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歸家
針織一廠的聯歡活動, 田馨一直記着。
田馨給紅星放了一天假,讓他能跟吳嬸一起去針織廠。
田馨提前跟吳嬸打了招呼,随吳家一起去。
到了廠區門口, 除了廠裏的員工,其他人都要登記,登記本密密麻麻寫了不少。
吳嬸把田馨推到前面:“這位是咱們輔助車間田工的大閨女。”
門口的老頭和田鐵軍熟識,他眯眯眼:“田工的大閨女?小閨女倒是常見, 這位沒來過。”
這次聯歡活動查得嚴,怕有人混進來蹭食堂吃。
吳嬸笑了:“我是廠裏的職工, 還能騙人?真是田工閨女, 叫田馨, 趕明你問問老田。”
田馨登了記,跟吳嬸一家進了針織廠。
針織廠占地面積很大,生産的針織品除了銷往北方的各大城市, 有部分還銷往海外。
吳嬸給田馨介紹:“咱們針織廠的員工有一千多人,你爸和我們老吳一樣,都在輔助車間,修機器的,一會兒咱們先去吃飯,今天食堂可不少菜。”
在食堂, 吳嬸碰到幾個同事,一聽田馨是田鐵軍閨女,都問怎麽沒跟田家人來。
吳嬸嘆口氣:“老田沒想帶這個大閨女來,我尋思今天熱鬧,就把田馨喊來了。”
衆人的眼神帶着不解:“那老田不像話,自己親閨女都不喊。”
田家這邊,田靜跟在父母身後, 開心極了:“爸媽,聽說今天食堂不少好菜!”
沈紅纓瞪她一眼:“就知道吃,你年齡也不小了,你爸革委會副主任有個兒子,比你大幾歲,一會兒相看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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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靜:“我還在上學,我不想相親。”
食堂遇到田鐵軍車間同事:“老田,你剛看到你大閨女了,長得真标致。”
沈紅纓微愣,田馨,她來幹啥?
“田馨來了?跟誰來的?”
“就跟你們隔壁吳家人,剛才在食堂碰到的。”
待人走後,沈紅纓問田鐵軍:“你讓田馨來的?”
田鐵軍一臉無辜:“我沒有,上次因為她,我升職都黃了,我能請她?”
也對,田鐵軍現在提起田馨就生氣。
沈紅纓咬咬牙,隔壁那個吳嬸就是個攪屎棍。
田靜噘着嘴:“媽,我姐是來蹭飯的吧,她肯定知道今天食堂飯菜好,你不知道,她平時在學校都是吃二食堂,二食堂的東西可難吃了,而且……”
沈紅纓懶得聽田靜這些廢話:“收起你的小脾氣,相親好好表現!”
革委會副主任姓尤,有兩個兒子,大兒子在供銷社上班,聽說還是個小領導,二兒子年齡跟田靜相仿,也在針織廠工作。
尤家這個老二沈紅纓見過,長得雖然一般,但個子高,脾氣也不錯,關鍵人家家世好,父母工作優越。
田家和尤家人見面,尤主任客套道:“老田,你閨女真俊,上高中呢吧?以後也有出息。”
尤主任跟沈紅纓聊天,尤建平和田靜湊到一起。
田靜偷偷看一眼,尤建平不如他哥尤建安好看。
尤建安看着年齡大一些,但成熟穩重,人也更英俊。
田靜咬咬唇,想起了鐘霖,鐘霖那個人看着懶散,把什麽都不放在眼裏,尤建安人如其名,更讓人心安。
田靜繞着手指,和尤建平閑聊,眼光偷偷落在尤建平身上,也不知道他結沒結婚。
本來平靜的場面,被田馨的聲音打斷。
“爸媽,終于找到你們了!”
田馨的出現,尤建平眼睛亮起來,被田靜看在眼裏。
田靜大聲道:“姐,你好不容易放假,不用伺候你婆婆嗎?”
結婚了啊,尤建平眼裏的光亮瞬間熄滅。
田馨沒理田靜:“爸媽可能忘記通知我,我跟着隔壁吳嬸來的。”
好好的一通相親,被田馨攪合了。
尤建平的眼神在田馨身上打晃,沈紅纓瞧見,暗自罵田馨就是攪事精。
田靜和尤家老二見了面,沈紅纓懸着的心放下大半,田家人跟尤主任告別離開,田馨喊住尤主任:“尤主任,方便打擾你幾分鐘嗎?”
尤主任上次在田家見過田馨,是爹不疼娘不愛的,不免多了幾分心疼:“有啥事嗎?”
田馨咬咬唇:“上次我把我爸的升職攪合了,心裏過意不去。”
“嗨,這事不能怪你,是老田立身不正,思想覺悟不夠!”
田馨順着話茬,從尤主任那打聽了不少田鐵軍的事。
田鐵軍是1962年調來的針織一廠,他是從首都的工廠調動過來的,當時尤主任也覺得奇怪,向來都是從下面的省市往首都調動,田鐵軍這般調來省級工廠的還是少數。
田鐵軍剛來時人看着頹廢,身邊跟着沈紅纓,說是妻子,當時廠裏沒法給親屬安排工作,後來機緣巧合,沈紅纓就去了其他地方的食堂上班。
田靜敏銳的感受到這個時間截點:“當時沒帶着孩子?”
尤主任:“說是有個大閨女,在鄉下老家,再後來從老家接孩子回來,路上丢了,過好些年才找回來。”
尤主任嘆道:“丢的那個孩子就是你吧,哎,也算苦盡甘來,現在一家團圓。”
在尤主任口中,田鐵軍的學學歷很高,畢業于首都的大學,畢業分配後留在首都,後來不知道是出于什麽緣故,他調來了省城的工廠,從雲端跌落下來。
員工調職都有檔案,尤主任也見過,田馨問清楚田鐵軍老家的地址,謊稱想回家探親。
尤主任也懶得管人家私事:“都是往事了,你爸的技術過硬,是廠裏的技術骨幹。”
告別尤主任,田馨把收集到的信息歸攏,哪哪都透露着不對勁。
人人向往的首都,田鐵軍為什麽要調到省城的針織廠?
田馨對幼時沒有記憶,按照尤主任的話,田馨以前沒和田鐵軍夫妻在一起,是養在鄉下的。
如果沈紅纓是後媽,那麽田馨的親媽去哪了?去世,還是和田鐵軍離了婚?
田馨1959年出生,田鐵軍1962年調往省城,這四年時間,究竟發生過什麽?
田馨在手掌一筆一劃寫下一個地方:西灣村,這是田鐵軍的老家。
等有時間,田馨要去一趟西灣村。
聯歡活動在禮堂,由各個車間出節目進行表演。
沈紅纓再不願意,還是拉着田馨去了禮堂看表演。
不管怎麽說,田馨也是田鐵軍的女兒,上回領導就對田鐵軍的家庭生活不滿意,這次都來了廠裏,要是讓同事看見田家不和睦,指不定鬧出什麽事。
沈紅纓扯着微笑:“馨馨哪,不是媽不喊你,我知道你上學忙,還得顧忌你婆家,怕你婆婆有意見。”
“嗯,反正我自己也能來,對了爸,剛才尤主任說你是從首都調過來的,首都是個大城市,你咋來這?”
此話一出,沈紅纓和田鐵軍都變了臉色,田鐵軍喝聲:“你別瞎打聽。”
田靜好奇:“爸媽,你們之前在首都上班?首都多好,幹嘛來省城。”
田靜心想,如果父母在首都,她現在就是首都人,可比在省城好太多。
沈紅纓道:“都是老黃歷,你爸當時工作調動,省城缺人,為了志願建設生産,我們就過來了。”
“當時把我也一起帶來了嗎?”田馨問。
沈紅纓:“當時我倆忙,把你托付在你奶奶家,你問這個幹啥?”
“沒什麽,就是好奇。”
看田鐵軍夫妻的反應,指定有問題。
從他們口中問不出什麽,還得去一趟西灣村才行。
這場表演很是精彩,可田家幾個人各懷心思,都沒看進去。
出了廠,田鐵軍訓斥田馨:“田馨,好好過日子,不該問的別攪合。”
“我攪合?你們當時不還我錢,田靜誣陷我作弊,這些都是事實,爸,這些年一直偏向田靜,是因為我沒在你身邊長大嗎?還是為了別的?”
田鐵軍被田馨惹怒:“我真是生了個好女兒?這是你跟你爸說話的态度?”
“不然呢,你們吧我丢在北澱村九年,我難道要謝謝你?”
田鐵軍氣急,血氣上湧,上揚的手掌迅速下落,仿佛要打她。
一只手握住了田鐵軍的胳膊,聲音清冷:“我尊敬你是田馨的父親,但如果你要打她,抱歉,不可能。”
蘇蔚冬過來,把田馨護在身後,一字一頓道:“田馨結婚了,是我的妻子,想要欺負她,先沖我來。”
田鐵軍猛咳兩聲:“反了,都翻天了!女婿也敢教育老丈人。”
蘇蔚冬沒有理會,他回頭,眼裏滿是關切:“田馨,對不起,我回來晚了。”
蘇蔚冬握住田馨的手,指尖微涼,田馨的臉頰發燙。
周遭蕭瑟的風拂過,吹動田馨的圍巾,蘇蔚冬的手沒有松開的意思。
田鐵軍和沈紅纓呵斥着,蘇蔚冬置若罔聞,小聲說了句:“走,我們回家。”
離開針織一廠,身後所有的喧鬧和田馨沒有關系。
田馨想把手抽出來,蘇蔚冬的力氣極大:“別動,我手冷,你幫我暖暖。”
田馨:?
田馨低頭,地面還有未融化的白雪:“你什麽時候到的家?”
“今天傍晚,媽說你來了針織廠,我過來找你。”
“找我幹什麽,我又丢不了。”
蘇蔚冬放緩腳步,聲音既輕又堅定:“怕你被欺負,田家人,我不放心。”
田馨本想說誰能欺負我,她随後想起田鐵軍沒落下的巴掌,熄了聲。
蘇蔚冬的出現,很及時。
兩個人靜默着,誰也沒再開口。
蘇蔚冬的手心溫熱,就這麽握了一路,田馨的臉不争氣的紅了。
到了門口,田馨把手抽出來,不斷告誡自己,此刻蘇蔚冬的溫柔,不過因為田馨妻子的身份。
要離婚的,田馨想,她自小缺愛,才會容易沉溺于這一星半點的示好裏。
田馨逃一般的進了大門,趙桂芬在屋門口迎着:“馨馨,你看見蔚冬嗎?他去找你。”
田馨指指身後:“我們一起回來的。”
蘇蔚蘭拉着蘇蔚冬:“哥,你看,咱家添新家俱了,是嫂子買的,沙發!做起來有彈性,特別舒服。”
蘇蔚冬瞥了一眼,嗯了聲,沒有情緒。
待等到屋裏沒人,角落中,蘇蔚冬道:“沙發是張木匠那買的?”
田馨莫名心虛:“是。”
蘇蔚冬氣笑了:“田馨,你知道這沙發的來歷嗎?”
田馨舔舔唇:“知道啊,別人退婚不要的,你不會這麽迷信吧。”
蘇蔚冬的手掌撐在牆面上,整個身子斜過來,距離田馨極近,明澈的眼中浮動着光:“既然知道不吉利,你還買。”
田馨腹诽,當然買,為什麽不買,把這沙發搬回家,就能早點和你離婚呢。
田馨一把推開蘇蔚冬:“蘇蔚冬同志,封建迷信不可信,沙發是家具,是一件物品,為什麽不買,價格便宜,劃算得很。”
趙桂芬進屋,喊兩人吃水果。
坐在沙發上,田馨總覺得,蘇蔚冬的眼神在打量她。
想起晚上要共睡一屋,離婚的事,還是要早點攤牌的好。
趙桂芬問:“蔚冬,這次不走吧?”
“不走了,以後留省城。”
“那就好,你和田馨以後就不用兩地分着,等田馨和蔚蘭考完學,咱家日子會越來越紅火。”
趙桂芬沉浸在美好未來的幻想裏,不住的點頭。
時間不早,趙桂芬讓田馨和蘇蔚冬去歇着。
田馨磨磨蹭蹭,走在蘇蔚冬的後面。
“我去喂雞。”
蘇蔚冬回頭,一把抓住田馨:“夜深了,雞睡了,它們不餓。”
蘇蔚冬又道:“田馨,你一直吞吞吐吐的,是不是有事和我說?”
田馨擡頭:“是,有事和你商量,不對,不是商量,是告知。”
“回屋說。”
煤爐子的火焰跳動,屋裏不算冷,但也并不暖和。
洗完腳,蘇蔚冬鋪好被子:“田馨,這麽久,為什麽不回我信?”
既然提到這,田馨覺得要和蘇蔚冬講清楚。
“蔚冬,我有事和你說,我們兩個的婚姻,彼此心裏都清楚,不過是因為一紙婚約,我承認,我和你結婚有私心,當時我下鄉,想回城,回城最簡單的辦法就是和你結婚。”
田馨低着頭,繼續說道:“你也知道,我們兩個不合适,你會遇到更好的,現在是新時代,離婚自由,彩禮還有你寄的錢我都會還你,咱倆扯了離婚證,誰也不欠誰。”
蘇蔚冬發出深深的、沉重的嘆氣:“我們兩個結婚,在你眼裏,就是回城的一種手段嗎?”
田馨想,其實不是的,蘇蔚冬長得英俊,第一眼,她就沉陷其中。
一開始是見色起意,覺得嫁給蘇蔚冬也沒什麽不好,還能回城離開西北,田馨不吃虧。
再後來,田馨知道了書裏的劇情,一盆冷水潑下來,所有的肖想,再沒指望,蘇蔚冬的人生,和她分道而馳。
田馨不想多做解釋,咬咬牙,說道:“是,我為了回城。”
心髒在胸口沉重的跳躍,蘇蔚冬的身體陷進被子裏,聲音嘶啞:“既然如此,好,我如你所願。”
蘇蔚冬又補充道:“但現在離婚不合适,我剛回省城工作,立刻和你離婚影響不好,再者你也要高考了,等高考後吧,如果你還沒改變主意,我們去打離婚證。”
田馨不敢直視他:“好,我答應你,等高考後,我們離婚。”
田馨還想說什麽,蘇蔚冬搶先道:“你放心,我不會碰你,我去衣櫃再找一床被子。”
衣櫃的被子沒晾曬,有淡淡的黴味,蘇蔚冬沒在意,鋪在床尾。
蘇蔚冬道:“田馨,我收回剛才的問題。”
田馨沒明白,驚訝的啊了一聲。
蘇蔚冬握着拳,深吸一口氣:“我問你為什麽不給我回信,你不用回答我,我有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