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戴琳驚叫着跳開,頸後的芯片異常快速地閃動。兔子掉下來的時候掀起一陣風,險些吹開她的帽子,她慌亂中擡手死死抓住。
眼前那是一只奇怪的生物,看着像是上古野豬和野兔的結合體,一對蠅眼映射出無數個戴琳,再往下,長的是人的嘴巴,皮毛包裹之下,露出的是酷似人的手掌和腳掌。
那反着銀光的眼睛上閃過一線光,兔子像嗅到了戴琳的氣味,那眼裏一瞬間爆開一片血紅,裸露的獠牙一張,牽挂着縷縷銀絲,徑直沖向戴琳。
戴琳靈巧一避,暗罵:“什麽玩意兒?”
兔子眼裏閃光不斷,通風管道接連空響,又是幾只兔子滑落下來,群起而攻。
戴琳身上戴着鎖鏈,此時被逼到防彈玻璃做的牢門邊上,脊背撞得生疼。身後響起一陣騷亂,外頭的瘋子和傻子們受驚嚎叫起來。
“救命!”
“兔子,是兔子……”
“可以吃嗎?”
“不是兔子,是野豬,野豬啊!”
“快跑啊!有怪物!”
“鬼啊!”
關押高功能編號G的是無比堅固的玻璃門,而對于有缺陷的低功能編號G,城邦只是采取了普通的鐵欄杆關押。
于是,低功能者受了驚吓,無數雙手捏上鐵欄杆劇烈搖晃起來,鐵鏈瘋狂響動。
兔子拱送至腳邊,咬住了戴琳的小腿。戴琳驚叫,擡腿試圖甩開兔子:“滾開啊!”
監獄外的下水道蓋子跳動,噗通兩下被強力頂開,管道裏發出臭水咕嚕聲。
戴琳驚惶地回過頭去看,只見一對利齒閃着寒光亮出,又有什麽東西往外邊拱着。
鑽出來的是一只巨型兔子,頭頂的長毛被打濕,粘膩地搭在身上,一對蠅眼大如銀盤,口中正發出奇怪的叫聲。
這兔子一出,其他兔子發狂一樣往它身邊湧過去。
長毛兔身上似乎很有力氣,野獸一般地嚎叫過後,窨井蓋連同周圍的地表一同鼓起、龜裂,研究處的吊燈明滅晃動,這裏如同正在經歷一場大地震。
無數的小兔子從長毛兔的皮毛底下冒出來,跳蚤一樣湧向四周,穿入牢房,爬到人身上咬齧。
牢房裏頓時慘叫四起。
臭水味混着血腥味彌散,戴琳瞳孔裏血色侵掠不止。
她在急喘的間隙裏吞吞唾沫,喃喃道:“救命……救命!”
身為一個編號G,她見過各種奇形怪狀的人,包括她自己也算不上漂亮。編號G起碼有人的理性或者情感,會恐懼會憤怒,最重要的是能溝通,然而這群東西……
戴琳眼裏突然迸發出大顆大顆的眼淚,她想這些東西原來都是人啊,可又為什麽要遭受這般命運?
哪怕只是育兒所批量生産出來的嬰兒,也斷然不該遭受這樣的命運。
不只人不應該,動物也不應該。
戴琳看着眼前晃動的白色肉體——有許多傻子是沒有穿衣服的,想起那些衣着光鮮整潔的編號A,突然感到一陣令人目眩的恐慌。
那些上層說,為了全人類的共同利益,必須要有人做出犧牲。可是這鮮紅的犧牲背後,好像在沁出深沉的,窒息的,不透光的黑。紅與黑混在一起,黑色的墨浮上來,一點一點滲入紅、吞噬紅,最終凝成一汪發黑的陳血。
悲壯、沉痛,像雪浪一樣磅礴翻湧而來。
皓白的莽原揮灑血淚,風一卷,凄厲得仿佛穿透雲霄的一曲哀樂。
戴琳把自己嘴唇咬得發痛。一點紅從她的唇邊滲出,染紅了冷白的肌膚。
通風口炸響,小兔子也從其中掉出來,擁向戴琳。
她站在牢籠邊上,手指頭掐着鐵欄杆,一動不動。
那群兔子順着她爬,直到她閉上眼睛,壓抑着恐懼與尖叫,那群兔子終于啃爛了她的衣角,也啃得鐐铐松動。
身後的兔子眼裏已經映射不出戴琳的影子,只管往前紮,獠牙似乎要擊穿戴琳的腿骨。
只聽鐐铐咔噠一聲斷裂,小女巫回過神來,紅唇一咬,抽出指甲就往兔子身上劃去。
“去死吧!”戴琳尖聲喊道。
不知道是叫的兔子還是編號A。
那指甲猶如鋼刃,利甲之下,兔子皮肉頓開,被戴琳一指刺破肚皮,鮮血四濺!
這是小女巫獨有的指甲,雖然醜陋,卻是她的特殊能力之一。
指甲拔出來後,小女巫掩住嘴唇,邪性地舔了舔。
說起痛恨與報仇,這硝煙裏的血氣,沒有人比編號G更熟悉,循着味兒也要逃出生天。
戴琳掩住耳朵不去聽駭人的嚎叫聲,目光撞上兔子泛着機械光澤的眼睛,暗暗吸氣。
謝知行遲遲不來救她,她就要自己逃出去。
空氣裏傳來滋滋的響聲,電光浮動,藍色與金色從後脖頸開始,一點一點覆上戴琳的面孔。她眼裏厲光一閃,道:“都給我……沖啊!”
身旁兔子猛攻的動作略微一遲疑,獠牙劃穿戴琳的褲腿,然後扭着身子一個轉彎朝牢外沖去。
這群頂着獠牙的怪物頂開欄杆,形成足夠大的豁口,然後潮湧一般擠向外面。
戴琳看着,嘴角挂起笑意。
再一點,再一點……
只有豁口開了,她就能出去……
鐵欄杆終于獰叫着被擰開一個足夠大的口子,戴琳跟随着兔子鑽出牢籠。
她匍匐着,一手拉起帽兜,還沒擡起眼睛,鼻尖就湊上了長毛兔子的鼻尖。
熱浪,像高壓蒸汽一樣噴到戴琳臉上。
戴琳擡眸,眼裏凝着一團驚惶的黑色。她頓了一秒,才蓄足了力:“……救命啊!”
驚叫聲穿透層層鐵牢,空氣震響回環。
只見那長毛兔的背部逐漸脹大,陰影碩大地壓下來。長毛兔像野豬一樣慘叫一聲,背後骨節崩壞,皮開肉綻,竟然長出一個“人”來。
那“人”雙手抱胸,随後如獲新生一般将身子舒展開來,幽幽地,打了一個呵欠。
顯示屏上紅光一閃,以研究所為中心,向外蕩出波紋。
指揮車裏亂成一團。
“報告長官,非正常人類研究所傳來異動!”
“檢測到通風系統被破壞,下水道系統有異物入侵!”
“監獄被破壞!”
恩蕭蹙眉,手撐着操控臺。細軟的銀發垂着,其實他感到有些不适。
彙報聲遠而雜亂地傳入耳朵,像先被一層薄膜濾過了似的。恩蕭眼前一陣迷糊,捏了捏眉心。
大概是福音懲罰的後遺症。他的身體其實很脆弱,從小就容易生病,福音這種程度的折騰他根本就吃不消。
但這些都沒人看出來,忍和裝,恩蕭再擅長不過。
林默的聲音透過通訊儀傳過來:“長官,您那邊發生了什麽嗎?地面有小幅度震顫,中心大樓頂端的能量帶顏色疏淡,能源供應出了問題嗎?研究所已全部撤離,我現在正在按照您的命令将居民往中區疏散,居民尚在轉移途中,目前已經引起恐慌,參考上次,有暴動的可能。”
背景音雜亂,似乎有呵斥和哭鬧的聲音。
恩蕭盯着屏幕,上面閃現過無數代碼和數據,是福音正在演算最佳方案。
“長官,居民情緒壓抑不住了!該怎麽辦?”林默焦急道。
“鎮定點,林默。”恩蕭說着,瞥過研究所的方向,擡手摁下按鈕,開啓天幕系統。
天幕一開,能量向外放射,刮着地面卷起一陣石屑。亮光止步于內圈的二十棟筒子樓,在此往上升起,仿佛隔着玻璃的水霧,于頂端人們看不到的高度集結。
城邦總共分為內圈,中圈,和外圈,每一圈包括二十棟筒子樓,也就是內區,中區和外區。而這三區均是內城,屬于居民生活的地方,三區之外是外城,是城邦留下的往外擴展的餘地,目前屬于無人區。
天幕系統是一層幾乎透明的屏障,系統一開,隔絕在外面的人看到的就是無事發生時的內圈二十樓,看不到裏面的實時動向。同時,這一系統還将展開粒子盾,隔絕來自內部的傷害。
恩蕭這是将自己鎖死,不留退路。系統與恩蕭自動綁定,關閉的辦法是他親自授權,或是他死了,權力傳遞給別人。
“長官……長官……”林默的聲音開始斷續,混着電信號傳來。
“林默,做好你的事。”恩蕭說畢,掐斷信號。
在看不到的高遠的地方,天頂與能量帶相觸,屏障上滑落一片紫金色的光,仿佛一層水膜。
內圈二十樓已完全隔絕。
指揮車裏一陣寂靜,此系統一旦開啓,就說明內部将會有一場惡戰。城防官個個面色沉重,用軍帽的庇檐沉默地對着恩蕭,聽他發號施令。
謝知行沒真的去睡大覺,他從躺椅裏起來,揉了揉脖子。恩蕭眼前模糊了一瞬,謝知行的手掌住他的肩膀,堅實有力,帶着點讓人安心的燙意。
“你不舒服?”謝知行低聲道。
恩蕭還沒說話,就聽有城防官報告道:“長官!情況查明了,是研究所二樓的特殊生物類标本經不明人員控制失控暴動,目前B區的蝴蝶人還被困在研究所內,有大量傷亡;F區的長耳兔子順着通風管和下水道入侵至負一層的非正常人類研究所,有可能驚動危險的編號G;另外……”
他的聲音頓了頓,眼裏閃着不詳的光,說:“最危險的G區類鲛人标本,目前已不知所蹤……”
這話說完,恩蕭眼眸一顫,帶起一陣頭痛,身形略微不穩,往後虛靠在謝知行懷裏。
“恩蕭……”謝知行垂眼看着他。
那白淨的臉上因為情緒起伏而泛着一點薄紅,一呼一吸之間,活像一只脆弱的玉兔。
“你們盯住研究所外圍,”玉兔聲音疏冷清脆,如冰冷的玉環扣鳴,“第一小組和我走,進入研究所查探。”
說罷,那單薄的身軀毫不留情地離開謝知行的懷抱,餘熱散得好快。
哪知謝知行把他摁回椅子上,說:“回來。”
恩蕭戴上AI鏡,插好槍,瞪着謝知行:“幹什麽?”
謝知行掃了一眼在場的,說:“這點事兒都需要長官親力親為,當我們都是飯桶嗎?”他說,“交給我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