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北瑜,永朔二十三年冬。
梅萼含雪,朔風凜凓。
已是傍晚時分,轉過街口的馬蹄踢踏聲由遠及近,厚重的積雪被車輪碾得吱吱呀呀地響,沉悶朦胧。
“再過半個時辰就要宵禁了,怎的還有人敢這般大搖大擺地出門啊?”
許是這京中迂久沒有發生過熱鬧事,好不容易瞧見幾個不守律法的,推着木車趕路的柴夫便也變得不着急起來,像是幸災樂禍似地跟一旁收攤的小販攀談道。
“那可是坐馬車出來的貴人,能和咱們老百姓一樣嗎?別看了別看了,快些回家吧。”
“稀奇,這種天氣,他們還出來做什麽?”
“瞧着方向是往宮城那邊兒走的,估計不是奉旨進宮,就是去鎮南侯府送禮的。”
話音剛落,路邊酒家屋頂上的一道疾速騰躍的黑色身影猛地停駐下來,身形勁瘦的少年擡手拂去眉梢雪粒,緩緩眯起那雙與漫天皚雪形成強烈反差的墨色眼瞳,朝馬車駛過的方向望了過去。
他輕輕按住腹前不住滲血的傷口,心不在焉地用手背蹭去蔓延而下的殷紅液體,凝神細聽。
不知是被寒風凍得打冷戰,還是察覺到了暮色裏隐隐彌漫着的危險訊號,柴夫縮縮脖子,問小販道:“你聞到血腥氣沒有?”
“喏,那灘血,今兒宋屠戶殺了兩豬一羊,啧,可賺大發了。”
“嚇……真夠饞人的……鎮南侯府有喜事?送什麽禮?”
“你不知道?達奚侯爺的三千金要與鎮南侯府那個快死了的病秧子成婚了,打小定下的親事,真是可惜了達奚小姐守完活寡就要守死寡……”
許是被哪個不禮貌的詞碰了耳朵,站定在樓頂面無表情的少年右手微揚,一塊裹着冷冽冰雪的碎石從他的修長五指間射了出去。
“……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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體積不大的石塊兒勁道卻格外兇狠,小販捂着被砸得鮮血淋漓的嘴巴連連踉跄了幾步。
依稀也猜到了自己大概是說了不該說的話,勞得傳言中鎮南侯府號稱無處不在的暗樁出手教訓,慶幸自己保了小命後,小販再顧不得回答柴夫的問題,直接頭也不回地鑽進了自家小店躲藏起來。
***
皓月初升。
衣袂翻飛的血氣掠過層疊陡峭的晦暗檐間。
素日裏,衛楚即便執行完任務,也鮮少從府門附近的院牆上跳縱翻越回死士營,只是今日着實是被好奇心驅使着,才令他來侯府正門偷偷瞧上兩眼。
離新年尚有兩月之餘,鎮南侯府的大門口卻早已經将大紅燈籠布置了起來,似是在迎接什麽大喜事。
神不知鬼不覺地躍上高牆之時,身手矯健的少年好似朗月清風下一抹突兀的幽魂。
“三,三……”
一道聽上去雖是在極力壓制,可卻終究沒能藏住驚恐訝異的男聲從衛楚身後的院牆外圍處傳來。
這驚呼的架勢與方向,倒好像是沖着他來的。
衛楚正單膝跪在牆頭上準備縱躍入院,聽見動靜,他頗為煩悶地用力壓了一下腹前的傷口,仿佛在懲罰自己的疏忽般嚴苛。
方才他并未在府門的周圍見到那輛裝飾豪華的馬車,加之這一路上被傷處刺痛得恍惚了神智,讓他在無意中放松了警惕,竟未曾發現牆根兒那裏藏着個避風的男人。
衛楚反手按住斜插在腰後薄刃的刀柄,轉而漫不經心地扭過頭,朝聲音的來處望了一眼。
入眼的是個衣着得體、模樣斯文的中年男子,搭眼看去便知其并無武功傍身,甚至連膽子也不是很大,探究的視線與仍是沒什麽表情的衛楚對上的瞬間,驚得男子硬是冷不丁地打了個哆嗦。
不過他終是将剛剛沒說出口的話給喊了出來:“……三小姐?!”
……什麽三小姐。
衛楚一向沒什麽耐心,聞言皺了皺眉,看清那人腰間挂着的、上面寫着“達奚”二字的腰牌後,才堪堪卸下防備,未再給那人多打量自己片刻的時間,身形一動,忽而消失在漆黑夜色中。
“陳管家,怎麽了?”
達奚府的馬夫剛跟着鎮南侯府管家将馬車趕到院內,就聽見了陳管家的喊聲,忙一路小跑過來。
陳管家心有餘悸地搖搖頭,回答道,“……沒什麽。”
那般肅殺冷然的眼神……又怎會是三小姐。
可這未免,也太過巧合了吧。
***
時間久了沒有受傷,衛楚此番還有些不習慣。
被身上有些磨人的傷口擾得心煩意亂,在屋頂騰躍着經過死士營的地界範圍時,他并未停下腳步,而是直奔着侯府的後山而去。
午後下了場大雪,侯府的小厮們只能抓緊時間打理府內院落,還沒來得及清掃後山的積雪,因此衛楚剛從觀景亭的尖頂上躍下,便被腳下濕噠噠的雪水滑得一個趔趄。
他緊忙抓住身側的欄杆穩住身形,口中溫聲喚道:
“元宵,出來吃飯了。”
眼底的和煦清潤與方才周身泛着戾氣的模樣大不相同。
這邊衛楚話音剛落,觀景亭那邊的木樁底下便應聲鑽出了一只活蹦亂跳的長毛小白狗,見是自己人,它立刻吐着粉紅的舌頭,不住地哈着氣朝衛楚跑了過來。
毛球一樣的小白狗手腳并用地撲到衛楚的靴子上,嗓子裏哼哼唧唧:“嘤……”
衛楚抿抿凍得有些發僵的嘴角,用沒有沾血的手從懷中掏出了大半個饅頭,還有一塊大小剛合适的破布。
他躬身半蹲在小白狗元宵的身邊,邊給它搭在背上,邊跟它說道:“前幾日在福安巷瞧見了兩只黑嘴巴的小狗,下次若是還能碰見,就帶回來給你作伴兒。”
元宵自是聽不懂衛楚的話,它用尖利的犬齒咬住衛楚的衣角,喉嚨裏“嘤嘤”個不停,像是在對他說着什麽。
“怎麽了?”
元宵破天荒地沒有吃饅頭,卻是大力拖拽着衛楚的褲腿,示意他跟着自己。
衛楚無奈,只能跟着它走了過去。
然而,還沒等走到跟前,衛楚就聽見了疑似動物幼崽的嗚咽聲。
他有些難以置信地加快了腳步,俯身撥開元宵平日裏的藏身之處——
“這些……這些都是你的孩子?”
看見破布窩裏擠成一團的肉乎乎的黑白花小狗崽兒,衛楚的眼底浮現出幾分難掩的喜色,眉梢盡是笑意。
上個月他将元宵撿回來的時候,還當它是只微胖的流浪狗,沒想到,竟是已經做了母親。
元宵興奮地圍着衛楚轉圈兒地跑,黑亮的眼珠像是藏了期待。
衛楚蹲下身子,伸出手,想要碰碰那幾只還沒睜開眼睛的小東西:“再過幾日,我便會有更多的時間來這裏照看你們了。”
可還沒等碰到狗崽兒圓鼓鼓的腦門兒,他便收回了手,低頭瞧着自己染滿鮮血的手掌。
衛楚站起身,緩步走到湖邊,抓着身前的袍襟避免沾水,彎身将手臂浸入寒涼的湖水中,輕輕晃了晃。
沉沉月色壓上水面,映出血紅的漣漪。
不知這鎮南侯府的地下埋着什麽稀奇的寶貝,別處的水都凍得硬邦邦的,唯獨這銀曲湖還能在三九嚴寒的天氣裏保持着波光粼粼的形态。
衛楚被腹間的疼痛拉扯得低低吸了口氣,他下意識地轉移了注意力,去想其他的事情。
狗窩裏有他之前沒見過的碎布,估計是口是心非的亡極為它們準備的。
亡極倒還有心,但凡比他早回到侯府,都會替他前來查看一下元宵的情況。
“你的傷口再不處理,怕是看不到小狗崽子長大了。”
說曹操,曹操到。
“那護衛的刀上有機關,”衛楚低低咳嗽兩聲,引得傷口再度洇出血來,“是我大意。”
亡極清楚衛楚的身手,能在近身搏鬥中将他傷成這副模樣,絕非等閑之輩,豈是大意二字能解釋得通的。
但衛楚的劍下,也從不走生魂。
衛楚洗淨手,走回到狗窩邊上,把饅頭掰成小塊喂給元宵,又搓了點碎末渣渣湊到狗崽兒們的嘴邊:“皮肉傷而已,并無大礙。”
狗崽兒們聞見香味兒,頓時不約而同地叼住衛楚的指尖,卯着勁兒吮吸起來。
見衛楚看都沒看自己一眼,亡極也不惱,自顧自地挪到亭檐邊,垂下一只随意晃蕩着的黑靴。
“咱也不知道你的腦子是怎麽想的,這麽喜歡到處撿貓撿狗。”
亡極稍長衛楚幾歲,可身形骨架卻比衛楚愈加纖細削瘦,心性也灑脫得不像是在侯府中随時準備送命的死士,話多得不行:“等你半天了,就算酉時過半的工夫也該回來了,這都戌時了,你就沒被京稽衛逮到?”
衛楚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亡極聳聳肩,心知衛楚那個眼神的意思便是——“他們如何逮得到”。
“在路上瞧見兩只白貓吵架,”衛楚的臉上難得地露出了些許不好意思的表情,“我瞧着有趣,便多看了一會兒。”
亡極輕輕巧巧地從亭子上跳下來,略一躬身消去沖勢,順手抱起了不停地用腦袋蹭衛楚手臂的元宵,有一下沒一下地摸着狗頭:“你一介鎮南侯府死士,執行完任務不回府,半路上偷看貓吵架?”
衛楚覺得有些難為情,皺了皺眉,不悅地擡眸瞪了一眼亡極,“你還有什麽事嗎?”
聞言,亡極立刻露出一副很受傷的樣子:
“喂,我好心來給你送藥的,你就這麽對我?”
衛楚輕咳一聲:“那……把你的外衫脫下來。”
亡極:“???”
亡極:“你要做什麽?”
“給它們禦寒。”
衛楚徑自低頭整理着自己已經脫下來的外衫,給元宵和它的孩子們加固狗窩。
亡極見狀,只能罵罵咧咧地将最外層的衣裳扯了下來,然後郁悶地甩在衛楚的手邊:
“給它們禦寒?那你怎麽就不怕我凍死?”
在那個不見天日的死士營中,亡極自幼與衛楚一起相依為命地長大,故而跟時常都是一副漠然情态的衛楚便沒有那麽多的距離感,即便衛楚寡言得像個啞巴,他也願意樂呵呵地待在一邊自說自話。
不過亡極卻是知道自己在衛楚心中的分量的,臭小子雖然不說,可每次從外面回來的時候,都會給他帶香甜的糖糕和飽腹的饅頭回來,喂完偷偷養在後院的元宵後,再面無表情地丢給他。
地位與小狗難分伯仲的亡極并不覺得丢臉,甚至引以為豪。
“幸虧你我二人過幾日便可轉去影衛營了,聽說影衛兄弟們的衣裳又好看,又暖和。”
亡極長長舒了口氣,美滋滋地倚在欄杆上仰頭望天,自然沒有注意到聽到這話的衛楚手上動作一頓,默不作聲地抿了下嘴唇。
鎮南侯府的護衛有兩種,為主人送命的死士,保主人性命的影衛。
死士營裏所有人的本能與天性都是鮮血和殺戮,他們日日向死而生,然後在下個黎明時分,再繼續如飛蛾撲火般,奔向一個全新未知的修羅地獄。
二者的重要性在這樣的定位上高下立見。
但鎮南侯府的死士營中每年都會有兩場比拼,一是為了去蕪存菁,而另一個目的就是,将從這些只會殺人的死士中,選出兩名最優秀的來作為貼身護主的影衛。
沒有人會願意在死去後連具完整的屍體都無法保留,甚至連個姓名都沒有,根本無法在這世界上留下自己曾經存在過的痕跡。
人的本質是貪生怕死,就算是已經簽下生死契約的死士也不例外。
所以在這場慘烈的角逐裏,除去名利地位之外,便是留下全屍的優待。
很幸運,衛楚和亡極在年關将至的冬日裏,獲得了成為影衛的機會。
但無人知曉,拼死從死士營中厮殺出來的衛楚,為的卻不僅僅只是擁有和旁人一般公平存活的權利。
衛楚的思緒被亡極毫不客氣地打斷:“我若是沒猜錯,你定是又将金瘡藥藏到了別處,不曾帶在身上。”
作為無父無母、無依無靠的死士,他們本就不懼生死,更別提普普通通的傷口給他們帶來的痛苦。
可令亡極感到意外的是,在死士營中一向能扛能打的衛楚,最害怕的玩意兒竟然是苦澀的湯汁和治病的傷藥。
果然,衛楚聽見他的問話後,不由有些心虛,聲音不大地回了句:“剛好用光了而已。”
亡極懶得戳破他的謊言,徑自伸手入懷去掏藥:“你說你連死都不怕,為何偏偏害怕用藥呢?”
衛楚的聽力極好,雖有衣料窸窣,可卻仍是敏銳地抓捕到了亡極指尖摩擦到瓷瓶的聲響。
他心下一驚,忙不疊地就按住腹前的傷處準備擺脫亡極的糾纏,口中還死要面子地為自己解釋道:“胡說,我怎會怕吃藥,我只是……”
死士營中所派發的傷藥質量極差,雖然能夠起到止血的作用,但上藥時所遭受到的苦楚和再經歷一次受傷時的疼痛幾乎分毫不差。
因此每當這個時候,衛楚是非常不願意再咬着牙忍受一遍這種滋味兒的,他寧願在這種情況發生時,将自己浸在湖水中,讓寒冷帶走身上的炙燙痛意。
亡極把瓷瓶放在元宵跳起來也夠不到的及腰欄杆上:“阿楚,明日過後,我們便是影衛了,從此只需要護住世子一人,我們需得康健無虞。”
由于從小在死士營中長大,加之極為出衆的外形,衛楚沒少被那些動了龌龊心思的死士所騷擾。
死士營中禁止內鬥,無論因何緣由,只要兩個死士動了手,那麽他們就都會被處死。
衛楚不是個優柔寡斷的,因此在往日的生活中,他但凡遇到這種情況,都會鑽了死士法則的空子,并不對其動手,而是直接幫前來騷擾他的人,去掉那作亂的穢根。
深陷在污濁糜爛的世界裏,沒有人比身在其中的死士們更想活得好一些。
明日過後,他們不用再日日夜夜地躲藏在黑暗中伺機行動,不會再去經歷死士營中那些肮髒的屠戮。
甚至……也許還會有機會站在盛夏的驕陽烈日下,看着秋葉落下一片又一片,熬過酷寒的冬日,去往少時憧憬過的春天。
衛楚躊躇地摩挲着指尖,末了,終于伸手探向那瓶金瘡藥。
亡極滿意地挑挑眉,未再多言,直接翻身躍上另一棵盤根錯節的老樹,幾個騰跳間便消失不見。
上藥前需要将傷口清洗幹淨。
衛楚下了好大的決心,才咬牙撕下已經被凝固的血液粘在身上的裏衣。
他甩了甩凍得發麻的左手,抹去額角的涔涔冷汗,将帶血的衣裳朝岸邊的青石上一扔,放任自己沉入寒涼刺骨的湖水中。
衛楚的警惕心幾乎已經成為了本能,即便下了水也不會朝湖中心晃悠。
他仰頭枕在湖邊的青石上,阖上眸子閉目養神,等候痛楚逐漸消散。
身後隐約傳來一陣令人極難察覺的腳步聲。
并非他所熟識的步履節奏。
衛楚不多廢話,睜開眼睛的瞬間,泛着寒光的薄刃已朝着聲音的來處脫手擲出——
“什麽人!”
作者有話要說:
開文啦寶子們~~~
勤勞的卡字狂魔之烈焰狂驢抱着鍵盤殺回來啦~~~
評論區八十八個紅包哦~~~揮舞小手絹.JPG
【如果真的有那麽多評論的話,嘤嘤嘤~】
隔壁沙雕小甜餅《沙雕總裁覺醒了》已完結哦,歡迎來宰~
【文案】
一場車禍,讓影帝班準覺醒了自我意識,發現他所處的世界竟然是一本ljj的狗血文。
目前,他的輝煌戰績包括但不限于:
威逼強娶主角攻、欺負同為演員的主角受白之、手握天價片酬還與異父異母的哥哥搶家産。
最後被坎坷相愛的主角攻受和自家大哥聯手對付,
不僅丢車丢房,氣得父母雙亡,還因為偷稅漏稅、殺人未遂等罪名被送進監獄,坐穿牢底凄慘而亡。
而現在劇情已經走到了他強娶主角攻的第二天,
在從片場回家想要跟新婚愛人你侬我侬的路上遭遇車禍,
此時,他剛脫離危險,睜開眼睛,
身世凄慘的主角攻正站在他的床前,目光陰鸷地盯着他的氧氣管。
想到自己與其被主角攻受聯手弄死,還不如主動牽根紅線,留條狗命,
班準張口就來:“老榮,你要老婆不要?”
正琢磨拔管的榮潛:“???”
傳言影帝班準瘋了。
明明家有嬌夫,卻對同劇組的白之恭恭敬敬,“之之,你想不想談戀愛啊?你覺得我先生怎麽樣?”
面對父母,護夫得聲嘶力竭,“爸媽,今天有我在,誰也別想讓榮潛洗半根筷子!”
對峙大哥,他把一摞摞片酬用麻袋扛來,“大哥,錢都給你,夠不夠大哥,夠不夠?”
白之、父母、大哥:“???”
班準躲在廁所給社交APP上新認識的小狼狗打電話:
“寶貝別急,再等等,我馬上就能離了,我有醫保社保,還有……”
門外傳來涼飕飕的聲音,“一個73公斤級柔道七段的丈夫。”
班準:π...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