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長官怎麽突然提起李博士?”貝奇走後,林默問。
恩蕭說:“李煊失蹤了。”
“失蹤?”林默眉毛一揚,驚詫道,“那您為什麽讓他帶話?”他頓了頓,腦子一轉彎,“貝奇不知道他失蹤了?”
恩蕭擡頭,藍灰的眸子裏映着白熾燈光,波光跳動:“要麽不知道,要麽裝不知道。”
林默追問:“可他為什麽這樣?我看他也不像會搞什麽陰謀的人啊……”
“我看也不像。但這不是看能看出來的。”恩蕭說。
眼前的顯示屏上飛速掠過無數畫面,照着他臉面發亮。
屏幕上滾出一行字:查找失敗。
恩蕭再次查找,又是一陣白光後——查找失敗。
“李博士記錄生命體征的芯片追蹤不到了。”恩蕭嘆口氣,關閉機器,說,“李博士生死未蔔,下落不明。”
“沒有留下影像嗎?”
恩蕭搖頭:“最後一段影像在謝知行那裏。他進去,就再也沒出來。”
“李叔叔失蹤了?”戴琳縮在角落裏,臉頰貼着艙室的防彈玻璃,努力往謝知行這邊看。
謝知行眯着眼想事,頓頓地點了點頭。
戴琳臉上一垮,大眼裏瞬時透出陰狠:“他昨天走時還好好的。”小女孩低頭看手,長長的指甲互相撓來撓去,“謝知行,我覺得他不可能失蹤。”
謝知行活動了一下被鐐铐壓麻的手腕,沉聲道:“戴琳,你的直覺從來沒錯過。李博士應該不是失蹤那麽簡單。”
他亮堂的眼眸眨了一下,兩道濃眉一蹙,下颌動了動,有些兇狠:“剛才那個執行官說,他進了我這兒就再沒出去過。睜眼說瞎話,我這哪有藏人的地方?”
戴琳沉默着,摳着手上鮮紅的指甲油,一張小臉埋入暗紅帽兜的陰影裏:“他說了他要帶新的甲油給我,他不能說話不算數。”
“沒有甲油,指甲又要弄髒了……”戴琳咬着下唇,聲音尖利起來,“我不要!我不要!你說好的,你說好的!”
女孩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謝知行不語,只獨自慢慢梳理思路。
研究所成員全是A開頭,是城邦最前沿的科研機器,受命于福音,進行秘密科研項目。
從前這裏确實只收留正常意義上的傻子和瘋子,後來在福音主導的實驗下,這裏逐漸出現了一群真正的“非正常人類”。
令城邦極度恐慌的是,他們大多有着超群的五感,謝知行就是個典型例子。而有的人似乎受到“神谕”的指引,有占蔔和預知的能力,第六感超強,比如戴琳。
這些非正常人類的誕生讓整個研究所和育兒所一塊慌了神,一窩蜂地四處亂撞,謠言恐慌如空氣無孔不入,最終只能由福音計算并下達最優指令,全部收押觀察。
囚徒們面對日複一日的實驗,面無表情的冷血實驗員,對未知的恐懼和沒頂的壓迫,全都無能為力。
只有李煊對他們不一樣。
他所有的被迫進行的實驗至少都不會讓人疼痛,當謝知行瞪着陰狠的眼睛咒罵時,李煊給他扔來的卻是療傷的藥。
數年試探以後,謝知行知道李博士有意想放他走,只是礙于強大的保衛系統無法成功。昨晚他和李博士密謀,誰知李博士居然人間蒸發了,而且恩蕭公然聲稱李博士消失在他的觀察室裏,這簡直扯淡!
脊背上傳來一陣疼痛,是下午讓沖擊波給撞的。他咬牙:“恩蕭……福音的走狗!”
晚間,城邦街道宵禁,禁止夜行,一盞盞探照大燈是黑夜的眼睛,虎視眈眈地盯着每一個角落。巡邏隊的步|槍叩擊金屬腰帶和重靴,發出整齊劃一的聲音。
恩蕭着風衣大氅穿梭于街道之間,輕巧躲開燈光和巡邏隊,腳步無聲無息。研究所員工居住在三號筒子樓,此時偷懶的城防官正聚在一起喝酒賭博。
“我看看啊,今天誰贏這把牌,誰和山茶花配對!”
“呸,山茶花都配給編號G了,什麽時候輪到我啊?”
“山茶花都是男人,誰稀罕配對?”
“诶,你別說,恩蕭長官你見過嗎?”其中一個城防官故作神秘,一把牌捏成扇形,晃了一圈,“贏了這把牌,我給你們說說,那恩蕭長官長什麽樣。”
“男人有什麽好看!”
“男人俊美,”那人頓了頓,随後狂笑,“也可當女人嘛!”
“嚯,老兄,你可以啊!長官都能配給編號G,那是不是說明他也沒多厲害?說不定下次就輪到我了呢?”
“他媽的,和天使睡覺是什麽感覺?”
恩蕭從他們身邊無聲無息走過,那雙眼睛裏盛的都是不落凡塵的悲憫。
只有這些下等居民才想着滿足肉欲。那些話惡俗,好像一層灰落到他的衣袍上了。
系統給他賦了權,憑一張臉可以走遍城邦每個角落。
林默對着那幫人舉起烏黑槍管:“媽的,欺人太甚!”
恩蕭按下他的槍:“只會逞嘴皮子。”
林默憤憤不平:“您聽見他們說什麽?”
“今晚有要緊事,”恩蕭眼角眉梢一層霜,刮着林默,“把你的軍服脫下再開槍。”
林默憋屈不語,氣呼呼把槍塞進槍套。
他們來到李煊的住處,敲響房門,開門的是李煊夫人。夫人貴态,披一條綢披肩,拉開門縫,警覺道:“是誰?”
林默上前,出示證件道:“執行官恩蕭。”
“長官?”夫人遲疑,“我好像沒犯事吧,您這麽晚上門有何貴幹?”
恩蕭說:“您的丈夫一天沒回家了吧。”
“您說的是!”夫人眼前一亮,手搭上門鏈,遲疑着要解開,“他可是托您帶話了?”
“李博士失蹤了。”
“什麽?”門鏈應聲落下。
“李博士失蹤已達三十二小時。”恩蕭說,“城防所正在介入調查,我希望……夫人您別驚慌。”他攙了一把李夫人,那雙枯手涼絲絲的。
“我希望您能交出他的通行證,協助調查。”
“好,好……”李夫人見過點世面,努力鎮靜,哆哆嗦嗦地回身進房裏翻找,“我給你找……”
她把那一張薄薄的透卡拿出來,遲疑遞出:“長官……”
恩蕭接住,她卻不放手。
“拜托了。”她的手顫抖,“他……一直在做好事,他不該這樣不明不白。”
恩蕭颔首:“我知道。”
借着這一張通行證,他們下至研究所,守夜小兵立刻機警舉槍:“什麽人?”
恩蕭把嗓音壓至粗嘎蒼老:“李煊。”
“李博士?”守衛遲疑地看過來,鼻梁上的眼鏡發出藍光,是要掃描核實身份,“這麽晚了,您……”
話沒說完,藍光熄滅,恩蕭把李煊的通行證舉到面前。
守衛認這通行證,立刻放棄掃描,直接放行:“您請。”
鐵鏽大門咯吱打開,通道裏燃起夜燈,一盞一盞間隔極遠。夜間的觀察室和白天熱鬧相當。那些傻子不分晝夜地睡,睡醒了就鬧,鬧累了又睡。恩蕭耳邊呼嚕聲和自言自語的聲音此起彼伏。
恩蕭再次來到G0067觀察室,謝知行昏暗燈光下的眉毛擡了擡,眉峰鋒利如刀子:“長官?”
謝知行從地板上翻身起來:“怎麽,你來滅口?”
恩蕭站在防彈玻璃外,淡然道:“我為什麽要殺你?”
謝知行笑笑,視線幽幽地遞向恩蕭:“好端端的A配了G,城邦面子挂不住吧。”他咬着一字一句,“您可是最高長官呢。”
恩蕭沒搭話,卻是擡手搭上門禁鎖,放上李煊的通行證。透卡下一線亮光閃過,防彈玻璃瞬時從中部劈開一線,向兩邊收起。
恩蕭一步跨入觀察室,掃了一眼謝知行身上的鐐铐,下一秒又收回視線。
謝知行挑眉。
這觀察室極其簡陋,五平米大,生活設施沒多少,實驗設施擺了一堆,空氣裏透着一股濃重的藥水味,牆壁上密密麻麻全是燒焦的彈眼。
恩蕭走過去拉開扭曲纏繞的電線,又拾掇試管,始終背對謝知行。
“長官不怕我逃走嗎?”謝知行的目光釘在恩蕭脊背上。
“你沒本事逃走的。”恩蕭沒分給他一個眼神,“不要太小看城防所。”
謝知行背靠牆壁,偏頭看着恩蕭,嘴角挂一點笑,手指無意識地摩挲下巴。
恩蕭從儀器裏讀到,謝知行聽覺和觸覺異于常人,閉眼可穿越密集粒子束,體力足夠可躲避連發子彈;建議安全距離為十米,最低安全距離為五米。
而現在恩蕭距離謝知行僅一米,且無任何防護措施。
他不慌不忙,借着擺弄實驗數據的機會把牢房看了個遍,啓動AI眼鏡掃描,牆壁無中空,也沒有發現地下通道。他擡頭望着裸露的通風管道,啓動掃描,眼前只有一片金線勾畫的剖面圖——管道裏是空的。
李博士确實是在進了這個房間就沒出去過,這裏沒有地下通道,也沒有窗戶,通風管道塞不下一個男人。可是好端端的人怎麽就沒了呢?
“你在找什麽?”謝知行開腔。
“找人。”
“找到了?”
“……沒有。”恩蕭轉過身來看着他,從脖間到四肢的鐐铐,上下掃視一遍。
那人一身囚服,雖破爛殘損,卻罩不住身材挺拔健碩。墨黑碎發半遮琥珀瞳孔,他揚着下巴,鼻尖挺翹,脖頸上的黑色頸圈随着心跳閃着紅光,在黑暗裏刺着恩蕭的瞳孔。
恩蕭縱了縱鼻子,劈開藥味,鋪面而來的是一股狼氣,以及戾氣、殺氣……
“李博士在哪?”恩蕭問。
謝知行眯着眼看他,幽幽地說:“被我吃了。”
空氣陡然僵硬,恩蕭看見自己的影子似乎燒毀在謝知行琥珀色的狼眼裏。
“謝知行……”恩蕭靠近他,伸手觸碰他的鐐铐。
“你露餡了!”他忽然伸手一拉,鐐铐竟從謝知行手腕上脫離,應聲墜地。
就在那一瞬間,謝知行突然擡手,猛地一拽恩蕭,拉着眼鏡鏈把AI甩到地上跺碎,另一手掐着他脖子往牆壁上一撞:“長官,你好大的膽子。”
後腦陣痛,恩蕭面不改色,發力往前一撲,兩人撲倒在地。
“你這鐐铐壓根沒上鎖,是誰給你開的?”
“昨晚李煊找你做什麽?你們有什麽密謀?”
謝知行翻身,身手敏捷,極速擒住恩蕭手臂,壓制他的雙腿。恩蕭伸手摸槍,卻被謝知行搶先一步按住:“長官,你別亂動,你比不過我的。”
黑色頸圈再次開始報警:“G0067情緒過激,G0067過激……”
謝知行無聲地罵,這警報一響,就是要自動給他脖子上來一針鎮靜劑的意思。他很快就會乏力,此時心焦,愈發狠戾起來。
恩蕭眯眼:“李博士和你什麽關系?你把他關押在哪裏?”
謝知行掐着他的脖子,鼻尖幾乎和他湊在一塊,恩蕭能感覺到他說話時的熱氣:“編號G都是怪物,你身上又有什麽秘密,配和我搭一塊兒?”
恩蕭不語,眼眸裏的藍色愈發冰涼。
“長官,你今天敗在我這兒了。”謝知行眉梢上揚,笑容輕蔑,“你在查李博士,我也在查。我們做個交易如何?”
恩蕭擰眉,只聽謝知行湊在他耳邊清晰道:“我要你幫我越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