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見衛璟的表情有些呆滞,衛楚立刻便反應過來是這幾只小元宵的名字出了問題。
他忙對衛璟解釋道:“之前聽人說過,名字越土越好養活,所以才……”
“哦……”衛璟拉長了音調,随即漫不經心地靠在了身後墊高的軟枕上,笑道,“可是阿慈取的名字一點都不土,又好聽,又好養活。”
衛楚對他的這個回答感到十分意外,聞言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專心致志地摳起手來,小聲應了句:“多謝世子誇獎。”
衛璟發現,他的這位世子妃是個極其容易羞赧的性子,但凡聽見些會感到難為情的話,耳尖連着臉頰都會迅速緋紅一片。
得出了這個規律,壞心眼子的衛璟忍不住想要逗逗這容易臉紅的小姑娘,可還沒等他開口,就瞧見了衛楚從袖中伸出的左手,看上去正要俯身去将地上的元宵抱到懷裏。
從前聽聞戲命說過,一個人若是受了傷,卻又被貓狗舔到傷口,是很容易患上瘋犬症的。
凡是患上此症者,都會出現頭痛發熱、怕水怕風的症狀,而最為可怖的是,每個患症的人,皆沒有活過十天之期的,最後都會以呼吸困難、知覺減退的形式,悲慘地失去性命。
見狀,衛璟哪裏還有心情逗弄衛楚,張口便想要攔住那只即将抱住元宵的手。
可衛楚抱狗的時候并未發出聲音,衛璟若是此時吭聲,難免會被衛楚發現自己一直以來隐藏的秘密。
情急之下,衛璟只能猛地抱住自己的肚腹,抑制不住地痛哼了一聲,以此來吸引衛楚的注意力:“唔……”
果然,衛楚聽見他這邊的動靜之後,想也沒想地松開了握着元宵前爪與它玩耍的手,回身緊張地詢問道:“怎麽了世子?可是有哪裏不舒服?”
衛璟松了口氣,心想衛楚被轉移了注意,應當不會再去抱狗,于是狀作無礙地揮了揮手,示意自己無事,“沒什麽,只是方才突然有些不适罷了。”
衛楚擔憂地看了他半天,發現衛璟的臉色确實并無大礙,便點了點頭,在衛璟失焦的視線中,轉身又去抱狗。
元宵的舌頭已經興奮地哈哧了半天,大有一副衛楚若是再不抱它,它就要蹿上床榻的架勢。
衛小世子頭一回生出了跟狗争搶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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秉着救人的心思,衛璟無暇多想,再次抱着肚腹朝衛楚的方向栽倒了過去——
哪成想衛楚也聽見了他這邊的動靜,剛一回頭,一道病弱卻偉岸的身影便黑雲壓頂般地朝他砸了過來。
衛楚悶哼一聲,下意識地攥緊了拳頭,只是他自知無法同病人一般見識,甚至還替衛璟調整了一個還算舒服的姿勢,溫聲問道:“世子?需要我去請府醫過來嗎?”
衛璟疲憊地搖搖頭,不動聲色地用手臂壓住衛楚躍躍欲試着往卧房外跑的雙腿,皺眉道:“別動……我躺一會兒就好。”
聞言,衛楚的手上立時一動也不敢再動,半晌,他微微抿了抿嘴唇,耳尖通紅地避開了視線。
衛璟忽地沒頭沒腦問了一句,“元宵喜歡啃你的手指嗎?”
衛楚雖覺詫異,但還是回答道:“自從有了孩子,便很少啃了。”
衛璟堪堪松了口氣。
衛璟默默和趴在地上似是在打盹兒的元宵耗着時間,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在元宵的鼾聲響起之時,慢騰騰地直起身子,重新倚回到了軟枕上。
跟着他一同坐起來的衛楚擡手整理了一下微亂的衣領,繼而朝衛璟望了過去,墨色瞳孔中透露着毫不掩蓋的關切:“世子?”
衛璟輕咳一聲,“現在無事了,阿慈,我方才是不是将你的手臂壓得疼了?”
雖然心知他看不見,但衛楚還是沒忍住地搖了搖頭:“并未,世子莫要擔心。”
衛楚的乖巧模樣讓衛璟的兩頰倏然隐約發燙起來,對此心生怪異情緒的衛璟索性不再多想,又去摸索趴在榻上亂拱的狗崽兒,愛不釋手地左捏捏右碰碰。
“對了,這幾只小狗,是阿慈從忠勇侯府帶來的?”
衛璟逐一将小狗崽兒們稀罕了個夠,方才想起向衛楚詢問它們的來歷。
衛楚搖搖頭,說道:“是那日我去後山時,偶然瞧見的,想着它們母子幾個可憐得緊,便帶了回來,養在了清沐閣後院的柴房裏。”
衛璟于心不忍地摸了摸在他眼中瘦得幾乎有些幹癟的小元宵,嘆了口氣,“摸着都沒什麽肉,瘦得叫人心疼。”
聽他說這話,衛楚的眼神裏浮現出一絲疑惑。
在他的認知裏,但凡有命活下去,就都是生機勃勃的狀态;可在衛璟看來,多年來,侯府中養過的狗都是油光水滑,皮毛锃亮的,又怎會出現元宵母子們這般毛發幹枯的模樣。
兩人對此事的定義不同,自然也容易造成誤會。
衛楚權當衛璟是因為眼睛看不見,所以認為胖嘟嘟的小元宵瘦得可憐,不禁愈發心酸。
“世子,我會好好照顧它們的。”衛楚鄭重其事地做出了保證,說着,還擺了個尋常人發誓時的手勢。
纏繞着繃帶的左手頓時一覽無遺。
衛璟的喉結滾了滾,眉心微蹙,但還是接着衛楚的話說了下去:“……阿慈自然會将它們照顧得很好。”
至于那手到底傷得如何,得想個辦法探查一下才是。
多說無益,事不宜遲。
衛璟權衡之後,選擇了十分粗魯卻行之有效的方式。
仗着衛楚明白自己看不見,衛璟肆無忌憚地朝他伸出了手——
衛楚正低頭撫摸着中元宵腦瓜兒頂上的軟毛,用指腹一下一下地給它梳順,沒想到竟突然被人握住了手腕。
“世子……”
衛楚錯愕地盯着落在自己腕上的那只手,講話都變得結巴了起來,“您……您不舒服?”
“我本想着要摸摸大元宵的,誰成想……不小心碰到了你……”衛璟無辜道。
“啊,大元宵在這邊……”衛楚說着,伸手便去撈大元宵。
衛璟還沒達成目的,又怎會輕易放開這只手。
他假意順着衛楚的手腕摸索過去,總算如願以償地碰到了反複纏繞的繃帶,自此得以大驚小怪地驚訝道:“阿慈,你的手受傷了?”
衛楚立刻将手抽了回去,旋即又覺得自己的動作太過迅速,擔心會讓衛璟生疑,于是又将右手遞了過去,主動塞進衛璟的手心:“前日不小心割破了,世子莫要碰到污血。”
衛璟的眉毛擰着,面色越發沉郁。
***
夜幕降臨,萬籁俱寂。
衛璟剛要躺進被子裏安睡,卻聽門口傳來“吱呀”一聲。
動作極輕,但仍是令人難以忽略。
衛楚抱着個大紅色的枕頭站在門口,他朝衛璟的床榻瞅了一眼,緊接着低下了頭,小聲道:“世子,今日……我該在這邊睡。”
在衛楚推門進來的時候,衛璟已經從床欄的縫隙中瞥見了他。
清麗出塵的美人披散着如墨黑發,漱洗過後的眉眼透着濕潤的霧氣,單是淡淡看上一眼,便叫人的心如同被貓兒的肉墊抓撓了一般刺癢起來。
衛璟飛快地挪開視線。
衛楚不知他的心裏在想什麽,只知自己同衛璟打過了招呼,自應去到自己之前睡覺的地方。
他剛放好枕頭,彎身脫了鞋子,就聽見衛璟的聲音。
“阿慈,你到榻上來睡,我去那裏睡。”
與剛成親那日的假意謙讓相比,衛璟此番是前所未有的真心實意。
他剛說完,便作勢要從床榻上起身,摸索着去找鞋。
衛楚正要解開外衫的系帶,打算躺到坐榻上去,聽到衛璟那邊的動靜後,他急忙重新披上衣裳走過來:“世子不可,快些躺好,否則又要被點了。”
“阿慈,聽話,”衛璟明白這“被點”二字的意思,可仍是執着地搖搖頭,“你是女孩子,不能着了涼。”
衛楚也不同他廢話,能點第一次,也就不會再不好意思去點第二次。
“得罪了,世子。”
衛璟被他一指頭戳得再次動彈不得,只能任由衛楚将他塞進被子裏,抱歉道:“半個時辰後會自動解穴,世子請歇息吧。”
拉好床簾,衛楚轉身回了坐榻,舒舒服服地躺進了被褥裏。
這卧房中的坐榻雖不如這幾日睡的寬大床榻舒适,可他竟莫名地覺得安心。
夜色尚未過半,衛楚卻被窗外鳥雀撲棱翅膀的聲音吵醒,困倦地睜開眼睛,支起手臂看向床榻上的衛璟,見他睡得還算安穩,這才放下了心。
然而衛楚剛想閉上眼睛重新入睡,耳朵裏便反複循環着鳥叫聲,再就睡不着了。
“娘……娘……”
覆着層層紗簾幔帳的床榻上傳來一陣低低的呓語。
做噩夢了?
衛楚連鞋都顧不得穿,忙不疊地赤着腳往這邊跑。
“世子,”衛楚掀開床簾,小心翼翼地輕聲喚着衛璟,“世子?”
他從熱乎乎的被窩裏出來,也未披件外衫,一來二去間着了涼,忍不住就打了個噴嚏。
衛楚轉頭避開的衛璟枕邊打噴嚏的同時,熟睡的人低低地說了句夢話。
“阿璟一定會給您報仇……”
夢呓本就不甚清晰,更何況衛楚也想不到衛璟所說的話是關乎于哪一方面的,因此便沒有多想,只四處尋找着幹淨的帕子,想要為他擦去滑至鬓邊的眼淚。
“娘……您別丢下阿璟……”
不知為何,衛楚竟覺得衛璟口中呼喊的“娘”,與長公主殿下并非是同一個人。
意識到自己想到的事情有多離譜後,衛楚立馬丢棄了腦中的想法,伸手将埋頭在枕中的衛璟環了起來,以免掙紮起來傷到他自己。
衛璟被夢中情境死死糾住,認不得眼前的人是誰,只知抱緊他的手臂纖瘦而有力,攏住他的懷抱單薄卻溫暖,像極了阿娘在世時抱緊他的樣子。
可模糊間,又讓他頓覺大不相同。
衛璟不管不顧地攀上了眼前人的肩膀,嗚咽着環繞住讓他生出安全感的腰身,“阿娘……”
衛楚呼吸微滞。
再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已經将人摟在了懷中,學着母親撫育嬰孩入睡時的樣子,摟住衛璟的肩背緩緩搖晃着:“沒事了……不哭了……”
衛璟的低泣聲漸漸停止,顯然是已經重新睡着了。
衛楚用指腹輕輕抹去衛璟眼尾的淚水,将他抱得更緊,溫聲安慰道:“沒事了阿璟,沒事了。”
天光大亮,大夢方醒。
衛璟神清氣爽地睜開了眼睛,剛想要喚人進來伺候,指尖卻忽然碰到了一只涼得發冷的手,像是生了病。
他緊忙低頭看去——
一張毫無防備的慵懶睡顏猝不及防地闖進了他的視線。
難道,整整一晚……都是這樣睡的?
趴在床榻邊的人由于歪扭的睡姿,分明沒有休息好,眼下一片算不得輕淡的青黑,印在白皙的皮膚上更是尤為明顯。
衛璟強忍住去碰碰那鴉羽長睫的沖動,視線不由自主地停留在熟睡之人的嫣紅唇瓣上。
良久,衛璟才驚覺自己在做什麽,緊忙看向了別處。
許是因為夜裏着了涼發了熱,衛楚終于在迷蒙間勉強清醒了過來,還沒睜開眼睛,就控制不住地咳嗽了兩聲。
頗為狼狽地吸了吸鼻子後,他支起手臂,神色茫然了一瞬,旋即才反應過來自己此時身在何處,忙朝床榻上的衛璟看去。
只見衛璟已經穿戴整齊、梳洗完畢,正端坐在他身側,表情虔誠地撫摸着小元宵的肚皮。
看上去着實有些可愛。
“世子是何時起的?”
衛楚不禁心驚于自己的警惕心會變得如此差勁,身上被人披了件大氅竟也毫無反應,硬是睡到了日上三竿才睜眼。
“今日醒得早些,”衛璟轉過頭,朝着衛楚的方向抱歉地笑了笑,“我手上沒力氣,不能将你抱到榻上,只得委屈你蓋着衣裳在這裏睡了。”
衛璟并未說起昨晚的事,想來要麽是對自己的夢呓毫不知情,要麽便是刻意閉口不提。
但無論哪種,衛楚都不會主動提及。
狗崽子叼住衛璟的指尖不住地吮吸着,哼哼唧唧的聲音讓衛楚也彎了彎嘴角,“小元宵倒是和世子格外親近。”
衛璟笑着應道:“自是阿慈将它們教得好,性格才如此溫馴。”
衛楚低頭疊着衛璟披在他身上的大氅,聞言,手上的動作越發地有些不聽使喚,連帶着腦袋也暈沉了起來。
“今日父親回來,晚膳要去聚荷廳用。”衛璟說道。
他知道衛楚容易緊張,因此想着早些說出來,也好讓人有個心理準備。
衛楚關好櫃門,回頭應了句“好”。
****
聚荷廳。
相較于前段日子浮陽長公主親自帶人點燃的院中篝火的輕松愉悅,此時廳內的氛圍便顯得格外莊重。
鎮南侯楊赫雖已年過半百,但氣勢猶存,不怒自威。
他淡淡環視了一周,視線落在衛璟的身上:“阿璟,近日身子可好些了?”
席間一衆人等聽見他的聲線,皆不由自主地降低了交談的音量。
衛璟聽見了姑父對自己的關懷,也不急于回應,而是緩緩垂手,慢吞吞地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朝着聲音的來處朗聲道:“勞煩父親挂念,孩兒的身體已然好了不少。”
這頗具中氣的聲音讓浮陽長公主欣慰地點了點頭,又側身同楊赫低聲說道:“阿璟的身子有如此迅速的好轉,少不了我們阿慈的功勞。”
聽浮陽長公主說完,楊赫擡眼便朝衛璟身側的人看了過去。
他那一向心高氣傲的小女兒,此時正緊貼着新嫁進來的世子妃問這問那,眼神中滿是對面前人的崇敬豔羨。
“瞧這兩個孩子,感情真好,”楊赫十分寵愛自己的小女兒,見她高興,便也心情大好,只不過接下來話鋒陡然一轉,看向安靜地吃着飯的衛璟,問浮陽長公主道,“可我怎麽覺着,阿璟與世子妃之間并不像你同我講的那般親近恩愛?”
這話一出,廳堂裏的笑鬧聲頓時安靜了下來。
衛璟握着茶杯的手指倏地一頓,眸色晦暗。
然而昏沉間,頭疼欲裂的衛楚也完全沒有忽略鎮南侯的話,甚至是他臉上任何一刻的表情。
死士營中每年舉行的兩場角逐,為的就是挑選出武力高強且心思敏捷的死士來作為影衛營中的更疊替補。
衛楚能在剛滿十八的年齡便得以脫穎而出,靠的就是自身超乎尋常之人的優越能力。
幾乎是在楊赫心中産生質疑、剛要說出那句話的同時,衛楚就已經動作自然地扶住矮桌,晃悠着站起身來,借着自己頭暈目眩的由頭,順勢朝衛璟的懷中栽倒了過去。
期間也并未忘記控制砸在衛璟身上的力道,既要達到目的,又要避免傷人。
衣袂翻飛間,衛璟将自己的世子妃穩穩抱在懷中,還沒等他主動詢問衛楚發生了何事時,便聽見懷中人惬意地舒了口氣,全然一副被盛寵着的嬌妻模樣:
“相公,頭暈得厲害……要揉……”
作者有話要說:
晚安呀寶子們~~
紅包包繼續,嘻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