比試。
沈歌欽離開自己的座位,急匆匆地走到沈珂祈面前:“沈珂……”她頓了頓,想起自己的身份,“你別去,你從來沒接觸過騎射,陡然嘗試,要是傷了哪裏,得不償失。”
“太子殿下,煩勞你應戰比試,”沈歌欽行禮,“歌欽謝過太子殿下。”
沈珂祈攥住她的手腕,他不想她為他求別人。
她這樣,比他去比試落一身傷還難受。
見狀,姜威一臉自信,打消他們的顧慮:“沈公子,沈小姐,你們就放心吧,殿下的騎射在虞城可是一等一的好,廖家公子要和殿下比,那是班門弄斧。”
廖錦緒還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麽,只得眼巴巴地在馬場上等着,他就是想出出風頭,他贏了,他爹面上有光,他也能出去見人就吹他今日的成績。
看準形勢,江老爺又來圓場了。
“太子殿下的騎射,老朽早有耳聞,今日能一見,也算是讓我們開開眼吶,”江老爺眯着眼笑,心裏早就打好了算盤,“怿塵啊,你過來。”
突然被點名,江怿塵驚慌失措。
“過來啊。”江老爺催促道。
江怿塵照顧江铎的情緒,不由看向連頭擡都沒擡的江铎。
他心裏知道,父親想讓他與太子殿下處好關系,是為了讓江家日後在朝堂上更有話語權,在藜國更有聲望。
江老爺急得上前,将他一把拉過來:“太子殿下,這是我兒怿塵,他騎射雖沒有天賦,但勝在勤奮,若是能得太子殿下的指點,必定勤能補拙,到時能在太子殿下身邊助太子殿下一臂之力啊。”
姜威頓悟,這明擺着是想塞個人進來啊。
他擡手撓了撓鼻子,上下打量江怿塵,看他弱不禁風的,他能取代他?他可是太子殿下的左膀右臂!
“太子殿下,骁羽營正缺人。”姜威出招。
骁羽營乃是藜國最讓敵人聞風喪膽的一支軍隊,士兵個個訓練有素,體能驚人。
看他這樣,正适合抓進去好好練練。
一聽這話,江老爺急了,這骁羽營可是在刀刃上過日子的,他哪舍得自己的兒子去那種地方。
“此事再議,現在是騎射比試,別耽誤了後頭的詩宴。”
太子殿下發話了,江老爺順勢附和:“是是是,太子殿下說得是。”
江老爺看着下人:“還看什麽?還不去讓馬夫給太子殿下挑選最好的一匹馬!”
下人得令,連忙去辦。
馬夫又從馬廄挑選出幾匹好馬,讓太子殿下選。
蕭芫煊一眼挑中了一匹白馬,利落上馬,接過姜威遞來的弓箭,從腿側的箭筒拿出一支箭,驀地轉身,将箭射了出去。
速度之快,連在場的人都沒看清蕭芫煊是如何放出箭的,下一秒,蕭芫煊射出去的箭,準确地中了箭靶正中心。
廖錦緒不禁吹了一記口哨,太子殿下不愧是太子殿下,真有兩下子。
廖錦緒手摸着弓,要是和平常一樣射箭,那就沒意思了。
“太子殿下,”廖錦緒開口,“不如我們換個玩法,那才有趣啊。”
江老爺沉下臉,心想,這個廖錦緒,真是讨嫌。
下人走到江老爺身邊:“老爺,要不要中止這場比試?”
江老爺剜了他一眼,他立刻噤聲了:“太子殿下都沒發話,我有什麽資格中止比試?去去去,讓廚房先別上菜了,上了菜也沒人吃。”
下人點頭:“是。”
江老爺背着手,看了看坐在座位上一副事不關己模樣的江铎,心中有氣,但這麽多人在場,他也不好發火。
馬場上,蕭芫煊與廖錦緒各騎一匹馬。
蕭芫煊手握着弓:“你要如何玩?”
廖錦緒舔了舔腮幫子:“蒙上眼睛,聽聲辨位,誰射中箭靶最準,誰就勝。”
“好。”
馬夫折返回來,為蕭芫煊與廖錦緒送上蒙眼布條。
聽聲辨位,由馬夫分散站在各個鼓旁,手握鼓槌,隔一段時間,敲一記鼓,射箭的人将箭射中鼓上方的箭靶,即為勝。
沈歌欽重新坐回座位,看向馬場。
馬場上搬來十個鼓,每個鼓旁都站了一個馬夫,其中一個馬夫,她瞧着眼熟。
沈歌欽定睛看着他,激動起身,磕到了桌沿,桌上的杯盞盤碟都一動,盤裏的棗子滾落了好幾顆,掉在了地上。
動靜一出,座位上的人齊齊投來目光。
梧桐手扶住沈歌欽:“小姐,怎麽了這是?”
沈歌欽手指甲緊摳入肉裏,其中一個馬夫,她認識。
那個人……是王仄,她不會認錯的。
他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當年他被遣出虞城,并命他永遠不得踏進虞城半步,他怎麽會回來?
沈珂祈望向她,她渾身繃直,手緊握成拳,惶恐不安地盯着前方。
順着她的目光,他看向馬場。
蕭芫煊與廖錦緒正進行着比試,并無什麽不妥。
“石豆。”沈珂祈喚石豆。
石豆彎下腰:“公子,要吩咐什麽?”
沈珂祈遞過一小盤新鮮的棗子:“把這棗子端過去。”
石豆了然:“我知道了。”
石豆手托着一盤棗子,照公子的吩咐,給小姐送過去。
梧桐瞧見石豆過來,又瞧見他端來的棗子,驚詫地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這,這是公子讓你,端來的?”
石豆點頭,小聲道:“我就和你說,公子心裏是在意小姐的。”
梧桐低頭看了看手裏的棗子。
看來,石豆說得沒錯,公子心裏是在意小姐的。
梧桐将棗子端來放在桌上:“小姐,公子讓石豆送來的棗,公子心裏,還是在意小姐的。”
一句話,就将她的思緒拉了回來。
她看向盤子的棗子,忍不住轉頭看向沈珂祈,他正認真地看向馬場。
馬場上比試的二人,第一箭皆中靶心。
江老爺起身拍掌,許多人附聲叫好,好不熱鬧。
但沈珂祈表情仍淡淡的,沒有什麽反應。
須臾,代翎兒又換了一身新衣裳出來。
馬場上比試正進行到最高潮,她一下就被蒙眼射箭的太子殿下吸引了。
原先阿娘就和她說,太子殿下才貌雙全,要是她當上太子妃,那代家便能一飛沖天,他們也能被視為皇親貴胄了。
看着在馬背上射箭的潇灑身姿,她突然覺得阿娘說得話在理。
代翎兒看向坐在座位上的柳織盈,她昂首挺胸,她找到要擊敗的目标了,她要擊敗柳織盈成為虞城千金小姐排行榜第一名!
她才不屑和沈歌欽争第四名呢。
代翎兒撥了撥額前的碎發,朝柳織盈所在的方向走去。
新衣裳的腰帶上綴着玉蘭小鈴铛,随着她的步子,玉蘭小鈴铛發出清脆的聲音,因走得太急,衣裳裙邊過長,掃到了沈歌欽桌上的白瓷玉瓶。
白瓷玉瓶摔碎在地,聲音清脆。
馬場內的鼓聲由急促轉為平緩,馬夫手握鼓槌,驀地在鼓面上敲了重重一擊,手中的鼓槌因力道太重,從手中甩飛,掉落在地上。
另一個馬夫突然用鼓槌敲了另一方向的鼓面。
廖錦緒手握弓箭,因周圍聲音太雜,他判斷失誤,将箭頭調轉方向,箭忽地朝坐席間射過來。
梧桐下意識擋在沈歌欽身前。
代翎兒正路過沈歌欽面前,被身旁的丫鬟猛地一扯,往地上一栽,躲過了急速射過來的箭。
“小心!”沈珂祈大喊。
千鈞一發之際,沈珂祈最先反應,抓起桌上的茶盞扔了出去,茶盞将箭撞開,箭偏了方向,茶盞也落在地上,應聲而碎。
直到箭被公子打落在地,梧桐才松了口氣,她吓得腿都軟了。
幸而,有驚無險。
一擊偏箭,沈珂祈驀地起身,疾步跑到她面前,說話的聲音都在顫:“有沒有哪裏受傷?”
他來回打量她,極力克制,又問了一遍:“有沒有哪裏受傷。”
“沒有。”沈歌欽看着他倏忽變紅的眼,輕輕搖頭。
她從來看過他這般慌亂的模樣,他遇事從來都是超乎常人的沉着冷靜。
聽到她這句話,他整個人驀地松下來,輕喃:“沒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