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恩蕭恢複一半,腦袋一能夠靈活運轉就要爬起來工作。暴亂過去,後面還有一大堆事情等着他收尾。
準備出門的時候又恢複了一貫的漠然神情,初愈的臉上浮着點淡粉的血色,像一支含着春雪的桃花。
換上了幹淨衣服,謝知行這人發瘋偏要幫他穿,把他的領口處束得很高,擋住了他脖子上的紅紫的掐痕。
“可別讓人誤會,以為我們長官管不住下屬呢。”謝知行說,“在裏面你順着我了,在外面我順着你,有面兒吧?”
恩蕭揚起下巴,眼梢向下看着他:“你覺得你還有下次進門的機會?”
“我也不想再進去。”謝知行哼聲道,“你那裏面一會兒熱一會兒冷,是人待的地方?”
他半跪下去拉緊恩蕭靴子上的鞋帶,說:“你在裏邊好好地禁欲清修吧,別想着我了,我這人經不住念叨,你一念我我這心裏就要急,一急我就要心火旺盛,感冒發燒,到時候總不能勞駕您來照顧我。”
這“照顧”二字咬得重,從謝知行勾起的嘴角裏逃逸出來,帶着點濃重旖旎的暗紫色。
恩蕭低頭掃了一眼:“有病就治,我又不是巫師。系松點兒,太勒了。”
謝知行擡起頭來沖他笑笑:“遵命。你是天使嘛,你說話總是靈的。”
開門時門口累着的藥盒讓他打落了,低頭一看,才發現裏面還夾着張紙條。
“失職在先,已前去領罰。請長官注意休息。”
林默
謝知行撚着那張紙條,嘲諷地笑:“廢物有責任心,也姑且充得上有用吧。”
恩蕭彎腰把藥盒撿起,對着上面的折痕蹙了眉。
沒人會給他藥的,除非林默和A63聯系了。
正忖着,有人敲了辦公室的門:“長官,您醒了嗎,我有重要的事要彙報。”
恩蕭道:“進來吧。”
林默整整衣服進來,先扣靴對恩蕭敬了個禮:“報告長官,C0964林默渎職在先,引咎辭職。”
恩蕭靜靜看着他,謝知行也揚眉盯着他。
林默又重申一遍:“請長官批準。”
恩蕭拿着藥盒子,說:“辭職了,你還能做什麽?回到城防所的底層,還是做回你們編號C的本職,做記者,做文書工作?”
“是。”林默目不斜視地說。
“編號C目前有空缺職位嗎?”恩蕭問謝知行。
謝知行配合地走到辦公桌前,打開電腦查,片刻後說:“沒有,空缺育兒所已經補上了。”
林默抿唇不語,恩蕭便說:“那麽你辭職去做什麽?當流浪漢?還是打算在複樂園認個主?”
林默:“我……”
恩蕭指尖敲了敲藥盒子,說:“補救及時,将功折罪了。”
林默這才擡頭,對上恩蕭的眼睛,他心底那片慌亂浮躁被壓下去。他說:“長官……”
恩蕭把藥收好,說:“替我像你母親問好,感謝她肯雪中送炭。至于你剛才說的辭職的問題,你得首先明白我根本不缺副官,”他的眼梢斜向謝知行,說,“實在不行就他都能勝任。
“我勸你不要辭職,是不能對你母親恩将仇報,也不想辜負你那麽長時間以來的辛勤工作。客套話不說,你也有走的權力,出了這扇門,福音會給你清除你這段職業生涯的所有記憶,我們就沒有瓜葛了,走不走随你。”
林默垂頭靜立半晌。
他和A63的關系在別處是個秘密,但在恩蕭這裏不是,從第一天他們見面時起,林默就知道,這位長官表面上不動聲色,但那雙眼眸可以看破一切。
恩蕭是操盤者,握的是他和他哥哥的命運。而他始終不知道,為什麽恩蕭會挑選他這麽一個出生卑劣、能力不足的人做副官。
思忖之間,恩蕭已然與謝知行走開了,前者在辦公桌蹙着眉頭處理成堆的文件,後者在沙發上坐着打哈欠。
恩蕭懶得擡眼,只道:“你別在我工作的時候打哈欠。”
“那是因為你昨晚事兒多,盡折騰我。”謝知行說,“我困着呢,你不困嗎?”
恩蕭盯他一瞬:“到底誰折騰誰了?”
林默一陣沉默,想起自己在門口聽到的話,暫時有點接受不來。
“那個,長官,”林默咳嗽一聲說,“我一直都挺敬重也挺感謝您的,昨天的事确實是我沒做好,我先說聲抱歉。但我還有一個問題,請問您是不是知道認不認識我哥哥林沉?”
“認識。”恩蕭随口便說,敲鍵盤的手指都未曾停頓一下。
這次輪到林默無話可說了,他想了半晌,說:“您和他,關系好嗎?”
謝知行敲擊沙發扶手的手指停了下來,眼神活泛地在他們之間飄來飄去。這時候他終于弄明白,阿沉、林默、恩蕭,這三者之間是什麽關系。
看樣子恩蕭心裏就裝着個林沉,林默是個替身。
他那雙琥珀色的眼睛像染了黃橄榄汁兒,酸溜溜的,又閃着點寒光。
恩蕭沒看上小廢物,謝知行心裏那個嫉妒的砝碼就全部向着林沉那邊壓過去。
“我和他,算好。”恩蕭與謝知行撞了一下目光。
林默沉悶地點點頭:“我知道了。您這樣的人,哥哥也一定十分敬重。小時候我和哥哥在一起的日子不算特別多,但是我喜歡哥哥,哥哥喜歡您,那麽我也喜歡您。”
謝知行卻突然站起來往窗邊去了。
恩蕭:“你做什麽?”
謝知行動了動下颌:“你們這些酸話好難聽,聽得我耳根子都發酸,起來動動。”
“……”恩蕭懶得理他,又和林默道,“阿沉為我做了六年的侍從,你和他分開的時候你年紀也不大,沒想你這麽挂念他。你是不是有事想和我問清楚?”
林默眼光難得地深沉,破開他眼底的薄霧,仿佛沉入一灘綠色沼澤。
“沒有,我其實最近已經放棄找他了。”林默說,“我猜,人到底有個命數,我就是沒機會再見他了。”
“你不想問問他在哪?”恩蕭說。
林默迎上恩蕭的視線:“在哪?”
“死了。”恩蕭說。
那一瞬間林默深吸一口氣,感到一陣暈眩。
林沉死了,恩蕭知道,且毫不避諱。
林默心裏湧着一陣雜亂的灰塵,時時刻刻準備帶着十分的力度要沖出來。可是那沖動卻又很快被風抽離,接下來的話他不敢問。
一頭是他最敬重的長官,另一頭是他的哥哥,橫亘在中間的是死亡和曲折,他嗅到陰暗的鐵鏽味。
恩蕭面孔被日光照亮,任由林默審視。他把脖子上的懷表取下來,扔給林默,說:“這東西你拿着,如果你想替他做點什麽,打開看看,你會知道該怎麽做。”
林默面上閃過遲疑,斂眸慢慢思忖。他收着懷表,表面冰涼,攥在手心裏沉甸甸的,如一塊頑石。
“我知道了。”林默收了東西,呼一口氣,壓下心緒,然後正色道,“長官,我這次來有更重要的事要說。
“李博士體內的生物酶沒失活,本來已經被貝奇所長冰封于實驗室,準備再做單獨的研究努力,看看能不能攻破。但現在已查明,李煊的屍首于昨日正午十二點被盜,盜賊十分熟悉研究所的構造,避開了大部分監控設備和巡防人員。”
“唯一捕捉到的只有這麽一張照片。”林默從文件夾裏抽出照片遞給恩蕭,說,“身形上判定為男性,身高在1.75-1.80之間,中等體型,衣服就是普通的研究員制服,戴了帽子看不到相貌和發型特征。
“目前已經對符合以上特征的人員進行了排查,包括身形相似的貝奇所長,我們也已經從福音那裏取得了特殊許可進行越級調查。但是很麻煩的是經過專員分析,所有符合特征的人都沒有作案動機,更糟糕的是,事發當時他們都有不在場證明。所以我們初步推斷此人并非研究所內部人員,而是有人假冒。
“我們也通過零星片段按照時間順序推知了他的運屍路線。但是因為錄像不完全,我們不能确定他是從哪裏把屍體運出去,又是如何抵達福音的。從他在錄像上消失一直到屍體暴露一段時間之後,這個人都沒有再次出現。考慮到您下令過放行,兇手很可能已經順着人群跑了。”
恩蕭十指交握着置于桌面上,一言不發,只有他發白的指尖暴露了他心裏的緊迫感。
謝知行難得嚴肅,補充說:“我盯着福音雕塑呢,沒人從那裏出來。會不會是屍體預先放在雕塑上了,他是遠程操控?”
“但也得先放屍體,總不能是李煊自己跑過去的。”林默說,“不過作為喪屍,也不是沒這個可能……”
“那也不需要把自己吊起來。”恩蕭說,“這樣巧合太多了。”
這次的事情與之前李煊憑空消失,以及假冒城防官事件有諸多共同點,可以說,這簡直像是一直逍遙法外的兇手的再次示威。
林默:“而且,李煊身上有向不同方向的拖拽痕跡,兇手全程只用一條繩子拖着屍體走,可謂臂力驚人。”他頓了頓,掃了謝知行一眼,說,“簡直就像個編號G。”
“少拉踩我。”謝知行說。
恩蕭低忖:“只靠繩子……林默,傳令檢查看他們的手,要盡快!”
林默眉頭一動:“對,手上的皮膚哪受得了這麽粗的麻繩!而且那個人雖然謹慎,但百密一疏,運屍過程中沒有對手部進行保護,也許這是個突破口。”
他傳令完,接着彙報:“長官,這事情我們會和司法處合作探查的,我們城防所本來只是負責軍事及治安管理,查案定罪這事兒也不是我們的責任。您剛痊愈,還是先休息為妙。相比起這個,我現在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說。”他看着恩蕭,問,“長官,你有沒有哪裏不舒服呀?”
恩蕭:“怎麽?”
林默掃了一眼恩蕭的脖子,隐約看到青紫,眼睛頓時瞪大:“您……不會是被喪屍抓到脖子了吧!這是要出大事啊,您別吓我!”
謝知行突兀地笑了一聲,仿佛根本忍不住。
恩蕭睨他一眼,不自然地理了理衣領:“喪屍傷不到我,這是狗咬的。”
“狗?什麽狗蹦這麽高?您需要打疫苗。”林默急着拉恩蕭。
“怕什麽,你們長官最最最喜歡狗狗了,喜歡到要拿自己喂他。”謝知行沖恩蕭笑了笑,盯着他的頸子,磨磨牙齒,說,“不過那狗狗這次長大了點兒,已經不是小狗了,喂這麽一點,他還很餓很餓……”
恩蕭心裏順軟的毛似乎被謝知行三言兩語弄得亂糟糟地豎起來。他冷聲對林默說:“你去給我找個鉗子。”
林默疑惑:“鉗子?”
恩蕭嘴角扯了一下:“給狗拔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