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攬蘭中的不是一般的蠱,用內力無法将其逼出來,暗淵閣的玄鼎丹也無法将之驅逐。”涉汀神情無比凝重。
織芷看向屹岸,皺眉說道:“屹岸,你先別動他,目前只能指望他解除攬蘭身上的蠱了。”
屹岸站在左霄面前,尖利的剝皮刀放在了左霄的頭頂處,聽聞此言,原來就極其可怕的臉色變得更加陰沉。
他回頭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攬蘭,最終,還是收回了剝皮刀。
屹岸冷眼掃向身後戰戰兢兢的暗淵閣人:“回到暗淵閣後,今日守夜之人自行領罰。”
“我們都被這些逆賊欺騙了——碧潇潇根本不是那個擅長蠱術的人!”屹岸怒火攻心地說道。
涉汀與織芷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怒火與殺意。
過了許久,飽受折磨的左霄幽幽醒轉,他的氣息更加虛弱,衣襟上都是他昏迷時吐出的血。
可他此刻卻淡淡地瞥了四大堂主一眼,最後将目光定格在床上的攬蘭身上,嘴角揚起一抹嘲諷而愉快的笑容:“中了我的蠱王,她活不了多久了……”
屹岸、涉汀和織芷回過頭來看他,待反應過來他話語中的含義,已經來不及了。
“攬蘭!”織芷雙目通紅地拉着攬蘭的手,發現她的氣息越來越微弱,她身邊趴着的那只紅色幻狐也垂下了腦袋。
幻狐與幻術師建立了血之契約,幻狐的生命系于幻術師身上,如果,幻狐突然死亡,那麽說明,幻術師也即将逝去。
攬蘭的呼吸徹底停止了。
織芷搖搖欲墜,十幾年的朋友與戰友,就這麽死在了她的面前,她的眼淚撲簌撲簌地落了下來。
涉汀與屹岸也好不到哪去,尤其是屹岸,雖然平日裏他總是與攬蘭作對,但誰又知道,他已經默默喜歡攬蘭二十三年了——攬蘭是心高氣傲的北漠狐女,而他只是一個奴隸營中走出來的人,為了掩飾心中的卑微,他只能故意以嘲諷鄙夷的态度引起她的注意。
尤記得他第一次見到被閣主帶回來的她時,她的頭顱永遠高昂,除了閣主,誰也不放在眼底。他對她這種目中無人的态度厭惡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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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後來有一次,他執行任務時犯了一個極小卻引起了一系列連鎖反應的錯誤,閣主沒有責罰他,但暗淵閣那些早就看他不慣的人卻暗地裏肆意嘲笑着他。
“怎麽說也是奴隸營出來的人,就算麻雀飛上枝頭變成鳳凰,也是一只假鳳凰。”
他在背地裏聽得一清二楚,就在他打算與他們一決高下時,無意中路過的攬蘭站了出來。
攬蘭說:“只要他夠強大,就算出身不高,也是值得敬仰的人物。你們說得再難聽,出身再高貴,不及他強大,還不是在他面前卑微得像條狗?”
回憶着這一切,屹岸拿着剝皮刀,跌跌撞撞地朝左霄走去,整張臉無比猙獰:“你以為我會就此殺了你嗎?你想得到美,我會把你帶回暗淵閣,暗淵閣裏有上千種令人痛不欲生的刑罰,我會每天在你身上試驗一種,并且用藥湯吊着你的生命,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左霄無畏地仰起頭:“恐怕不能如你所願了,我知道暗淵閣四大堂主服用了無數珍貴藥材,一般的毒藥和蠱蟲根本接近不了你們,所以,我付出了生命的代價,祭出了我身上的蠱王,不僅攬蘭必死無疑,我也活不了多久……哈哈哈哈哈哈……”左霄得意而癫狂地大笑起來,笑着笑着,他又咳出一大堆血,連呼吸也不順,咬緊了牙關才不至于痛叫出來。
過去屹岸從未像此時這般感到滔天恨意,他恨不得将眼前之人千刀萬剮。
他也真的這麽做了,高高舉起了剝皮刀,一下又一下地朝左霄砍去。
很快,左霄的身體變成了一堆爛泥。
那是一堆已經發黑發臭的肉泥,想不到左霄如此風華絕代的外表下,內裏竟是如此腐朽污濁。
他原本也是已死之人吧,是蠱王吊着他這條茍延殘喘的性命。
天色微亮,街上的百姓極少,在一個巷子的拐角處,忽然出現了一個女子。
女子看起來約莫十七八歲,容顏超凡脫俗,但令人感到奇怪的是,此刻她背着一個裹于黑袍中的人,淚水啪嗒啪嗒往下流,看樣子傷心欲絕。
那個黑袍人顯然比她高出了一大截,因為他的雙腳拖在地面,女子每走一步都很艱辛。
她就這麽一邊哭泣,一邊背着那人走在街上,偶爾有幾個人想要幫她的忙,都被她搖頭回絕了。
過路人都覺得,這個女子一定是遇到了此生中最不幸的事情。
唐辭嬅永遠也不會忘記這一天,清晨的和風夾雜着綠草的清香吹拂到她的臉上,周圍喧嚣聲一片,可她卻感覺全世界只剩下她和背上的人。
唐辭嬅背着左霄回到秘密基地後,便徑直去找白婍。
白婍坐在角落裏,四肢依然被鐵鏈束縛着,她瞥了一眼被唐辭嬅放在床上的左霄,神情莫辨。
左霄躺在床上,分明是一具死氣沉沉的屍體,他渾身上下布滿了刀傷,胸膛、手臂,脖頸,臉頰,都是血肉碎屑。
唐辭嬅突然在白婍面前跪了下來,啜泣不止:“白婍姑娘,求你救救師父吧!”
白婍平靜地說道:“他已經死了……”
唐辭嬅拼命搖頭:“不,他沒有死——只要你肯為師父暫時維持生命,等那只蠱王自己跑回來,師父就得救了。”
“那只蠱王去了哪?”
唐辭嬅将左霄獨自一人前往殺攬蘭堂主,而她一路尾随,最後趁三位堂主心神巨震時,操控所有幻狐,利用幻術救下了左霄的事情全部告訴了白婍。
“師父都是為了我才這麽做的,師父知道,兩王狐相鬥,必有一死,而我的幻術根本比不上攬蘭,所以,他殺了攬蘭,這樣,我就不會犧牲……”唐辭嬅悲切地說道。
白婍默默思考了一會兒,忽然莞爾一笑:“要我救他可以,你必須将他如何在苗疆習得蠱術、馴服蠱王的事情詳細告知于我。”
這些日子白婍觀察得很清楚,左霄體裏的蠱王根本沒有完全馴服,每個月都會反噬一次。她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
她要救左霄,但不能白救,至少要知道左霄所有的經歷。
唐辭嬅愣了愣,沒想到白婍會這麽快答應,更沒想到白婍會提出這麽古怪的要求。
但為了救左霄,她還是點頭答應。
白婍身上的鎖鏈被唐辭嬅解開,然後,唐辭嬅向珙珙要了些熱水、剪刀和幹淨的布,又讓珙珙按照白婍提供的藥方去抓藥。
白婍一點點擦拭着左霄身上的傷口,她用濕布擦了擦他臉上的血漬時,左霄臉上的皮膚漸漸發皺卷曲。
她輕輕地把他臉上的**撕了下來。
周玥的真實面容比左霄的那張**要乖巧許多,尤其是他閉上眼時,将眼底的波雲詭谲全部掩去,纖長的睫毛像一把羽扇,神情安靜溫和,五官依然精致,卻沒有**美得那麽邪氣、鋒銳。
她為左霄處理好外傷之後,便讓唐辭嬅和珙珙離開了房間。
房間裏只剩下白婍和左霄,白婍毫不猶豫地拿匕首在手腕上劃了一刀。
眨眼間便到了正午,唐辭嬅聽到白婍的呼喚,回到了房間,她發現白婍的臉色蒼白如紙,看起來疲憊至極,說話也有氣無力。
“我需要睡一覺,等我睡醒後,你便将左霄的經歷告知于我。”
***
左霄原名周玥,是旭國太傅周方的幼子,亦是旭國最後一位丞相。旭國走向滅亡後,周玥被打入死牢,與他并肩作戰的人當中,唐月朝逃亡北漠,蕭無言被困死于崂山,還有朱谧、薛思思等老臣也已被處死。
周玥的兄長周昭以及周玥的好友兼姐夫清赫助岚國皇帝擇沐景登基有功,他們共同請求擇沐景放周玥一條生路。
于是周玥被廢去武功,施以黥刑,流放到了苗疆,并被勒令永生不得回岚國。
在流亡途中,刺客接踵而至,周玥好幾次死裏逃生,都是因為那些曾經受惠于他的江湖俠士的拼死保護。
他終于進入了苗疆境域,苗疆瘴氣彌漫、毒蟲遍布,而他武功全失、體質孱弱,沒過多久就中了蛇毒,即将奄奄一息時,一個神秘人現身救了他。
那個人不僅救了他,還告訴了他很多關于旭國滅亡的真相,比如伶舟起和白婍的陰謀,擇沐景和伶舟起的關系,以及段瑾的下落。
他懷着滔天巨恨,拜了苗疆蠱王為師。
他朝乾夕惕地學了五年,本來應該再等三年,等完全馴服體內蠱王後,接替他師父的蠱王之位。但七年之期将至,他怕來不及培養勢力去保護段瑾。
蠱王至毒,如果沒有完全馴服,需要用苗疆九十九種特殊藥材制成的藥丸壓制蠱毒,但有一種草藥,喚作“千血藤”,長在人跡罕至的深山峭壁上,一千年才出一株,極其珍貴難尋。
他好不容易找到了一株“千血藤”,為了讓師父同意他離開苗疆,将其獻給了師父。
所以,他服下的是只有九十八種藥材制作而成的藥丸,并不能完全壓制住他身上的蠱王。
但他還是毅然決然地離開了苗疆。
神秘人曾囑咐他前往北漠尋找一個人,并告訴他,一旦找到那個人,他将如魚得水,後來,他找到了唐辭嬅和唐月朝。
他與唐辭嬅等人來到了浮圖城,據說,浮圖城是前暗淵閣閣主伶舟起最喜歡的地方,這裏的百姓富庶安樂,宛如生活在一個世外桃源,伶舟起曾經命令暗淵閣的人不準随便在這片土地上肆意殺戮,故此地是苗疆北漠之外,暗淵閣染指最少的地方。
當時的浮圖城城主左霄雖治城有方,但品性惡劣,暗地裏殘害了無數男女,周玥看中了左霄身上的權勢地位,神不知鬼不覺地李代桃僵。而唐辭嬅則刻意地接近左桡。
來到浮圖城的第一年,周玥身上的蠱王開始反噬,蠱王既吸取他身上的生機,又維系着他的性命,此刻的他,外表光鮮亮麗,軀殼已經形同腐肉。
從辛丘與段瑾進入浮圖城的那一刻,所有的一切,都在周玥的掌握之中。
***
蠱王不知在何時回到了左霄的體內,次日晚上,左霄蘇醒,一睜眼就看到了背對着他坐在床畔的白婍。
他眯了眯眼睛,有些不可置信。
“我現在是第三次死了。”左霄眼裏閃過一絲自嘲。
白婍緩緩回頭。
左霄的目光堅定、殘忍、釋然。
第一次,在苗疆,死去的是太傅之子、旭國最後一個丞相周玥。
第二次,在河邊,死去的是浮圖城城主左霄。
那這一次,死去的又是誰呢?
這一次,死去的是周玥心中對仇人的最後一絲不忍。
那個曾向他伸出手的明媚可愛的女孩,從來都不曾存在過。
她一直都是眼前這個,害他國破家亡,害他變成如今這人不人鬼不鬼,以自毀身軀為殺敵方式的怪物的女子。
兩人無言地對視着。
唐辭嬅沖進房間時,便看見了這一幕,一人陰沉乖戾地注視,一人淡淡地沉思。
“師父!”她哽咽着撲入左霄懷中。
左霄笑了笑,臉上的陰沉乖戾一掃而光,柔聲道:“嬅兒,我沒事……”
“師父,你以後再也不要随便扔下我了,要死我陪你一起死!”
“胡鬧!你的生命彌足珍貴,怎可随意抛棄?”
兩人親昵地互訴衷腸,周圍彌漫着一股溫馨的氣息。
白婍淡淡地開口:“周玥,你可知,唐辭嬅為了你,一人獨闖敵營?”
唐辭嬅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左霄一怔,随即嘴角嘲諷地上揚:“你怎麽會管這種閑事了?”
白婍起身,離開床畔。
“出于好心,給你提個醒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