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布封伯爵夫人的沙龍(上)
1788年,法國巴黎。
布封伯爵夫人的沙龍裏賓客滿堂。
“我無法理解那些野蠻的美國鄉巴佬和法國有什麽關系!”年輕的皮埃爾?德?拉福爾伯爵正義憤填膺,“還不如直接和英國比個高下,起碼不會因為莫名其妙的原因白白賠了那麽多錢!”
康斯坦男爵翹起腿,悠然答道:“說起來輕巧!和英國打,為什麽打,什麽時候打,怎麽打,這些都成問題。國王有國王的考慮,現在這樣只是為了達到最穩妥的結果而已。”
“那樣正好,這樣愚蠢的‘考慮’,不聽也罷!”皮埃爾忿忿地說。坐在一旁的新婚妻子梅蘭妮悄悄拉了拉皮埃爾的衣服,示意他适可而止。
康斯坦男爵冷笑道:“請記住,皮埃爾,一旦發生革命,您也自身難保。拉福爾夫人,我奉勸您盯緊皮埃爾的一舉一動,我真擔心他玩火***。”
梅蘭妮柔聲應答:“康斯坦男爵,您多慮了。皮埃爾就是嘴上說說,要真有什麽打算,怎麽可能說出口來?”
女主人布封伯爵夫人趁勢出來打圓場:“梅蘭妮真是聰明伶俐,娶到她可是你的福氣,皮埃爾。”
在座的貴族們紛紛點頭贊同,梅蘭妮臉上浮起一片紅暈。梅蘭妮還待字閨中的時候,就是出了名的乖巧善良。她同皮埃爾結婚純粹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兩人相敬如賓,但又缺乏激情。照皮埃爾的好友阿爾伯特?德?塞維涅子爵不無挖苦的說法,“我親愛的朋友,梅蘭妮是一個天使,可你卻娶了她。”
阿爾伯特說出這話來并不令人驚訝。他正懶洋洋地斜靠在聽衆邊緣沙發上,深不可測的黑眼中帶着輕佻的笑意。比起火藥味十足的政治争吵,他更願意向鄰座正值芳齡的杜波瓦小姐大獻殷勤——他正在檢查杜波瓦小姐纖細的手指,耐心勸說她放棄聲樂去學鋼琴。杜波瓦小姐不時因為阿爾伯特暧昧的耳語發出驚嘆,惹來不少貴族小姐們嫉妒的目光。
風度翩翩的阿爾伯特是全巴黎女人的夢中情人,其中包括了上流社會的紳士們年輕的妻子或熱戀的情人。阿爾伯特有的是資本——地位、家財、外表,更重要的是,他在少年時期就已成為了享譽歐洲的天才作曲家和鋼琴演奏家(當然,究竟是不是名副其實就說不準了)。阿爾伯特閑暇的時候,常給貴族家的小姐們上聲樂或鋼琴課,乘機談上幾段戀愛。不過,謹慎的阿爾伯特只是停留于調`情,從不傷害她們的名譽,因此從沒有人找他來決鬥,貴族們反而都很喜歡和他來往。
此時,阿爾伯特正吻着杜波瓦小姐的手背,笑道:“與無聊的政治相比,我更感興趣的是巴黎的音樂教育情況。”
杜波瓦小姐臉上瞬間染上一層紅暈。早已厭煩了政治争論的布封伯爵夫人收起扇子,順勢道:“塞維涅子爵,要是能把您的女學生們集結在一起,想必可以開一整場音樂會了。”
“好主意。”阿爾伯特露齒一笑,“可第二天我就會死在在座諸位先生們的亂槍之下。”
在座的男士們心照不宣地笑起來。
“況且,現在我遇見了杜波瓦小姐。”阿爾伯特又吻了一下杜波瓦小姐的手,低聲說,“杜波瓦小姐,給我您的雙手,我将給您以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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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等杜波瓦小姐答話,皮埃爾已經起身,将一個正在人群外不知所措的年輕人拉了進來:“說到音樂,阿爾伯特,這兒有一位新人想請你見見。”
雅各?萊格裏斯年紀二十出頭,皮膚蒼白,周身散發着與沙龍格格不入的氣息。他沒有化妝,也沒有噴香水,撲了粉的假發套略有些大,隐約露出幾縷金色碎發,黑色禮服已洗得有些灰白了,雖然極為平整,但對他瘦削的身體來說,不太合身。剛才大家聊天的時候,就是雅各在沙龍的角落裏彈奏鋼琴。
衆人這才注意到鋼琴聲已經戛然而止了,齊刷刷地向雅各看來,布封伯爵夫人挑剔地打量雅各的裝束,露出鄙夷的眼神。雅各局促不安地低着頭,結結巴巴地憋出一句話:“塞……塞維涅子爵……久仰您的大名。”
“唔。您是?”阿爾伯特困惑地看看笑容滿面的皮埃爾,又看看雅各。
皮埃爾倒是毫不拘束地攬着雅各的肩膀:“這是我贊助的雷耶歌劇院的新人作曲家雅各?萊格裏斯。我和梅蘭妮前幾天聽了他的獨奏會,覺得他極有才華。新人是需要栽培的,所以就來給他引見一下。”
梅蘭妮熱情地說,“萊格裏斯先生,您剛才曲子裏,溫暖平和的感覺聽起來很舒服,我很喜歡。”
雅各深深地鞠了一躬:“謝謝。”
“幸會。”阿爾伯特仍舊坐着,微微點了點頭。
布封伯爵夫人擺出了女主人的姿态:“請坐吧,萊格裏斯先生。您這樣的先生在我們沙龍真是稀客!剛才皮埃爾說,您是作曲家?”
雅各深吸了口氣,在皮埃爾身邊坐下:“‘家’還談不上,只是從小喜歡音樂,也沒有其他職業可做而已。”
“剛才的曲子就是您自己寫的麽?”
“是,目前只寫些小曲,正打算寫一部歌劇。”
布封伯爵夫人來了興趣:“寫什麽?”
“《特洛伊的海倫》。”
沙龍裏一片驚嘆,就連剛才一直心不在焉的阿爾伯特都瞪大了眼睛:“特洛伊?這位先生,您認為這個題材适合新人麽?”
“确實很難,所以我正在努力。”雅各謙遜地說,“而且我寫的主要是海倫的愛情,沒什麽艱深的。”
阿爾伯特輕蔑地一笑:“希望上帝保佑。”
“啊……是,是,沒錯。”雅各硬着頭皮迎接阿爾伯特挑釁的目光,手心都出汗了。在劇院的獨奏會散場後,和劇院經理坐在同一包廂的皮埃爾夫婦就邀請他來沙龍,好把他引見給阿爾伯特。為了這一刻,他又特地新寫了兩首準備放在歌劇裏的詠嘆調,和過去的得意之作放在一起,想請阿爾伯特點撥點撥。他遞上有些破舊的黑色皮革文件夾,“子爵先生,這裏是我的一些習作,請您多加指教。如果不麻煩您的話,我過幾天來拿。”
出乎所有人意料,阿爾伯特竟一掃剛才的慵懶,幹練地接過文件夾:“我現在就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