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辛丘和段瑾開始四處打聽近幾年城主府發生的事情。
據浮圖城百姓講,近幾年出現了一個有關左府的可怕傳言。
傳言講,幾年前浮圖城城主左霄性情大變,開始喜歡虐殺年輕漂亮的女孩,左府花園下的泥土都是那些女孩的血肉。有人說左霄其實是來自地獄的鬼煞,肉身早死,因此才需要吸取少女精氣。
憑着此條線索,段瑾和辛丘仔細觀察梅花扇,發現梅花扇竟然是人皮制成。
段瑾臉色蒼白,惡心欲吐,将梅花扇甩手一扔。辛丘憂慮地望着他。
兩人相對沉默,心中不安之感越來越甚,暗地裏又打聽出了許多左霄的負面事跡。
比如,左霄年逾三十卻未婚,曾經收養了一個比他小不了多少的養子,被人猜測成有斷袖之癖。
左霄曾經與玉匠大族的雲家發生命案糾葛,雲家将其告上朝廷,最後他收買了朝廷官員擺平了此事,雲家含冤負屈。
總之,浮圖城城主左霄的“風評”着實不佳,但由于浮圖城城主之位是世代沿襲,而且左霄在治理浮圖城方面無可指摘,因此,大多數浮圖城百姓對其仍懷有敬重之心,這些傳言只是私下流傳,沒有人當真。
要是有人敢當街議論這些傳言,便會被群起攻之,甚至被五花大綁送到官府。
歷代左家家主作為浮圖城中的一城之主,既是官也是商,這些送進官府的人十之八九沒有好果子吃。
收到梅花扇的第三天,左府管家口中的“奇遇”果然來了。
第三天晚上,段瑾回到他自己的房間,辛丘收拾床鋪準備睡覺,在幽暗的燈火下,身後突然出現一道修長的影子。
辛丘驀然轉身,身後的影子忽然消失不見。
燭芯噼裏啪啦的響,燭光逐漸變成青綠色,她急忙撲了過去,可蠟燭還是在下一瞬間立即撲滅。
她跌倒在桌旁,室內已經變得漆黑一片,玉白的月光從窗戶照了進來,給房間鍍上了一層銀色,可房間角落還是一片濃稠的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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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瓶中的花像被一只手拂過,在黑暗中隐隐約約現出一個人的輪廓。
辛丘早就猜到事情可能會很詭異,因此也不怎麽慌亂。
她緩緩摸黑爬到床邊,拿起劍護在身前。
外面風聲、竹葉聲一齊響起,凄凄飒飒,辛丘一動不動的盯着黑暗中出現的輪廓。
黑暗中逐漸現出一片雪白,看形狀是身上穿着的白衣。
白色衣袂飄飄,帶來一陣寒風,一張蒼白人臉的輪廓也在此時逐漸清晰。
辛丘緊盯着來人,不由低呼出聲:“…師父!?”
長着“南宮姹蕪”的臉的人緩緩走向辛丘,聲音竟然也與南宮姹蕪一模一樣,只是不複從前的溫和,陰冷如地底深處的蛇嘶嘶吐着信子,讓人聽了心底發寒。
“辛丘,別來無恙!”
在她開口的那一刻,辛丘感覺自己逐漸控制不住自己的理智,頭腦昏昏沉沉,竟然真的把面前這個“人”當成了南宮姹蕪——就好像有一個聲音一直在她腦海中盤旋,蠱惑她、命令她、要挾她一定要把眼前的“人”當成南宮姹蕪。
因此,她放下手中的劍,呈現出一種親昵信任的姿态,迷惑地問道:“師父,你為什麽會出現在這?”
“南宮姹蕪”慢悠悠的走近她,不答反問:“辛丘,我送你的梅花扇,你可還喜歡?”
她潔白纖長的手拿起桌面上的梅花扇,目光帶着綿綿不盡的悲傷與哀怨。
“原來梅花扇是師父送的!”
“你喜歡嗎?”
“我覺得梅花扇上的故事好生奇怪!為什麽都是悲劇收場?”
“辛丘想要看什麽樣的故事呢?”
“我想要看一些美滿幸福的故事。”
“可是辛丘啊!所謂文如其人,這些故事,是我親手寫的,我這一生從來就沒有美滿幸福過,我又怎麽寫得出那種故事呢?”
姹蕪将梅花扇重新放回桌面,看着辛丘的目光無比幽怨。
“辛丘,你的一生,是否幸福美滿過呢?”
她的話讓辛丘一愣。
“我……我不知道,師父你忘了嗎?我的記憶丢了!”
“你丢掉的那些記憶,讓你不愉快了嗎?”
“不愉快?”辛丘懵懂無知的看着姹蕪。
“如果不是不堪回首,你為什麽要遺忘呢?”
辛丘也想知道為什麽,于是,仿佛感應了她的想法,她腦海中的聲音忽然變成了不斷重複的問題。
“為什麽遺忘?”
“那是些怎樣的記憶?是讓你痛苦、內疚,還是絕望?”
“丢失了記憶,就能過得好嗎?”
***
“啊!”辛丘的腦海像要炸裂似的,她崩潰的大喊一聲,閉着眼瘋狂地搖頭。
“姹蕪”此時再次開口,她一說話,辛丘腦海中的聲音登時消弭。
“這些故事裏的人,都背叛了他們曾珍重萬分的東西,比如友誼,愛情,或信仰……”
她一字一句緩緩說着,是生前給段瑾傳授知識時的耐心模樣。
辛丘愣愣地看着她。
“而你,亦如此……”
辛丘背叛了她曾珍重萬分的東西?
辛丘正為南宮姹蕪的話語迷惑不解,南宮姹蕪突然呵呵一笑,飄到辛丘身邊,辛丘渾身像被某種力量緊緊壓制,連氣也喘不過來,眼前一片黑暗。
過了一會兒,辛丘額頭那裏傳來一片涼意,在她昏迷的前一刻,依稀感覺有人近距離地貼着她的耳邊說道:
“亭瑜噬母,已犯五逆之罪,地獄孽火必将焚之骨肉魂魄,汝亦如此…”
辛丘徹底昏迷了過去。
而隔壁房間,段瑾亦遇到了同樣的場景。
只見風吹簾動,蠟燭熄滅,一個面容清癯臉色蒼白的男子出現在段瑾面前。男子的神情哀傷無比,輕柔的眼神就像夜晚朦胧的海棠花瓣,片刻不離的凝視着段瑾。
段瑾感到震驚無比,這個男子是如何在眨眼的功夫裏出現在他眼前的?
奇怪的是,他看見突然出現的男子,心裏竟然一點也不感到害怕,反而産生了一種熟悉的感覺。
“你是誰?”段瑾小聲問道。
“故人。”
“可我不記得見過你。”
“你見過的,在很小的時候——想不到時光荏苒,你已經長這麽大了……”男子說了這麽一句讓段瑾感到奇怪的話。
男子的語氣交織着欣慰、傷感、不舍、憐愛、內疚等情感。
不知為何,段瑾有些流淚的沖動。
你已經長這麽大了……
這句話,本來應該是他的親人才會對他說的吧?
可是,他那些段家親人,自從他前往如意谷後,就再也不願意見他一面。
他們不知道段瑾現在多高了,長成什麽樣子了,性格是活潑還是內斂,夢想是什麽——因為他們絲毫也不關心段瑾!
段瑾咬着牙,将眼淚憋了回去。
他這是怎麽了,為什麽會感到如此悲傷,就像是有人在他心上撥動了弦,彈了一首充滿傷感回憶的哀傷樂曲,感染了他的情緒。
“你究竟是誰?”段瑾努力鎮定了情緒,提高音調再次問了一句。
男子依然沒有回答段瑾。
他深深的看了眼段瑾,像是要把他的音容笑貌永遠地镌刻在腦海中。
他的眼神露出了濃濃的不舍。
“我是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啊!”
“哎你……”
段瑾還沒有問完,男子便如一抹青煙似的消散無蹤,如來時那般突然。
段瑾伸出去的手停在了半空,像是在抓住什麽。
就在這時,隔壁房間突然傳來“砰”的一聲,段瑾瞳孔一縮,腦海頓時清醒,一陣風似的跑了出去——辛丘出事了!
昏睡中,辛丘竟然夢到了亭瑜噬母的故事…
那個把自己的母親吃下去的亭瑜,邊哭邊吐,如此過了一百多年,恢複原身後,再也沒有吃下過任何東西。誰又能想到一個意外的果子,會引發這樣一出慘痛悲劇?
他跟天帝說要去守無望海。
在無望海邊,亭瑜看到了群魔亂舞。那些魔舞動得近乎癫狂,嘴邊挂着世上最荒誕不經的笑容。
“原來世上還有如此開心的魔!”他感嘆,心裏空落落的。
“若是無望,自是開心…”妖魔回答他。
“何為無望?”
“對天地、仁德、倫理、情愛皆沒有期望,便是無望…”
“那要如何無望?”
“喝下這無望海中無望水,自能無望…”
他依言喝了——然後成魔。
夢的最後,亭瑜的臉變成了另一個人的臉——一個哭泣的女孩。
醒來時外面天色已亮,辛丘雙眼紅腫,像是在在睡夢中哭了一夜。
段瑾坐在她床邊。
“辛丘,你到底怎麽了?”看到辛丘醒來,段瑾擔憂地問道。
“沒事~”辛丘看起來有些恍惚。
“真的沒事?”
“我只是做了一個夢。”
“嗯?”
“我夢見亭瑜的故事,你說,亭瑜發現自己吃掉了母親後,該有多難過啊…”
“那只是個虛假的故事而已,你別多想了…”段瑾安慰她道。
辛丘驀然想起了昨晚的“南宮姹蕪”。
她試探着問段瑾:“阿瑾,你昨晚可有看到奇怪的東西?”
段瑾眨了眨眼,接着點了點頭,将昨天晚上看到的一并告訴了辛丘。
辛丘也将看見南宮姹蕪的事情告訴了段瑾。
說話期間,辛丘不經意間撩了撩額前的劉海。
“媽呀!”段瑾看了眼她的額頭,突然說道。
“嗯?”
“辛丘,你昨晚會不會是遇到色狼了?幸好我來得及時,不然不知道會發生什麽可怕的事情。”
辛丘呆愣住,“何出此言?”
段瑾遞過一面銅鏡:“吶……自己看!”
辛丘莫名其妙地看向鏡子,結果,看到她的額頭中央出現了一塊小小的紅色印記,像被蚊子叮咬似的。
段瑾一臉“我不信你不認識這是什麽東西”的表情。
辛丘還是一臉懵懂。
段瑾嘆了口氣:“有時候我真懷疑你的年齡,怎麽比我還單純——你難道不覺得,這像是吻痕嗎?”
辛丘臉頰由白變紅,想了一會兒,她開口道:
“如果幕後之人想輕薄我,不必費那麽多心思。昨晚的‘奇遇’,更像是在傳達什麽信息。比如警告、恐吓……”
“你說的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