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時值正午, 日影透過窗牗落在卧房內潔淨無塵的地面上。
靠近屏風處的香爐散出袅袅白煙。
“小主人,”戲命認真地打量着衛璟,沉重道, “你與世子妃……‘相處’的時候, 可發現世子妃有何異常?”
戲命作為影衛,本是萬萬不該也不敢對主人說這種話的,可正因為長公主殿下一直以來的信任,才讓他同樣掏心掏肺地将小主人視作自己的家人, 但凡有不利于衛璟的事情,都會成為他注意的重點。
聽見戲命這突如其來的問話,衛璟不由有些猝不及防。
異常?那可多了。
其中最大的一個異常就是, 這位堂堂鎮南侯府的世子妃, 壓根兒就不是女子,而且會做糕點,敢抽世子耳光,甚至還讓人摸不清他的路數。
可衛璟明白,這些異常,他連半個都不能讓戲命知道。
畢竟無論如何,戲命都是個被訓練出來的剛猛耿直性子,若是被他知曉世子妃并非忠勇侯府的三千金, 即便威脅不到自己這個世子的安危, 恐怕衛楚也會被拖到刑堂去嚴加拷打, 不脫了一層皮都無法輕易出來。
然而, 看到衛璟眼中一閃而過的愣怔,戲命已然知曉了事情定是和他想的那樣, 沒有那麽簡單。
衛璟心思缜密, 清楚自己了解過真相之後, 隔壁的“世子妃”可能面臨的是什麽樣的經歷。
不過這次小主人卻屬實冤枉他了。
“小主人喜歡的人,自當是不會有錯。”
戲命自十三年前就陪伴在了衛璟的身邊,看着他從一個咿呀學語的稚童,一日日長成了現在這樣的清俊少年。
因此相較于長公主殿下,戲命才是那個最了解衛璟脾氣秉性的人。
衛璟正由于擔憂戲命可能洞察到自己心中所想,而不着痕跡地避開與他交彙的視線,忽然聽見戲命這句似是發自肺腑的話,他不禁驚訝地微挑了眉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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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命已經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那些刻意隐瞞的事實也就沒有必要再藏着掖着了。
“你是如何看出來的?”衛璟有些不可思議。
連他這個做相公的都是等人家自己褪了衣裳才看清楚事實,從未與衛楚說過幾句話的戲命是如何得知的?
難不成他也看過世子妃褪……
“我可沒有!”戲命急忙否認。
方才在院外的時候,格蕪同他彙報往次清沐閣遭逢刺殺的事件,突然提及到了世子妃的武功。
格蕪其人,并非出身于死士營中的影衛,而是京中顯貴家裏不得寵的庶子。
因不願聽從那個從不關心他的父親的話去參加考試,一心尚武,加之又對鎮南侯府中高手雲集的影衛營心馳神往,他那任性的心思一上來,直接就跟家裏斷了聯系。
故而格蕪并不熟識死士營中的功夫,而衛璟身邊的衆多影衛又只有他等級最高,可以與戲命大人說上話,所以在見到世子妃對着刺客施展的流暢劍法後,話多的格蕪在述職之時,也就忍不住對戲命誇贊了世子妃的劍法幾句。
可誰知就是這幾句多嘴,才讓本就心生疑慮的戲命徹底敲定了心中的推論。
他曾經在死士營中的名冊上發現許多莫名消失的優秀死士,其中除去鎮南侯偷偷帶到黑市上獲利的部分死士之外,便只剩下平日裏侯府以禮物的形式贈送給各大府邸的了。
戲命對這些事情的分析自是信手拈來,結合着格蕪形容并複現的劍法,得出衛楚曾是死士營中一員的結論則更是易如反掌。
只是沒有親自驗證,一切都只是他心中未滿足全部特征的猜測,自然也不可随意對小主人挑明。
“所以世子妃,當真是男子?”
給衛璟講完了自己得知衛楚身份的原因後,戲命卻還是帶着些不死心的情緒追問道。
“那還有假?”衛璟捧着茶杯喝了一口,示意戲命将飯菜給他端過來。
得到了肯定,話題又繞回到了兩人方才讨論過的問題上面。
“那……小主人,”戲命無法面對這個慘烈的事實,他咬牙後槽牙問道,“你真是在下面?”
“那還有假?”衛璟說這話的時候,眼中一度還存着些戲命看不懂的得意情緒。
戲命:“……”
衛璟迅速地吃完了飯,喝光最後一口湯,他盯着那縷飄飄乎乎地上升後便迅速消散的煙霧,俶爾有些懷疑地看着戲命,“……你教我那麽多,自己可曾沾過葷腥?別是诓我的吧?”
對衛璟所說的一切确實是全憑自己想象的戲命被戳到了痛處,聞言,想硬着頭皮将謊言坐實的他用力地拍了一把夯實的床榻,聲色俱厲道:“那是自……”
然而“然”字還沒說出口,戲命就被衛璟似笑非笑的眼神給盯得敗下陣來。
他尴尬地朝那飄來的白煙吹了口氣,指着香爐笑道:“嘿,小主人你看,這煙霧吹散了也香,你聞聞。”
衛璟露出一副看好戲的模樣:“難不成你還是個童……”
“……我少時被師父帶着,”戲命變相地承認了自己騙人的事實,“只知護佑沐皇後,并不分心在男女情愛上。”
衛璟胳膊搭在被戲命搬到床榻的矮桌上,拄着下巴:“哦……”
“但是話本子我是沒少讀的,”見小主人的眼睛裏已經沒有了平日對自己肅然起敬的光,戲命忙為自己挽尊,“所以關于這方面的學識,我還是比小主人要多一些的。”
衛璟仔細想了想,覺得也确實是這個道理,他當真很難動搖自己對戲命的篤信。
因此衛璟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遲疑着說出了自己的迷惑:“按照你講給我聽的,昨夜……我中了那毒之後,我們兩個便共赴……”
衛璟知道自己擅自将他與娘子的隐私事說出來,未免會讓人覺得有些難為情。
但戲命畢竟要見多識廣一些,把有用的線索說出來,也好讓戲命幫他判斷一下娘子對他到底是一種什麽樣的情愫。
“小主人,”戲命緊忙打斷過于實在的小主人,“這一段可以不講。”
“哦哦,”衛璟松了口氣,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那我直接說今日晨間的事情吧。”
戲命點點頭,順手又拿了個蘋果吃起來。
衛璟喝口茶潤了潤喉,另一只手比劃了一下自己兩條腿的位置,憂愁道:“他直接就從這裏起了身,給我蓋上被子後,更是連一個字都未曾與我講便離開了,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哪裏做錯了。”
戲命懷疑地看了一眼小衛璟的方向,口中的蘋果咬得咔嚓咔嚓,眼中浮現出戲谑意味。
衛璟懶得搭理他,徑自說道,“你之前教過我,要經常誇贊相伴在自己身邊的愛人。”
戲命點頭:“對對對。”
“你又說過,男子最喜歡聽的,便是聽見有人誇獎自己力大無窮,被誇獎龍精虎猛。”
戲命驚羨:“世子妃昨夜誇你了?”
“……不,我是說……”衛璟搖搖頭,接着道,“……我誇贊了他。”
戲命疑惑:“你若是誇贊世子妃,他應當也會很開心才是,怎會不搭理你呢?”
回想着衛璟方才說“他誇贊完世子妃之後,世子妃便一句話都沒有同他講”的話,戲命很難不疑惑:“你怎麽誇的?”
這完全沒有道理啊,在那種情況下被誇獎過的人,往往都會越發的心情愉悅,精力十足的。
衛璟坦誠地說道:“我昨晚誇他猛。”
戲命:“……”
這……反了吧。
“天色暗些後,我得去瞧瞧他。”
衛璟對着鏡子整理着自己的儀容,發冠更是一遍又一遍地拆了又束起。
“你這……是去瞧世子妃,還是讓世子妃瞧你啊?”戲命鄙夷道。
“你懂什麽?”衛璟趴在窗牗前,看了眼外頭的天色,心急地嘆了口氣,“阿黛他們怎的還不進屋?”
“現在如何不能去了?”戲命翻看着讓他內心毫無波瀾的畫本子。
他實在想象不到這兩個小娃娃的純情程度是有多令人驚訝,光是這普普通通的淺顯姿勢,都能讓他們面紅耳赤好幾個時辰?
“我實在擔心他厭惡了我,”衛璟沒注意到戲命的表情,只顧着垂頭喪氣地撥弄着頸間的光潔砗磲,“故而只能趁着他睡着的時候,偷偷瞧上他一眼。”
戲命無語地瞪他一眼。
說他胖他還喘上了,這邊剛一覺得他純情,他那邊還越發來勁兒了。
“你現下便可以去,帶些熏香,”戲命從懷中掏出一個瓷瓶兒,淩空抛給衛璟,“若是世子妃沒睡,你想讓他睡,就将這瓷瓶兒打開,敞口兒在他鼻間晃一晃,保證瞬間人事不省。”
“對身體可有傷害?”衛璟對戲命的毒藥很有把握,自當也會擔心他拿出來的催眠之物會對衛楚的身體産生什麽不可挽回的危害。
戲命似乎被衛璟的疑心重重給傷害到了,聞言又不耐煩地瞪了他一眼,卻還是給衛璟解釋道:“沒有任何傷害,并且醒來後,不會想起任何昏迷前發生的事情,雖然時效很短,但對于手腳麻利的人來說,也算足夠了,小主人若是不信,我便來為你演示一番……”
衛璟直接拔開瓶塞,藍男不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怼到了戲命的鼻間,“那敢情好。”
戲命剛要擡手指着衛璟,怒斥他沒大沒小,沒想到一個呼吸間,就翻着白眼轟然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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仗着藥性無毒,衛璟直接用它放倒了大半個院子的人,終于如願以償地進了衛楚的卧房。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屋中卻并未點燈。
衛璟一進屋,就聞到了鋪天蓋地的血腥氣。
他下意識皺緊了眉頭。
發生了何事?
“娘子?”衛璟快步走到床榻邊上,沒等眼睛适應屋中的黑暗,雙手便已經朝被子摸索了過去,“娘子?你在嗎?”
“……嗯?”低啞迷蒙的聲音從被子底下傳來。
衛璟慌忙上前将被角扒開,讓裏面的人露出整張臉來:“娘子?你不舒服嗎?”
他擡手按在衛楚的額上,被那滾燙的觸感吓了一跳。
竟然發熱了。
需得盡快尋司空大夫過來。
衛璟就勢轉過身,擡腿便要命人去叫司空大夫,沒成想卻被衛楚一把抓住了衣角,不容拒絕地将他拉回到了床榻邊栽倒。
“娘子,我去尋司空大夫來給你瞧病,你再忍一會兒,我馬上就回來,聽話。”
衛楚閉着眼睛,兩頰泛着不正常的薄紅,聽見衛璟的聲音,他勉強睜開眼睛,可憐巴巴地搖搖頭:“……不要了,我太累了。”
“……當然,”衛璟哭笑不得地回答他道,“當然不要,你好好休息,都怪相公不好。”
衛楚小聲地附和着:“對,都怪你不好。”
衛璟心疼地擡手抹去他額間和蔓延到頸間的虛汗,小聲問道:“能起來喝些水嗎?”
衛楚暈得厲害,聽見衛璟的話,即便只知道答非所問,也用了很大的力氣:“……我上了傷藥的,你莫要再唠叨了。”
說着,他慢吞吞地從被子裏伸出只手來,朝着衛璟晃了晃手中握着的小銀瓶兒,半天,才緩緩睜開眼睛朝衛璟看了過去。
衛璟捏着那個瓶子,琢磨了好一會兒,還是揣回到了懷中。
他不想讓自己錯失眼前人憨态可掬的模樣,就算冒着風險,也想多看幾眼。
衛楚面色酡紅,眼底氤氲着迷蒙的濕潤水汽,與衛璟的視線相對,卻立刻驚喜地瞪大眼睛,笑吟吟道:“阿璟……你好了?”
衛璟點點頭,動作輕柔地擎住瑟縮在被窩裏的人的臉,像是怕吵到他一樣,低聲回答道:“嗯,好了,都好了。”
他不着痕跡地将手覆在衛楚的背上,只等衛楚開口懷疑他的時候,他便也學着衛楚平日裏點他穴的樣子,讓人驟然昏睡過去。
總要比掏瓶子來得方便。
衛楚病着,自當還沉浸在自己看到的幻象中,咧嘴吃吃笑着,須臾,擡手捏住了衛璟的臉。
他的指腹帶着潮濕的水跡,輕輕按在在衛璟的眉宇間撫摸,一下又一下,衛璟被他的指尖刮得癢癢的,卻仍是輕笑着忍耐。
衛楚啞着嗓子低聲問道:“那……眼睛呢?眼睛也好了?”
衛璟任他摩挲着,這次連點頭也不敢了,生怕将臉上的那只用不上力的手給晃掉:“眼睛也好了。”
“腿呢?”衛楚胡亂地扯了扯衛璟的衣領,“你蹦給我看看。”
衛璟不想松開抱着人的手,只能嘴上答應着:“能蹦能跳,還能耍大刀呢。”
所幸病了的人很好騙,衛楚并未覺得自己被敷衍,反而還一本正經地教訓道:“那你要當心些,莫要傷到自己。”
衛璟捧着他的臉,用力親了一口,然後失笑着應道:“哎,都聽娘子的。”
“诶?”
衛楚眼中的情緒突然變得清明起來。
他吃驚地倒吸了一口涼氣,遲鈍地擡起冰涼的手指,對着自己的眼睛比劃了一下,又指向了衛璟的:“你……你……阿璟……你的眼睛看得見……唔。”
衛璟眼疾手快地點了他的穴道,将半坐起來的人扶穩在懷中,繼而放回到枕上躺好。
究竟是暈着還是醒着,怎的一邊說車轱辘話,一邊又能分辯出是非。
衛璟嘆了口氣,心疼地湊到衛楚的臉前,垂眸端詳着那雙因為缺水而有些幹燥的唇瓣。
他的喉結滾了滾。
猶豫了好久,衛璟才終于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一般地舔了舔嘴唇,徐徐低下頭——
輕輕覆住了那雙淡粉色的嘴唇。
作者有話要說:
柿子:錯過每個親親老婆的機會我都會很傷心的OK?
楚楚:對,大夫,我好好睡着覺,醒來發現嘴腫了
戲命:真tm無語,你清高,你去泡老婆拿我試刀?
【嗚嗚嗚,我真是超級倒黴,我的手按在了玻璃碎渣上,然後一開始并沒有感覺,流了很多血之後,我男朋友驚恐地把我手抓起來,然後我才反應過來有點麻麻的,嗚嗚嗚,寶子們一定要注意安全呀,今天的打字真的很不易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