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章節
一時不知該怎樣接。
寒天摸摸她發:“你們三個常年不在京師,我也沒機會多照顧你們。還記得我剛跟師父開始辦案的那一年,夜裏經常會做噩夢睡不着,夢裏全都是那些死屍恐怖的樣子,斷手斷腳的,七竅流血的,死不瞑目的,還有一些,連生前的樣子都看不出了。然而這些還不是最可怕的,比死人更可怕的,是活人的欲念。為了争奪財産,可以夫殺妻,子殺父,兄殺弟……看多了這些你會覺得,原來在利益面前,感情是如此脆弱不堪。”
曾經自己經歷過的迷惘,她們也總有一天會經歷,是他這個師兄太不稱職,才會忽略了這些,所以今天才會聽到她說“比起切實的利益,義氣這種虛無的東西更不可信”。
“辦案會讓我們看到很多別人看不到的,更醜惡更肮髒的東西,但是這些都只是生活中微小的一部分,人性的善與真,永遠要多過醜與惡,而我們所揭穿的每一個血淋淋的真相,都是在懲奸除惡,維護公義與法紀。”
她乖順地:“我明白。”
明白是一回事,內心的感受又是另一回事了。
這道理寒天也懂,他笑道:“明日我要去一趟濟病坊,你閑着也無事,不如随我一道去吧。”
“去濟病坊做什麽?”
“坊主今日托人來請我走一趟,說有要事相商。”
濟病坊,乃由朝廷撥款,天朝各地府衙所建立,用于收養年老者,孤幼之人,及窮無所醫的病患的場所。京師的濟病坊,就設于城西近郊的清山寺之中。
坊主推開一間廂房的門:“這處平時都是空置的,前幾日有人打掃才發現,房中忽然多了這幾處箱子。”
屋正中擺着的三個箱子,都足有半人高,長三寸有餘。寒天上前,打開其中一個,頓時一室的金光灼眼,他面容微變,伸手拿起最上方一根金條,仔細驗過:“是真金沒錯。”
長河跟着打開另外兩箱,一樣的金條。
坊主道:“我已将這三箱都由上到下檢查過,全是金條。”
“當時上面還有這一張字條。”
長河接過,那字寫得龍飛鳳舞,墨跡看上去還是較新的:“距離上一次打掃,間隔多長時間?”
Advertisement
“一月有餘。”
“這一個月之中,夜間有何異常嗎?”白日裏不可能引人注目,而夜裏要将這麽重的金條擡進來,也不是容易的事。
“這處廂房較偏,就算有何動靜也很難察覺。”
寒天沉吟道:“這字條上寫着,金條是悉數贈予濟病坊的,這麽說是匿名的惠贈了。”
坊主面露憂色:“匿名的惠贈我們也收到過不少,但是連面都不露,這樣就将善款丢于廂房的,還真是第一次。而且,這麽大筆的數目,又都是金條……”
寒天明白他的意思,朝廷統一管制金子流通,就算官宦人家現下的存量也越來越少,而數額較大的單子多是銀票交易,打哪兒來這麽一大筆來路不明的金條呢?
“近日的失竊記錄,并無哪家有金條失竊上報,不過若是別的地方的案子,可能得過段時間才能呈報上來。”他頓了頓道,“坊主,這些金條放在此處也不安全,在查明它們的來處之前,可能要先收入六扇門中,若是三個月後還是無所查獲,我會依照手續做好記錄,将它們折換成銀票悉數返還。”
坊主欣然應許:“那勞煩大人了!”
長河道:“此事還有別人知道嗎?”
“除了我與打掃的劉嬸,再無人知道。”
她點頭:“暫且不要聲張。麻煩您即刻派人去将劉嬸叫來,我們要與她談一談。”
“好。”
待到坊主出去,寒天問道:“你怎麽看?”
“我覺得來路相當可疑。若這真是贓款,這麽大一筆想要悄無聲息地處理掉,還是頗有難度的。既然如此的話,不如反其道而行之,若能借助朝廷的手幫助處理,等到将金條悉數轉換成銀票,再折返回來取走銀票,當真就神不知鬼不覺了。”
寒天失笑:“不會太冒險了嗎?倘若坊主直接将這錢據為己有呢?”
“沒人會突然收到這麽三大箱金條而完全不生疑的,何況坊主本來就是為朝廷辦事的人。再退一步講,就算他想直接将金條占用,這麽多金條,他能一次性花到什麽地方去?只要他表現出稍微一點點隐瞞不報的意思,匪徒大可立即将金條收回。”
“案子還沒查呢,你已經認定對方是匪徒了?再說,就算這金條當真來得不清白,不興人家是劫富濟貧啊?”
他并非想與她擡杠,不過這丫頭怎麽關于什麽事,一開始就是最陰暗的猜想。
長河無動于衷:“劫富濟貧又怎樣?就能網開一面不成?”
寒天被她堵了個正着,半晌才郁卒道:“不能,必須秉公處理。”
“那不結了。我也只是提供個設想,若是三個月後還是一無所獲,可以找人盯緊了這濟病坊,難保沒有轉機。”
他搖頭,左右說不過她,還是将心思放回眼前這案子上:“這錢若是來歷清白,那只有臨近的富豪才能拿得出來,也沒人會從很遠的地方千裏迢迢押送這麽多金條,我先派人手去各家問問看,今天之前應該就能有結論。”
她道:“若是不清白,那多半是半路上劫的,這種金條在家中必然是好生保管的。尋常的生意人根本不可能帶着這些,費時費力又不安全,你說這東西除了擺個排場還有何作用?”
寒天點頭:“我也正有此意,我即刻讓大漠派人去打聽,近日來有沒有什麽重要人物的壽辰之類。”
“也可以從各地的镖局下手,這麽重要的貨品,找人押镖的可能性很大。”
他二人從廂房出來,穿過走廊,長河卻見寒天仍朝內院的方向走,不由訝道:“寒師兄?”
寒天笑道:“反正來了,不如進去坐會兒,吃頓便飯再走。”
“什麽?”
“好了,乖啦。”她不及抗議,就被他拉着朝裏面走,邊走邊道:“我也有好些日子沒來看小虎跟馨馨了,四嫂還讓我将他們接回去住幾天呢。”
“什麽人?”她驟然聽到兩個陌生的名字,聽他的口氣卻是熟稔的。
寒天解釋道:“兩個孩子,一個五歲,一個七歲。他們是堂兄妹,身世都很可憐。兄弟之間争財産,結果弟弟害死了哥哥和嫂子,夫妻兩個也畏罪自殺了,兩家的孩子就都成了孤兒。”
“那這兩個孩子知道真相嗎?”
“孩子還小,哪懂得這些?再說,日後也不可能有人跟他們說的。”
“怎麽不可能?只要當時知道真相的人沒死絕,總有一天會傳到他們耳中,到時候難免兄妹反目成仇。”
“你這丫頭……”寒天無奈,她就不能有點積極的想法嗎?“好了不說這個了!看,前面就是慈幼院!”他無微不至地講解道,“濟病坊也分三處,一處是供養老人的,一處是收養孤兒的,還有一處是照顧病患的。這慈幼院中可住了好些孩子,最大的還未滿十一,最小的才剛滿月呢,我上次來見過,還是個小肉團,抱在手上會一直笑,忒可愛……”。
寒師兄還在耳邊喋喋不休,長河的視線,卻在跨進院門的一瞬,就被樹下的某一處吸引了。
有人在那裏坐着,眉目如畫,白衣勝雪。五六個孩子就像是畫面中的小仙童,熙熙攘攘圍繞在他身畔,他一手抱着梳着髻角的胖丫頭,偏首含笑,正輕聲說着什麽。
她走近了些,孩子們吵鬧的聲中,可以聽到那人清朗溫潤的聲。
“織女姐姐很美麗,也很心靈手巧,你們看天上那些好看的雲彩,都是她織出來的。”
他側面對着她,帶笑的眼專注入神,懷中的胖娃娃奶聲奶氣道:“像這個姐姐一樣美麗嗎?”
好看的面龐怔了怔,那人下意識擡頭看來,連忙站起身:“長河大人。”
他在開口之前有明顯的遲疑,似乎是在斟酌要如何稱呼她,但是最後的選擇是這樣。
長河微微一笑:“小王爺。”
“你怎麽會在這裏?”
“你怎麽在這兒?”
兩人又是同時開口,跟着一怔,對視而笑。
駱子旭放下懷中的胖娃娃,摸摸她發,對着孩子們笑道:“你們先去一邊玩,哥哥跟美麗的姐姐說會兒話,待會兒再給你們講故事。”
孩子們一哄而散,寒天也走了過來,駱子旭對這處似乎熟悉得很,像主人一樣招呼道:“寒天總捕,長河姑娘,進去喝杯茶吧?”
寒天驚訝笑道:“沒想到會在此處遇到小王爺。”駱家久居封地不出,駱子旭難得回一趟京師,竟然會出現在慈幼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