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天鵝(一)
為了防止蘇佳葉再次因為暴打男人而進局子,冉祈只能走過去将蘇佳葉和許家大哥分開,拉住姐姐的胳膊,将他們隔開。
顧雲起也站在了許家大哥的身邊,皺着眉頭問道:“怎麽了,堂哥?”
蘇佳葉卻是理了一把自己豔紅的裙邊,将波浪卷發散至肩後,對着面前的男人放狠話:“別讓老娘再碰到你,不然下次見你一次揍你一次。”
說完就拉着妹妹揚長而去,留下許家兩個男人大眼瞪小眼。
冉祈被蘇佳葉夾着胳膊拉進了樓道,站在了電梯口才敢偷偷地瞥一眼外面,問蘇佳葉:“到底怎麽了?”
蘇佳葉踩着高跟鞋剁了一腳地板,仿佛是把許家大哥踩在了腳底下一樣,然後妩媚地朝妹妹一笑:“沒事,小事。”
冉祈:“……”把您臉上猙獰的表情去掉說服力也許會更高哦。
冉祈摸出鑰匙打開家門,蘇佳葉跟着妹妹進屋,然後踢了高跟鞋大剌剌毫無形象地躺在沙發上。
冉祈沒有空去管她了,她還有很多事情需要做,所以她去洗手間洗了一把臉,就回房間去寫英語作業。
沒過多久蘇佳葉就來敲她的門,冉祈看着寫得差不多了,就對着門喊道:“進來吧。”
蘇佳葉扭開了門,拖鞋也沒穿,塗着紅色指甲油的腳就這麽踩在地板上,她靠在冉祈房間的門框上,拎着手機:“媽要和你說話。”
冉祈只能合上作業跟着她出去,一路上蘇佳葉還在游刃有餘地應付電話那頭的冉文雪:“對啊對啊,爸爸給我介紹了一個和尚,我快要被煩死了媽你管不管?”
冉文雪不知道在那頭說了什麽,蘇佳葉捂住了腦袋表示自己腦殼痛,然後敷衍道:“好了好了,都是我不聽話瞎胡鬧好不好?讓你的乖乖冉冉陪你聊行不行?”
說完就把手機塞到了冉祈的手裏,自己進浴室洗澡去了。
冉祈還穿着晚上出門的那條裙子,坐在了蘇佳葉房間裏的沙發上,沙發後面是落地窗,蘇佳葉說過她最喜歡晚上在這裏俯瞰整個城市的夜景。
浴室裏傳來蘇佳葉洗澡的水聲,空氣裏是蘇佳葉這樣的女人的房間裏特有的放肆花香,冉文雪溫和的聲音通過電話傳來。
“冉冉?”
冉祈從城市的夜晚裏擡起頭,回過神來,應道:“是我…媽媽…”
已經很長時間過去,但是冉祈還是叫得有些遲疑,冉文雪倒是沒有太在意,輕聲問道:“新學校怎麽樣?還好嗎?”
這已經是今天第三個這樣問她的人了,冉祈有些機械地回答:“挺好的,老師很溫柔,同桌很可愛。”
冉文雪“唔”了一聲,繼續問道:“佳葉平時很吵的,你和她住在一起,最近有好好練琴嗎?”
冉祈其實不太擅長對冉文雪撒謊,所以誠實道:“今天還沒有練,剛剛寫完作業。”
那一邊的冉文雪皺着眉頭看了一眼牆上的挂鐘:“這都已經十一點了,你明天還要上學…”她想了想沉吟道:“下次如果爸爸再在不是周末的日子裏找你們吃飯,你可以拒絕他。”
冉祈抱着膝蓋,看着自己的雙腿上冒出的一個一個小顆粒,低低地答道:“好。”
冉文雪像是放下了什麽東西,冉祈有些無聊地猜測道那大概是冉文雪放下了咖啡杯,然後就聽到女人說道:“七月份的國樂獎的比賽你準備得怎麽樣了?需要我請老師來家裏給你上課嗎?”
“國樂獎”是國內民族樂器的頂級賽事,每年會吸引來自全國各地的優秀選手參賽,冉祈曾經參加過低年齡段的組別,但是因為本身早上了一年學,再加上本身生日就在下半年,所以這次參加15-18歲年齡組還是第一次。
冉祈想了想,雖然電話那頭的冉文雪看不到,但她還是搖了搖頭,答道:“我想彈《霸王卸甲》,有問題的話我想回去直接請教師父。”
《霸王卸甲》的技法難度不算最高的,但是對表演者的情緒要求極為強烈,每一個版本的诠釋都不盡相同,但是對于冉祈的水平來說,她其實可以選擇更加高難度的曲目來确保名次。
果然,電話那頭的冉文雪沉默了一下,片刻後問道:“……為什麽要選這首曲子?”
冉祈垂下頭,長長的睫毛遮蓋住女孩的眼神,如果這時候有人能夠看到,大概會感慨于她的無助和彷徨。
但是再擡眼時這樣的神色已被少女遮掩,她輕聲答道:“因為這次青少年組的主題是…家,有國才有家…”
好在冉文雪并沒有追問下去的意思,她沉默了片刻,就結束了這個話題。
然後她們之間就相對無言,好像除了學習和練琴,她們之間也沒什麽別的可以聊的,冉文雪有些生硬地問道:“那身體呢?生活呢?佳葉那裏的阿姨做飯還合你口味嗎?”
冉祈想了想,挺好的,這生活看起來再正常不過了,所以她“嗯”了一聲,糾結片刻之後才開口問道:“那七月比賽的時候…您會回來嗎?”
今年的“國樂獎”決賽舉辦地在上海。
冉文雪公務繁忙,她是省音樂協會的主席,又是魯迅藝術學校的校長,同時還是全國人大代表,也就只有這樣的比賽,她才可能會回來坐鎮。
冉文雪翻了翻助理之前發過來的行程表,回答道:“應該會…我要給成年組那裏做評委,所以會回來。”
想了想,冉文雪還是鼓勵道:“所以要加油,這是你第一年參加十五歲以上組的比賽,争取拿個好名次。”
冉祈垂下頭,機械地答道:“好。”
蘇佳葉穿着絲質睡裙、擦着頭發出來,才發現冉祈還在那裏無意識地當着乖寶寶,忍不住打斷道:“怎麽還在聊?”
那一頭的冉文雪終于意識到時間已經很晚,于是說道:“太晚了,你快點去練會琴睡覺吧,把手機給姐姐,我交代她幾句。”
冉祈終于松了一口氣,把手機遞出,蘇佳葉的浴巾披在肩上,走過來接過手機,含糊地聽着冉文雪的交代,然後繼續敷衍地答道:“…知道了知道了我保證不打擾她好不好?她練琴的時候我走路都不敢踩拖鞋的好吧…行了你就放心吧,我保證我不會把她餓瘦了行不行?”
終于在蘇佳葉一聲一聲的敷衍裏,她挂斷了電話。
大小姐把手機就這麽扔在床上,然後拿起噴霧噴臉,冉祈起身,從她的沙發上離開:“我去練琴了,你早點休息。”
蘇佳葉沒有說話,但是在冉祈走到門口的時候,叫住了她:“冉冉。”
冉祈有些不解地回過頭。
妖豔跳脫的女人把她昂貴的水乳正在往臉上拍,然後擡起頭,認真地看着她,輕聲說道:“不要覺得有負擔,我們是你的家人,對你好是應該的。”
她說的這些冉祈明白,蘇瑞州對自己很好,冉文雪對自己也很好,就連蘇佳葉,也真的像個姐姐一樣在照顧她。
但是有些東西,一旦少了血緣的糾葛與連結,就是失去理所應當的理由,這是人的天性。
冉祈頓了一下,舌尖不自覺地舔了一下幹澀的唇,然後輕聲道:“知道了…姐姐。”
……
冉祈回到房間,把書包收拾好就去洗了澡,然後拿出琴來練了快一個小時,等到一切做完,時間已經快要淩晨一點。
隔壁的蘇佳葉房間還亮着燈,只是不知道在幹什麽,冉祈把房門關上,按滅了燈,整個人蒙在被子裏準備睡覺。
大概是因為今天需要應付的人太多,着實疲憊,冉祈閉着眼睛剛剛适應房間的黑暗,就進入了夢鄉。
還是以往的那個夢境,漆黑的巷角,和冰冷的孤兒院,坐在天臺上的小孩子,和朝她揮下棒子的那個身影,以及斑駁不清的血跡,和被手铐铐走的男孩…
像一只巨大的網,一點一點收緊,再收緊,把女孩的頭腦和心髒都緊緊抓住,然後抽出血跡,抽出她的心肉骨頭,夢魇如同一只女鬼,張牙舞爪地想要她的性命,要她繳械投降。
冉祈再一次地從夢中驚醒。
女孩靠在枕頭上,強迫自己清醒過來,然後慢慢地從被子裏爬起,按開了床頭燈,如果這個時候蘇佳葉打開她妹妹的房間,就能看到女孩蒼白到如同鬼魅般的臉。
她怕極了…
堅強和勇敢是僞裝出來的,淡定和不在意是虛假的,只有埋藏在心底的深深恐懼和愧疚,是真實的。
這是她的心魔。
……
第二天不出意外地睡過了頭,睜開眼睛的時候距離到校時間只有半個小時,冉祈飛快地洗臉刷牙換校服,然後從餐桌上拿起一個阿姨蒸好的包子咬着,就準備換鞋出門。
蘇佳葉家裏的王阿姨連忙追出來:“小小姐,拿着這個豆漿,我給你裝杯子裏了,包子也再拿一個吧…”
但是話還沒說完,女孩已經接過裝豆漿的杯子,留下一句“謝謝王阿姨”,沖下了樓。
冉祈感覺自己這輩子都沒跑這麽快過,幸好老天有眼,一跑到公交站臺,就有122路開了過來,因為只有一站,所以冉祈終于安下心來,不會遲到了。
剛刷了公交卡,就看到公交車的後半段有個圓圓的小臉在朝自己招手,冉祈定睛一看,才發現那是自己的同桌。
徐星語手裏捧着一個飯團,看到冉祈坐來了她的身邊,開心地把腿上放的那個茶葉蛋遞過來:“吃早飯了嗎冉祈?”
冉祈看她那個樣子就沒吃飽,于是點點頭:“我吃過了,你多吃點。”
有了徐星語的早餐,注定了有“叽叽喳喳”的熱鬧,冉祈把頭靠在椅背上,看着女孩朝氣蓬勃的樣子,突然地萌生出了一種羨慕。
是的,羨慕。
羨慕她無憂無慮地生活着,羨慕她擁有什麽都說出來的勇氣,羨慕她從來都敢直面自己。
“對了!”徐星語轉過臉,很開心地問冉祈:“今天是周三,下午不上課,你還沒報社團吧,要不要下午一起去看看?”
一中素來主張學生全面發展,所以每周三下午停課舉辦社團活動冉祈早有耳聞,因為據說蘇佳葉就是一中跆拳道社的首任社長。
冉祈想了想,問道:“是每個同學都要參加嗎?”
徐星語點點頭:“對啊,每人可以報兩個。”
其實如果可以選擇,冉祈倒寧願背個書包回家休息練琴,她實在是很不喜歡把自己扔進一個新的社交圈,開始新一輪的社交活動。
但是既然要選,冉祈皺眉問道:“你們是不是有民樂社?”
徐星語立刻亮起了星星眼:“我就是民樂社的啊!要來嗎要來嘛?我下午帶你去看看?”
想不到徐星語長了個短跑健将的樣子,居然是個彈古筝的。
一唠嗑起她的古筝,小話唠立刻開始巴拉巴拉了:“對呀對呀!我跟你說我們民樂社有很多大神的!社長參加過國樂杯還進過決賽呢!副社長我就不是很喜歡…決賽都沒進去過還總是給我們擺譜…”
小話唠對她的民樂社還沒講完,冉祈就已經看到了學院的大門,小話唠卻突然噤聲,冉祈愣了一下,還以為她看到了什麽讨厭的人。
徐星語卻眼神閃躲的看着她,對了對手指,斟酌道:“我想起來了…我們社其實有兩個副社長來着…另一個副社長是個男生…”
冉祈不太明白副社長是個男生為什麽令徐星語這麽難以啓齒。
徐星語苦惱地撓了撓頭:“我們副社長是…是顧雲起…雖然只是個挂名,他從來不來社團活動的,都是直接溜出去打游戲。”
徐星語這個短跑健将會彈古筝已經夠讓冉祈驚奇的了,誰知道就連顧雲起都身懷絕技。
冉祈有些好奇了,多問了一句嘴:“那他用什麽樂器?二胡?”
民族樂器男生學的最多的就是二胡了吧。
那邊徐星語還沒有回答,冉祈就感覺頭上落下了一個重重的東西,身邊有騎着單車的男孩子帶着風聲和清新的氣息飄過。
耳邊傳來了一句:“葫蘆絲。”
冉祈反應過來,下意識地偏過頭看去,就看到昨天晚上一身正裝的男孩子已經穿着校服騎着山地車送她身邊掠過。
除了留下一句“葫蘆絲”,就是一頂扣在了冉祈頭上的帽子。
那邊的顧雲起騎着山地車漂亮地轉了個彎,單腳落地,停在了冉祈的面前。
少年的臉色帶着朝氣蓬勃的笑意和今天新一輪的逗弄,補充道:“雖然水平很垃圾。”
“但是副社長可以罩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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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冉:我憑本事吃飯,誰要你這個廢物罩着我。
下一章看我們冉冉大魔王民樂社虐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