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衛楚的身上萦繞着冷冽霜雪的清甜氣息,倒進衛璟懷中的瞬間,讓他措手不及地晃了神。
不過衛璟很快便反應過來,衛楚這是在替他解圍,于是收了收手上的力道,盡量讓人躺得舒适些,然後擡手輕輕覆在衛楚的太陽穴上按揉,關切道:“還難受?”
衛楚本就有些發熱,聽見衛璟這樣問,順着他的話勢點了點頭,聲音裏帶着朦胧的啞意,“嗯……難受得厲害,手上再用力一點。”
衛璟的耳根倏地一紅。
這……這算是什麽說法啊。
擔心被人看出他并不習慣于衛楚對他撒嬌,衛璟緊忙從座位上站起來,小心翼翼地攬住衛楚的腰身,随即對主座上的二人說道:“父親、母親,實在抱歉,阿慈身子不舒服,孩兒得先帶她回去了。”
然而,還沒等浮陽長公主開口,席間便有人不高興了,連帶着語氣都有些陰陽怪氣:“倒是世子爺哈,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浮陽長公主就近擰了一把說話之人的手臂,美目淩厲:“安達,你怎麽能這樣講?”
衛楚雖有昏沉,但意識還算清醒,聽到有人用這樣的語氣同衛璟說話,他立時蹙起了眉心。
意識到在這種場合上不能動手,只能選擇其他的方式來為衛璟做些什麽。
至此,衛楚不禁輕笑了一聲,懶洋洋地從衛璟的懷裏探出頭來,墨瞳微眯,朝那人望了過去:“若是三哥不高興,那我與世子不走便是。”
席間人的視線紛紛落在了衛楚正注視着的人身上。
那是鎮南侯楊赫最為嬌慣的小兒子,楊安達。
平日裏無論是東西還是人,無論是在府內還是府外,但凡有他看中的,最後都會被他想方設法地惦記到手中。
可唯獨除了一件事,那就是被衛璟所占據的世子之位。
衛璟的年齡要比楊安達小上兩歲,身為府中的三少爺,他自然無法忍受這個不知什麽時候便會咽氣的病秧子搶了原本應該屬于他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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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母親的偏愛卻讓他有苦說不出,平日裏只能咬牙切齒地忍着怒氣,今日好不容易在席間能夠揪到衛璟的小辮子,可這替他開口的世子妃卻着實不像個善茬兒。
身為纨绔子弟,楊安達将驕奢淫逸這幾個字演繹得淋漓盡致,腦子裏除去吃喝玩樂之外,并無其他能讓這位少爺在意的事情,故而他根本不明白忠勇侯府在世家子弟眼中的概念,只一心以為同為聖上親封的侯府,自是誰也不比誰低賤。
“五弟妹,你說這話可就是折煞三哥了,身子不舒服就回去歇息吧,這府中又不是三哥我說了算……”
楊安達并未将衛璟身邊的任何一個人放在眼裏,聽見衛楚的聲音,他也仍是吊兒郎當地笑着回望過去,猝不及防地對上了衛楚似是警告的視線。
那似笑非笑的眼神猶如刺破北境寂冷冬夜裏的寒涼利刃,只一瞬,便恢複成方才同衛璟撒嬌時的柔弱模樣,弗如幻象。
可确實目睹了一切的真實經歷仍是驚得楊安達當場說不出話來,他喉中一哽,後面的話直接被他咽回了肚子裏,也霎時間記起了這位世子妃的爹所謂何人。
秉承着惹了禍便尋求父親幫助的理念,楊安達無助地回頭看向楊赫。
後者先是憤憤地瞪了他一眼,随即卻不動聲色地摸了下杯沿,示意楊安達迂回一些,暫且向衛璟二人道歉。
楊安達心知聽父親的話總不會有錯,更何況他現在被眼前這位五弟妹吓得腿直打哆嗦,再耍威風的話也說不出來了。
浮陽長公主站起身,朝即将離席的兩個孩子走了過去,輕輕碰了下衛楚的額頭,無奈地替楊安達打圓場:“阿璟,讓戲命送你和阿慈回去吧,今日早些歇息。”
衛璟自是乖順地點頭,從始至終都将楊安達當成令人作嘔的穢物,連一字半句都未同他講。
答應了浮陽長公主之後,衛璟直接轉過身,在戲命的引路下,假意艱難地扶着衛楚離了聚荷廳。
鎮南侯的眼中閃過一絲晦暗難平。
衛楚回到了自己的卧房後,立刻就昏得不省人事,被不放心的衛璟命阿黛細心地喂他喝了藥,之後又寸步不離地守着他,直到沉沉睡去,阿黛才去衛璟的房中複了命。
“楊安達今日說了多少不敬的話,”衛璟脫下夜行衣,抖落身上的寒意,清亮的眼底是神采飛揚的少年意氣,“我便斷了他多少財路,夠他心如刀絞小半年的了。”
戲命扯下臉上面具,好奇道:“不過半個時辰,你蹿到哪去了?”
衛璟從懷中掏出一沓銀票,順手甩在桌案上,“提前行使本世子身為未來侯府繼承人的權力。”
戲命挑挑眉。
頭一回聽見有人将偷錢說得如此清新脫俗的。
衛璟看得出他心中在編排自己什麽,不甚在意地聳聳肩,“我名為世子,他實為世子,該從我手下走的賬目,都在這兒了。”
戲命見衛璟的表情有些陰沉,想是楊安達的錢款來源有大問題。
“楊安達夥同衛骁的小舅子,吳德。為高官私養娈童,命案重重。”
衛璟寒聲道:“我真想将他們的肉一片一片地剮下去,以慰那些枉死的孤魂。”
“定要是那種削鐵如泥的砍刀。”
他話音剛落,卧房門便被人從外面打開。
衛楚裹着厚重大氅,睡眼惺忪地站在門口。
“世子您方才是在說要……砍刀?”衛楚的嗓子還啞着,聽上去竟有幾分雌雄莫辯的意味。
衛璟一怔。
不光是因為此刻的所聽所見,更是因為他現在才明白戲命之前說的,世子妃輕功甚好這句話是何概念。
雖說是被衛楚突然進來的舉動吓得怔住,但對衛璟來說,這一怔也只不過是擡眼間的工夫。
他眼底泛着的冷意盡數散去,朝衛楚出聲的方向望去的時候,早已變成了素日裏的溫和情态,恰到好處的解釋脫口而出:
“阿慈,我是說糖糕。”
“……那種很多棗泥的糖糕。”
衛楚訝異地“啊”了一聲,心道自己定然是由于病況而聽錯了話,去坐榻上取了自己睡慣了的枕頭後,便匆匆回了卧房。
如非必要,沒有戲命陪在身邊的衛璟鮮少被浮陽長公主允許離開卧房,但畢竟總有她照看不到的時候。
衛璟獨自一人待在卧房內的藤條搖椅裏,心不在焉地躺在上面前後晃蕩着。
臨近過年的天氣已經沒有之前那麽冷,正午的陽光溫暖和煦,将樹上還挂着的些許松動積雪推向地面,“啪嗒”一聲,驚得樹梢上的鳥雀霎時間四散飛遠。
衛璟實在受不了這種憋悶,徑自從藤椅上站起身,抓了件對他來說頗顯多餘的大氅披在身上作為病弱的僞裝,然後打開卧房門走了出去。
一旦決定裝成一個眼盲之人,便要時刻警惕,不能被人抓到了破綻。
“世子,您怎麽出來啦?外面多冷呀。”
阿黛正蹲在地上堆着雪人,聽見了身後的動靜,她匆匆胡撸了一下身上的雪,緊忙站起身朝衛璟走來。
要說這鎮南侯府中哪個院子的下人最好做,還得是這世子所在的清沐閣當屬第一。
府中的一應供給都是可着世子爺先來的,而伺候他的下人們也被長公主殿下以“吃好喝好才能伺候好世子”為由,一切用度都比其他院裏的規格高了不少。
偏生世子爺并不多事,好伺候得很,因此阿黛和院中其他下人們對衛璟的态度自是感激涕零,清閑的小日子也過得格外滋潤。
衛璟清了清嗓子,面色不太自然:“世子妃呢?”
阿黛長長地“哦”了一聲,笑着回答道:“世子妃在膳堂呢,我扶世子過去。”
“……那,”衛璟故作矜持地點點頭,“那好吧。”
被阿黛扶着,還沒走到膳堂門口,衛璟便聽到了衛楚頗為無奈的聲音。
“你若是再撲到案子上來,當心我過會兒便不陪你玩丢樹枝了。”
元宵也在?
衛璟揮了揮手,示意阿黛退下,他要自己進去。
阿黛了然地吐了吐舌頭,轉身一蹦一跳地回了內院。
衛璟刻意放輕腳步,讓屋中人無法察覺到自己的到來,即便衛楚生疑,他也可以用元宵一直在吠叫來作為衛楚沒聽到他腳步聲的理由。
“吱呀”一聲,虛掩着的門被衛璟輕輕推開。
清隽高挑的背影正垂首在竈臺前忙碌着,聽見動靜,才飛快地回過頭來。
見是衛璟進來,衛楚不禁有些緊張,“世子?您怎的起身了?外面寒氣重,快回卧房歇着。”
“你在做什麽稀罕玩意?給元宵饞成了這樣?”衛璟笑問。
衛楚也不管衛璟是否能看得見,徑自朝他晃了晃手中那團和元宵的長相幾乎如出一轍的糕點,笑吟吟地答道:“小狗糕。”
“包了棗泥,”衛楚的鼻尖、臉頰上粘着面粉屑末,眼睛被水汽熏得微微泛紅,“很多的那種。”
作者有話要說:
元宵:你了不起,你清高,你處對象我頂包
阿楚:你想要削鐵如泥的砍刀?
世子:我是說很多棗泥的糖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