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楊赫沒有天真到再去追問一遍浮陽長公主說的話, 即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也還是愣怔着站在原地,滿臉難以置信地盯着與自己相伴多年的人。
早在當年他們二人沉浸在熱烈愛意中無法自拔的時候, 浮陽長公主便已經允諾過楊赫, 無論到什麽時候,只要他們兩人彼此相愛,她就不會以皇家的身份與姿态俯視于他。
這句楊卿,足以說明了浮陽長公主的選擇。
楊赫終歸是難以接受她的決定, 仍舊不死心地想要為自己争取一下:“浮陽,你方才不是還說……”
浮陽長公主只冷然地看着他,并不吭聲, 沉寂的目光盯得楊赫心頭一陣陣地發着涼, 口中的話也跟着咽了回去。
院中的衆人紛紛斂眸屏息,生怕發出聲響,皆默默地觀察着事态的發展。
衛璟記得那次在馬車上的時候,他曾問過姑母,若是遇到楊赫辜負她真心的時候,她會如何處理。
那日衛璟從浮陽長公主口中得到的答案是不原諒,可她的心卻比誰跳得都要快。
顯然是會動恻隐之心般的猶豫不決。
因此如今面對着這樣的情形,衛璟很難不會認為姑母定将念及舊情, 利用天家的權勢, 對自己迷戀了幾十年的男人網開一面。
甚至這種做法并不會讓人覺得, 浮陽長公主的這個行為不合乎常理。
畢竟面臨着這種抉擇, 不要說是姑母,即便是手上沾血的衛璟, 也無法做到毫不留情地處置于他。
但他此舉為的自然不是楊赫, 而是将全部心思都投入到這位當朝驸馬身上的自家姑母。
可令衛璟感到意外的是, 還沒等他開口說些什麽,以此來緩和目前僵冷得幾乎令人感到窒息的氣氛時,浮陽長公主便蒼涼一笑,轉身欲待離開合陽閣中,似是不打算再給楊赫解釋的機會。
她抓緊稚秋的手,小步小步地移動着腳步,還沒等走到院門口,她的身形就突然晃了晃,眼看着要昏厥過去一般虛弱。
“姑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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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璟緊忙上前兩步,想要扶住浮陽長公主的手臂,卻被她輕輕地掙開,連同身側稚秋的手一起,都推離自己,執意自己一個人朝院外走去。
“母親……母親!父親……”
楊安達哭得眼淚鼻涕混雜在一起,平日裏還算得上俊俏的面孔被身體上的病痛糾纏得面無人色。
見一向溫柔的母親竟連看都不看自己一眼,這個時候的楊安達不禁比自己的父親還要慌張。
他卯着勁兒推開亡極已經松了幾分力道的手,狼狽不堪地朝前面爬去:“父親……父親,孩兒的腿痛得厲害……”
“浮陽……”
楊赫匆匆甩開抓着自己衣擺哭嚎不止的楊安達,忙不疊地追上了浮陽長公主。
“浮陽,你聽我說,我根本沒有想要殺安茹,”楊赫回頭看了一眼倚在衛楚肩頭上逐漸蘇醒過來的楊安茹,握住浮陽長公主的手腕,語速飛快地說道,“你看,你看安茹并沒有事,她好好的呢,浮陽,你看看她。”
浮陽長公主拂開他的桎梏,秀麗的眸子輕擡,望着楊赫的眼睛,并未認可也并未否認他的話,而是換了個話題:“安易和安平就快回來了,他們向來以你為榜樣,披挂上陣,想要承襲你無往不勝的衣缽。”
楊赫試圖再次抓握浮陽長公主手腕的動作一頓,眼中迅速閃過一絲悔意。
浮陽長公主笑中帶淚,手指輕顫着指向身後,并未回頭,看上去似乎連一個眼神都不願意再施舍給醜态畢露的楊安達:“可現在呢,你看看你無論如何也不願意放棄的是什麽東西,你開心了嗎,滿意了嗎。”
楊赫的嘴唇抖了抖:“我……”
浮陽長公主終于轉過身來,卻沒看他,而是低頭俯視着楊安達,眼底的懊悔情緒中摻雜着些許難以察覺的內疚:“你今日變成這樣,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母親……”楊安達的眼淚大滴大滴地落在衣襟上,“母親……孩兒從來都沒有害過人,母親……”
浮陽長公主早已對他失望透頂,此時見他到了如今的這個地步,竟然還是可以做到臉不紅心不跳地對自己撒謊,心頭不禁越發寒涼。
“但……相較于安其、安易和安平,我自诩給你的所有都是最好的,”浮陽長公主将視線落在淚流滿面的楊安茹臉上,也忍不住掉下淚來,“可你竟然會為了自己那可笑的貪念,一而再再而三地生出了殘害手足的想法。”
“母親,孩兒沒有!”楊安達死也不肯承認自己的暴行,只覺得作為自己的母親,浮陽長公主定會相信他的話。
自從前些日子父親告訴他,那衛璟并非他們幾個人的親兄弟後,楊安達的憤恨不平便更加地無法平息。
他原本就做不到眼看着衛璟坐在自己做夢也想要得到的侯爺之位上,得知了衛璟的真實身份後,楊安達又怎可能甘心蟄伏。
衛璟雖厭惡楊安達,但同時他也明白,姑母多年來的決策确實有失妥當,依照着她的想法随意冊立世子,對府中的孩子們來說實在不公平,尤其是在需要留後的楊赫面前,更要給他一個可以讓孩子們為之努力的爵位來作為獎勵。
浮陽長公主說完,已再無想要交待的事情。
她揣起被自己拽得皺巴巴的手帕,擡腿朝院門外走去,側頭吩咐道:
“從今日起,楊卿便不必再出入于恪靜閣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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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楊安茹死裏逃生後,她只要一有空,就會來到衛璟二人的卧房中,即便遭受到衛璟的驅逐,她也仍是要坐到衛楚露出乏意才肯起身回去。
“嫂嫂,你困了?”
楊安茹還不知曉衛楚的真正身份,每每想起自己被嫂子設法搭救之事,她就會對一臉倦怠的衛楚提出疑問,“你怎會困呢?我今日晨間過來的時候,才不過卯時而已,莫不是你生病了?”
衛楚輕笑着躲開她伸過來的手,溫柔按下,指指桌上楊安茹喜歡的那道菜說道:“快些吃吧,一會兒涼了不好吃了。”
楊安茹對自家嫂嫂的話堪稱是言聽計從,見衛楚示意自己接着吃飯,她立刻閉上嘴,筷子也跟着動了起來。
“吃不下就別硬吃了,”衛璟不耐煩地從楊安茹的手中奪過筷子,輕斥道,“我清沐閣中的飯被你吃光了,我娘子吃什麽?”
“胡說,安茹想吃什麽都可以,誰允許你管她了?”衛楚朝身邊人的肩頭輕捶一拳,将筷子抽出來,塞回到楊安茹的手中,笑道,“接着吃,不用管你五哥說什麽。”
“多謝嫂嫂!”楊安茹頸間的淤青還未徹底消退,極為明顯的指印讓人一看便覺得心疼得厲害。
為了能讓她的身子盡快恢複到之前的狀态,衛楚時常邀請她來到清沐閣中與自己多喝喝茶說說話,這樣才能夠避免她自己獨處,以至于屢屢想起對自己痛下殺手的親生父親。
衛璟自然也是這樣想的,所以在說話間,并未有半點與往日不同的樣子,生怕楊安茹對自己轉變得如此迅速的态度産生懷疑,從而越發傷心。
“嫂嫂瞧上去似乎下一刻就要睡着了,哈哈,”楊安茹不傻,自然能看得出哥哥嫂嫂是為了哄自己,才強撐着困意為她做了一大桌可口的餐食,于是善解人意地說道,“我也困了,回去睡了,等嫂嫂醒了我再過來玩。”
衛璟點點頭,将桌上的小狗糕裝進食盒中,推到楊安茹的手邊:“拿回去吃吧。”
楊安茹笑盈盈地道了聲謝,拎着食盒離開了清沐閣中。
由于懷孕,衛楚最近極易疲累困乏,時常會睡到日上三竿的時辰。
甚至會在正吃着飯的工夫,就昏昏欲睡地靠在衛璟的肩頭上阖眸休憩一會兒。
這邊楊安茹離開還不到半柱香的工夫,他便已經倚着衛璟昏昏欲睡起來。
“先撤下去吧,等他醒了再做些他喜歡吃的端進來。”
衛璟朝侍立在門口的阿黛揮揮手,示意她去外頭将撤菜的人喚進來。
“是。”阿黛領命而去。
衛璟扶住睡得幾乎失了意識的衛楚,俯下身子,輕松地将人打橫抱起,穩步朝床榻走去。
外頭的下人們輕手蹑腳地走進來。
“聲音輕些。”
阿黛低聲吩咐着進屋撤去飯菜的下人們,繼而跟在他們的身後,小心翼翼地關好卧房門。
将懷中人抱到榻上躺好的衛璟同樣提心吊膽,生怕一個不慎,就讓衛楚從睡夢中驚醒。
然而衛璟剛松了口氣,淩亂着發絲的漂亮少年已然睜開了眼睛。
“楚楚,我……”
衛璟怕他怕得要死,忙舔舔嘴唇想要解釋,卻被衛楚先一步打斷。
“你呼吸的聲音太大了,擾得我睡不着,不許喘氣了。”
衛楚有些煩躁地朝着衛璟的肩頭怼了一拳,旋即翻了個身,悶悶地将自己蜷進被窩裏,繼續睡了起來。
懷孕歸懷孕,除去偶爾提不起內力之外,衛楚手上的力道是半分也沒有減弱,砸在衛璟的身上,弄得他又疼又癢,終是笑得彎了眼睛。
“小主人。”微不可查的腳步聲停駐在門外。
由于整日與衛璟待在一處,戲命自然從衛璟的口中知曉了衛楚最近的變化。
因此即便有要事需同衛璟相商時,他也只是從容地在門外低聲通報一句,并不會打擾到衛楚休息。
自從楊赫的罪行被侯府中的衆人得知并變相幽禁後,身為世子,衛璟所需要經手的事務便越發繁雜了起來。
若是按照常理,鎮南侯日後被褫奪爵位,府中的一衆家眷與下人都應當或多或少地受到一些被他牽連到的刑罰。
不過這偌大的鎮南侯府畢竟還有浮陽長公主殿下在當家,所以無論到什麽時候,永朔帝都不會置她所在意的人于死地。
“你去哪兒?”
衛楚渾噩間聽到了戲命的聲音,于是他掙紮着克服了困意,伸手揪住衛璟的衣角不讓他走。
“楚楚乖,我去處理事情,很快就回來,你好好休息。”
衛璟俯身在他的嘴唇上親了又親,又循着微微凸起的被子,也輕輕親了一口,又道:“回來的時候,給你帶酸棗糕可好?”
衛楚咽了下口水,眼底迷蒙的笑意逐漸加深,點了點頭,說道:“那還要加一個荷花酥。”
末了,似是覺得自己的要求太過于簡單,緊忙補了一句:“兩個。”
衛璟失笑着答應他道:“好,兩個就兩個,不,三個。”
衛楚滿意地給自己掖好小被子,懶洋洋地朝着背對自己整理衣裳的衛璟腰後踹了一腳:“快去吧。”
“好好休息,被為夫發現你不乖,可是要被罰的。”
衛璟親昵地捏捏他的手指尖,轉身離開了卧房。
衛楚在短暫的安寧中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覺,還未等他起身整理儀容,外頭就傳來了低聲輕喚。
“世子妃,長公主殿下有請。”
衛楚不是個拖沓的人,聽見稚秋姑姑的聲音,立馬就從榻上坐了起來,“我這就出來。”
穿戴整齊後,衛楚跟在稚秋身後,一路走到了恪靜閣。
可站定在門口後,他的呼吸瞬間凝滞。
是達奚夫人。
她的左手邊站着一個形貌威嚴的高大男子,身上還穿着铠甲,風塵仆仆的模樣,似是剛從血氣彌漫的戰場上趕回來般的匆忙。
只消一眼,那男子便紅了眼眶。
他定定地看着門口的衛楚,嘴唇輕顫:
“……阿楚。”
作者有話要說:
柿子:岳父來了,我們哥倆得喝兩盅
楚楚:……有點緊張,我竟然有爹了
【晚安晚安寶子們,楚楚有爹給他撐腰啦~muamua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