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恩蕭怔着。
耳垂上滲了一點血,謝知行這麽一咬,舌尖舔了一下,搔得他整個耳廓都發紅了。
恩蕭呼吸亂了一瞬,然後厭厭地盯着謝知行:“你是什麽狗習慣?是想要兒給你戴個口器?”
“別啊,”謝知行将蹭上的那點血收入口中,舔了舔嘴唇,說,“別生氣,要不然,我給你舔幹淨?”
恩蕭頓了一會兒,似乎瞪了謝知行一眼,說:“滾開。”
然後自顧自拿紙擦起來。
謝知行大笑起來:“滾了滾了,這就滾。”
房間裏有長沙發,謝知行靠邊坐着,手肘斜支着腦袋。
“長官,我這次算不算幫了你大忙?”謝知行陷在沙發裏,翹着腿瞧着恩蕭,“凱茜和大胡子,要是沒有我,你肯定想不到是他倆放的鳥兒吧。”
“你想說什麽?”恩蕭說。
謝知行直起身子,沖他笑了笑:“我想向我們親愛的長官讨個獎勵。”
恩蕭:“你要什麽?”
“別的不要,”謝知行點了一下恩蕭胸口,說,“我就要這個。”
恩蕭低頭看了看胸前那朵花,說:“我們家的東西,在我這裏一文不值,在你手裏可不一樣。”
謝知行:“我也不要別的,我就要這個燒焦的。這個總該舍得。”
恩蕭的目光淡淡瞥過,伸手摘下那朵花扔給謝知行:“論功行賞,拿去。”
“謝了。”謝知行滿意地笑笑。
沒等他樂夠,恩蕭就說:“作為代價,你以後得寸步不離跟着我。別再想以假亂真。”
“本來你就掌握我的行蹤,不是嗎?”謝知行聳聳肩,把花塞進口袋。
以假亂真這事兒其實并不爽,他也摸不清楚,自己心裏究竟是有什麽別的企圖,還是單純地想把和恩蕭有關的東西占為己有而已。
哪怕是這朵他十分厭惡的花,這個浸透仇恨的标志,他也是想要的。
手伸進口袋,花捏在掌心裏。觸感分明,每一片花瓣都硌着肉,謝知行捏得掌心疼,但還是用力地緊握,像攥實了心裏的某樣東西。
他覺得自己一定是恨恩蕭恨得入骨了,所以目光越落在恩蕭身上,就越覺得心裏有什麽在抓撓,澎湃激蕩,甚至可以說,他想要這個人,想要把高高在上的他踩在腳下。
恩蕭背對他,後頸被這視線燙得緊繃起來。
陽光正烈,福音廣場聚集了一大群人。
公休日還未過去,每個編號都只留三分之一的人工作,今天廣場上的人流量也比往常大一些。
城邦的居民似乎天生就對自己的階層有清醒的認識,制服顏色是最明顯的區分,但有時候,即便是脫下制服,他們也能鮮明的識別出彼此的階層。
越下等的階層掌握的資源越有限,衣服自然不像上級那樣複雜華麗。編號E的居民低着頭,貼着牆根走,筒子樓的影子此時最短,熱得冒汗。
E65455莫名其妙地從醫務所醒來,面對面無表情的編號A醫官們,嘴唇嗫嚅,卻也沒敢問自己為什麽躺在這兒。
他一邊盯着地面緩步行走,一邊試着回憶自己之前都做了什麽——可是一點也想不起來。
迎面有穿白袍的編號A走過來,那貴婦人身邊跟着随從,撐一把小傘。
編號E65455低着頭沒注意她,那機械傘柄像骨節一樣回落,很快擰成一根粗杆,直往E65455身上抽過來。
“啊!”他驚叫一聲,踉跄在地。
那編號A冷冷瞥他一眼便走開,像是看個什麽一文不值的東西。那機械傘骨又自動向上攀爬打開,罩在頭頂,擋住陽光。
小孩子再一擡頭,躲在不遠處的一個編號E的婦人跑出來,一臉擔憂地拉起他:“你去哪了?”
“母親。”E65455說着,陽光底下笑得慘白,“我也記不得。”
“讓你去上學,你老師說你沒按規定出勤,”婦人說,“你從小就賊心多,總去不該去的地方,我以為你被抓走了。”
“嘿嘿,”小孩笑笑,“母親,我頭暈。”
婦人拉起他的手,碰了碰他額角的傷疤,眼裏閃過疑惑。
醫務所用的好藥,現在已經結痂了。
婦人不知他的傷哪來的,卻也沒多問,只說:“走吧,今天的工作還沒做完,晚上要檢查的,做不完又要挨罰啦!”
“哦。”E65455垂下眼睫應了一聲,“我能不能不做那些工作?怪無聊的。”
“噓!”母親敲他腦袋,“你昏了頭了!”
太陽之下,母親身材佝偻,像是背着個大包裹,一大一小兩個身影,緩緩地沒入筒子樓的陰影裏。
不遠處,福音廣場正中央,巨大的福音雕塑聳立其間,擋住了頭頂的烈日。
底下圍着不少人瞻仰祈禱。
“福音啊福音,我什麽時候能夠像G0067那樣配上編號A呢?”
“今天可以多得一份資源券嗎?”
“一定要保障城邦平安無虞啊!”
也有人在讨論。
“這雕塑塑得可真精巧!”
“福音系統搭建就快要三百五十周年了,這雕塑也快有三百五十年了。這是智慧啊,是人類之光啊!”
“城邦能有今日的欣欣向榮與和平穩定,多虧了偉大的福音系統!”
“還有人記得,當初是誰創造了福音嗎?”
廣場中央一陣沉默。半晌,不知是誰打破寂靜:“還能有誰?編號A的大人呗!無論如何,我們有福音就好了,福音系統就是人類的福音啊。”
一陣附和聲嗡嗡地響起來。人們擡頭望着福音高高在上的樣子,那衣袍底下是一張人類的臉,漂亮的下颌線,勻稱的肩頸,袖口伸出來捧着“福音書”的那雙手臂孔武有力。
這具身體美得堪比大衛像,但臉上沒有五官,也許是因為他代表的是全人類,而不是創造者一人。
高處,福音的帽兜遮掩的地方,有兩個大大的窟窿,正是眼球所在的位置。那上邊坐着一人,眼球裏鋪着一張數據網,黑暗裏發着瑩瑩綠光。
他徒手拽着一具屍體,力氣大得驚人,手臂一揚,那屍體飛旋而出。像一個上了絞刑架的犯人,屍體的脖子被麻繩勒住,頸部折斷,頭無力地垂向一邊。
廣場上頓時寂靜。
“你們看……那是什麽……”
“鬼吧……”
“是怪物啊,逃,快逃!”
這話音一落,像一顆深水炸彈投入湖裏,瞻仰雕塑的居民們一時慌得像一群無頭蒼蠅一樣四處亂撞,人群頓時如潮四散,一浪接一浪地湧向廣場邊緣。
“那是個死人!”
“不是,不是人!我看見了,他臉上肉是爛的!有獠牙!”
“他的血是灰色,順着福音流下來了啊!”
“我好像見過他……他是研究所的李博士!”
地面上的人群磕磕絆絆,踩踏事件随時要發生。眼眶窟窿裏坐的人面無表情,一手抓着繩子,而那屍體不是別人,正是前不久異化成喪屍的李煊。
那人吊着李煊的屍體就像在釣魚一樣悠閑。
此時正是一片混亂,街道角落裏也聚集了一大群人,髒污邋遢的衣袍遮面,目光卻雪亮。
乞丐頭子瓦爾納手裏正握着個罐頭,是幾天前李夫人給的。這一個罐頭分了幾天吃,現在眼看又要見底了。
“大哥,那挂的是個什麽東西……”有人問。
瓦爾納遠眺着福音雕塑,嘴唇抿成一條直線,說:“是李煊。”
“李煊?李博士!他怎麽會……您确定是他?”
“恩人哪能認錯?”瓦爾納說。
“可他為什麽會這樣挂着?”
“兄弟們,”瓦爾納捏扁了罐頭,目光堅毅,說,“早發現李夫人氣色不好,看來研究所待我們博士和夫人不薄。”他壓低聲音,震怒壓抑在胸腔中,字字有力,“你們可願意履行承諾,替他們出了這一口惡氣?”
恩蕭耳邊白光一閃,福音的聲音平穩傳來:“執行官恩蕭,福音廣場及研究所出現不明原因騷亂,請盡快前往處理。”
恩蕭神情一凜,回頭看向落地窗外。遠方是巨大的太陽,光圈刺眼閃耀,曬得福音雕塑頭頂都要開裂。
謝知行不明所以,問:“怎麽了?”
恩蕭不語,擡着下巴指了指福音雕塑。那光暈底下,正垂着一具慘白的屍體。
謝知行瞳孔驟縮,道:“……李叔!”
瓦爾納帶人向着研究所去,一路上能撿的鋼管、磚頭,甚至木棍都撿了。巡邏的城防官見了,舉槍威懾:“哪來的乞丐?你們要做什麽?”
瓦爾納任由紅光落在身上,二話不說,一揮手,道:“打!”
人群一擁而上,那落單的城防官很快就讓人淹沒,對天放了幾槍,也沒吓退這群暴徒。
子彈打空,槍啞火,很快他就被流浪漢繳了槍,扶着通訊儀咬牙道:“媽的,有人鬧事!快過來幫忙!”
幾個城防官聞訊趕來,大喝一聲:“不許動,你們被包圍了!”
在這狹窄的街巷裏,瓦爾納面色如鐵,鋼管一揮,随着一聲巨響:“給我上!”
放射狀街道上,筒子樓一樓的大門洞開,無數車輛再次如鬼魅一般掠出,從外圍向着福音廣場飛馳而來,像無數飛箭射向一個靶心。
警報拉得震天響,日光之下的紅色依然刺目。很快,無數的懸浮汽車就堵住了廣場所有方向的出口,像堵住湍流的洪水。
居民們瞪圓了眼睛,眼白顯得尤其的大,滿是恐懼,推擠着城防官:“長官,讓一讓吧!後面有怪物!”
“長官,我們又做錯什麽了?別堵我們呀!”
“後面有怪物,求你們快去看一看!應該用槍打它啊!”
城防官面不改色,廣播裏傳來威嚴的聲音:“各位居民,福音廣場出現不明物體,為排查來源,請各位居民原地等候篩查。”
人潮湧動,浪濤爆發出聲響:“不啊,和我們沒關系!”
“我們不是犯人,我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
“不要抓我們回城防所!”
“請各位居民原地待命,”廣播再次響起,“請勿試圖穿越防線。”
“可我們是無辜的!”
“那後面有東西,要人命的!你們不能見死不救啊!”
“你們是城防官,不應該是守護我們的嗎!”
人群聲勢愈發浩大,靠得近的城防官首當其沖,舉着槍咬牙切齒,大有壓不住的架勢。廣播裏再次傳來聲音:“擾亂秩序,不聽指揮者,一律擊殺。”聲音頓了頓,補充道,“以上為福音的命令,請各位居民配合。”
浪潮頓時被打壓,人群嗡嗡議論,有的人擡眼悄悄觑着城防官不敢出聲,有的則幹脆坐下來抱頭大哭:“福音怎麽會下這樣的命令,這是不要人活啦!”
一時間廣場上凄切不已,不滿和恐慌的情緒像是爐裏的柴火一樣慢慢燃燒着。
疾風起,福音廣場正中央落下一架直升機。
恩蕭坐于其中,碎發被風撩起。他掃了一眼騷動的人群,繞行過福音雕塑,眼神銳利肅殺。
飛機剛落下,他與謝知行踏出機艙,那一刻像是算準了一樣,李煊的屍體直直砸在他們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