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辛丘正坐在客棧房間裏,等待着段瑾歸來。
她懷裏抱着一只意識不清的幻狐,因為已經放棄了浮圖城城主的任務,所以她打算把這只幻狐放了,但是要先把它身上的迷藥解除。
幻狐的頭枕在她手臂上打着瞌睡,房門被人輕輕推開。
辛丘回頭,見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想不到吧?我一個通緝犯竟然敢大大方方地出現在客棧……”那人瘦弱的臉頰依舊是一副氣血不足的樣子,眼底的烏青之色更重。
難以想象他曾那樣光彩奪目。
“聽說你主動從左府搬了出來,所以,你也見識到那僞君子的為人了吧。”
辛丘靜默不語。
“你現在一定跟我一樣憎恨他。”
“他是你父親。”辛丘淡淡地說道。
左桡眼角抽了抽:“你以為他對我很好?是夠好的,不僅殺了我的摯愛,還給我找了一個粗鄙自大的女子做未婚妻!他至今還沒有殺我,不過是忌憚我手中的兵力和財力!”
“你不必跟我說這些。”辛丘一副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樣子。
“不,很有必要,我知道他對你懷有怎樣的心思,我們會是同一個陣營裏的人。”左桡微微一笑,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樣。
想不到他對左府發生的事情一清二楚。
那天,除了她和左霄,知道這件事的便只有左府管家了——或許清秋世子也從她逃出房間時的表情中窺得了一絲端倪。
“對我而言,報仇是一件無足輕重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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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丘知道他來這裏的目的,他想要拉攏她。
至于他為什麽想要拉攏她,她有些費解,她并不覺得自己對左桡能起到多大的作用。
“但逃命,卻是一件生死攸關的事。”左霄忽然冒出一句話,令辛丘驀然睜大了雙眼。
左桡看起來胸有成竹,将雙手放在辛丘肩膀上,低下頭俯視着她,語氣溫和:“你是不是在找人?”
辛丘似乎明白了。
“我在找一個願意做大逆不道之事的人。”辛丘答道。
左桡緩緩笑了:“大逆不道?那一定是個不知天地為何物,不把萬物蒼生放在眼裏的人吧!”
他說這句話時,眼睛裏綻放着璀璨奪目的熠熠之光,終于有了點“撷芳君”的風采。
果不其然,他緩緩從懷裏掏出一物,放在辛丘面前。
那是一條繡着海邊旭日的手帕,與辛丘身上的手帕一模一樣。
“左霄癡迷于你,他絕不會輕易放你離開——如果你能幫我殺了他,我就利用我所有的兵力,讓你和你師弟在敵人手中存活下來。”
“不對,在洛陽城的時候你就出手相助,那時你怎知左霄會癡迷于我?”辛丘提出了疑惑。
那時候許大娘告訴她,有一群殺手在不斷追殺他們,而許大娘一直在他們身後默默地幫他們解決那群殺手,可是她一個人根本敵不過一群人,就在生死攸關之際,出現了一群戴着面具的神秘人,不僅救下了許大娘,還承諾會幫助他們度過危難關頭。
“說了你可能不信,我遇到了一個人,她具有預知未來的能力,她告訴我,左霄只會死于一人手中,那個人,是如意谷谷主的大徒弟,就是你——辛丘。”
天邊的月亮被一團團烏雲遮住,電閃雷鳴,狂風呼嘯。
段瑾火急火燎地推開房門,對辛丘大喊道:“如意谷可能出事了!”
辛丘坐在窗邊,緩緩回頭。
“辛丘,我今天聽到有人議論如意谷,好像如意谷的迷陣機關已被破壞,許大娘和劉伯也不見蹤影!”
辛丘用一種憂傷、憐惜、愧疚的目光看着他。
段瑾張大了嘴巴,愣愣地回視着她。
他不禁後退,不可置信地問道:“你……你早就知道了對不對?”
“阿瑾……”辛丘欲語還休。
***
蘇清歡沒想到段瑾會主動來左府找自己,她感到有些受寵若驚,立刻吩咐侍女将自己最漂亮的裙子拿出來。
坐在一旁悠悠喝茶的蘇蘊嘲諷道:“哼,女大不中留!”
“哥哥!”蘇清歡嬌嗔,忽然想到了什麽,不客氣地回擊道,“哥哥這麽毒舌,怪不得清煦哥哥不肯給你出主意。”
說起清煦,蘇蘊的臉色立即變得很難看:“為兄與清煦已經恩斷義絕,不要再提他的名字。”
蘇清歡拿起裙子走到屏風後面,呵呵道:“他與季苓哥哥以及你都是知己好友,與其幫你,為什麽不幫季苓哥哥呀!你可是把他的愛狗踢下河的人。”
“為兄那是無意為之,誰讓那只狗天天追着我跑,弄得我身上全是細毛。”
“拜托哥哥,那是小狗喜歡你的表現好嗎?”
“為兄要的是清靜,不是喜歡。”
“所以清煦哥哥來了浮圖城也不告訴你,這不給你清靜了嗎?”
蘇清歡說完這句話後,衣服也換好了。
她蹦蹦跳跳地走出了房間。
段瑾正站在一棵梧桐樹下等她。
“阿瑾,我以為你還在生我氣呢!對不起,我那天說錯話了。”
蘇清歡是一個多麽驕傲的人,她之所以願意低聲下氣地說話,除了她真的把段瑾當成好朋友外,還因為她一直對那只幻狐念念不忘。
“所以,你能不能繼續同意我去見阿貍啊!”阿貍是她給幻狐取的名字。
“蘇清歡……”段瑾的臉隐藏于樹蔭之下,看起來有些晦暗。
“嗯?”蘇清歡覺得段瑾今天有些不太對勁。
“以後,我們不再是朋友了……”
蘇清歡只覺得五雷轟頂,腦子一片空白。
段瑾說完這句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
左桡當衆對左霄下毒,而且被左霄通緝了好幾天,這件事鬧得沸沸揚揚,甚至傳到了上京。
上京的聖旨下來之後,父子倆還是在世人面前“和好如初”,再不和好,聖上那邊就要龍顏大怒了。
除非左霄兵不血刃地把左桡手中的財力與兵力奪回,或者左桡成功取代左霄成為新一任浮圖城城主,不然陛下絕不允許他們再堂而皇之地內鬥下去。
一是因為這樣有損陛下治國威望,二是因為兩虎相争,必是兩敗俱傷。
若是別的城池,陛下大可讓別人當浮圖城城主,把左霄和左桡一起趕下去,但浮圖城是由左家振興,也是左家之人世世代代掌控與管理,左家之人在浮圖城百姓心中威望極深,不是左家人,根本無法順應民心當上浮圖城城主,到時候浮圖城又将陷入混亂。
浮圖城雨花節的最後一天,左桡與碧家女兒的婚事将如約舉行。
與此同時,城主左霄也傳出了即将大婚的消息。
浮圖城的百姓沸騰了。
他們這位城主已經三十有餘,至今未曾婚娶,十幾年前收養了一個男孩左桡還被世人誤以為是斷袖。
如今竟然要與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女子成親,無異于千年鐵樹開了花。
浮圖城百姓對此事議論紛紛,當事人辛丘卻在客棧裏若無其事。
段瑾還是忍不住對辛丘大吼大叫:“你怎麽像個沒事人一樣?左霄逼你嫁給他,難道你真的打算逆來順受?”
“他是一城之主,身邊高手如雲。”辛丘冷冷地注視着段瑾。
段瑾漲紅了臉:“我們就算打不過他,也可以逃到天涯海角。”
“我們逃不了的,很多事情,注定躲不過去。”辛丘語氣淡然。
***
左桡成婚當日,王侯貴胄,商賈名俠皆應邀參加婚禮,浮圖城出現了前所未有的盛況。
春萦館頭牌杜卿音一大早便收到了來自同行姐妹的嘲諷。
“與他形影不離又如何?到頭來還不是看着他另娶她人,而你依然在春萦館煎熬度日……”
“是啊!他與嬌妻琴瑟在禦,莫不靜好,總有一天會将你棄如敝履。”
“你不過是一只妄想飛上枝頭變鳳凰的麻雀!”
杜卿音對這些奚落充耳不聞,依然打扮得光彩照人風情萬種,乘着轎子去參加左桡的婚禮,那勢頭強勁,大有要把新娘比下去的意思。
當她出現在左府門口時,無數道鄙夷不屑的目光聚集在她身上。
“啧啧啧,還有臉來參加婚禮!不怕碧家人把她轟出去?”
“你懂什麽!邀請自己的情敵來參加婚禮才解氣呢!”
杜卿音一身紅衣似火,臉上挂着藐視衆生的大無畏笑容,扭着曼妙的腰肢走進了左府。
吉時已到,左桡與碧家女兒一齊步入大廳。
左桡依舊是那副不耐煩的樣子。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
“且慢!”杜卿音忽然站了出來,打斷了禮官的話。
周圍響起來竊竊私語。
“這是……春萦館杜卿音?”
“撷芳君不愧是撷芳君,紅顏知己滿天下,成親了都還與別的女子糾纏不清!”
“誰能想到昔日揚名天下的君子會變成這樣!”
“城主大人太慘了,收養了這麽一個荒唐行事的兒子!”
左桡揚着漫不經心的微笑。
杜卿音袅娜地走到新娘面前。
“何人敢在婚禮上鬧事?來人,把她攆出去!”坐在上座的左霄面容陰沉地說道。
“城主大人,我不過是與自己未來的主母說幾句話而已,說完我自會離去。”杜卿音微笑道。
“未來的主母?她就這麽篤定撷芳君會納了她?真是贻笑大方!”人群中有人大喊道。
“管家,還不攆人?等着她丢盡我左府的臉面嗎?”左霄怒喝。
左府管家立刻帶着幾個侍從走向杜卿音。
左桡攔在了杜卿音面前,他牽着杜卿音的手,完全把新娘忽視在一邊。
“父親,卿音不過是想說句話而已,你就答應她吧!”雖然是用向長輩撒嬌的語氣,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怎麽看都不太尊敬左霄。
左霄看樣子是強行忍住怒火,将頭轉向一邊,不再說話。
就在這時,新娘忽然掀開了紅蓋頭,冷冽地注視着杜卿音:“你有什麽話,直說吧!”
左桡如遭雷擊,向後退了一步。
“想裳……”
他纏綿悱恻的目光聚焦在新娘身上,是如此癡迷與憐愛。
杜卿音看着左桡的表現,很快就推測出來了。
她有些慌張,又有些震驚。
“阿桡,她不是雲想裳!”
所有人都沒有注意到,此時左霄幽幽一笑。
“想裳,是你嗎?”杜卿音的話語并沒有對左桡産生多大影響,他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
新娘面無表情地凝視着他。
“阿桡,雲想裳已經死了,她只是你父親用來剝奪你兵力和財力的工具而已!”杜卿音大喊道。
所有看着這荒誕不經的一幕的人,有的惘然,有的了然。
“雲想裳是誰?”
“他是雲家的後人,也是天下第一玉匠,據說經他之手打造出來的玉器精致絕倫,無人能及。不過他早在五年前就已經去世了。”
“據說他死在了左府,當時雲家還曾上京狀告左霄呢!最後卻不了了之!”
“碧家女兒長得與雲想裳太相像了,就是性別不同。”
旁人議論紛紛。
杜卿音如墜冰窖,她凄婉地一笑,對左桡說道:“原本,我來這裏是想告訴她,她擁有與你的婚姻,而我得到了你的心——可目前看來,我真是一無所有。”
杜卿音傷心欲絕地離開了左府,直到這時,左桡才回過神來,用複雜萬分的目光看着新娘,親手給她蓋上了蓋頭:“婚禮,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