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她去了哪裏?”
馬車離開臨郡, 一直駛向永州。
永州在永州八郡裏占地最廣,地界遼闊。祝家、賀家與邵家分據一方,所在的位置并不相近。
邵同奚讓車夫盡快駕馬, 也直到傍晚的時候才抵達邵家。
馬車在邵家大門外停下, 坐在外頭的小厮布淳給車夫付了銀錢, 車夫接過銀錢連連道謝。
布淳沖馬車裏道, “公子,我們到了。”
邵同奚一路上昏昏欲睡,正在小憩, 聞言瞌睡醒了大半, “到了?”
邵同奚說完,自然而然地想牽旁邊的人, 卻牽了個空。
一路上都沉默不語的小姑娘低垂着蜷長的眼睫, 自己站起身, 先彎腰出了馬車, 半點沒搭理他,将他當成了空氣。
邵同奚摸摸鼻子,也只好下了馬車。
看見邵同奚, 守在大門外的小厮忙跑進去找管家,不消片刻, 管家快步出來, “哎呦少爺您怎麽回來了,不是去臨郡見二爺了嗎, 我給您叫采禾和春霖去。”
那管家才說完, 忽然看見邵同奚身旁站着的那道纖薄身影,定睛一瞧,居然是個極貌美的姑娘。
管家愣了, 道:“少爺您這是?”
少爺又帶回來一個小娘子啊?
這小娘子生的這麽好看,他還是頭一次見。
邵同奚倒是沒什麽想解釋的意思,樂得誤會。
布淳趕緊上前笑道:“不是不是,”說着,走近管家,附耳說了幾句。
Advertisement
管家先是震驚,然後變得極惶恐,顫巍巍道:“這這這……”
少爺怎麽敢、敢把二爺的人給帶回來??
那可是二爺的人啊。
布淳壓低聲音道:“事情太複雜了,我一時間和您解釋不清,這姑娘會醫,老爺不是還病着嗎,少爺這才帶她回來給老爺看看。”
原來如此啊。管家聽完,又朝柔蘭看去。
他第一眼其實并不覺得這是個丫鬟,這姑娘長的好看,小臉瓊鼻,膚白如凝脂,就是少爺身邊最好看的采禾和春霖都比不上。更何況身段纖柔,氣質嬌豔又清冷,倒像是閨閣裏的小姐。
還想到一個什麽詞兒來着。
對對,還很像嬌養在籠子裏的金絲雀。
多漂亮啊。
“我知道了,”管家明白地點點頭,沖邵同奚道,“少爺,老爺剛剛狀态不錯,我帶這姑娘過去吧。”
說着轉身走進去,給他們帶路。
邵同奚跟在柔蘭身後,琢磨着快到了,便看着她的背影道:“我一會兒在父親屋子外面等你。”
但沒得到回應。
柔蘭沉默着,跟着管家走進了屋子,一句話都沒說。
邵同奚不由挫敗,停下腳步,擰眉瞅着打開的屋門。他沒有進去,他進屋也沒用,反而還會打擾父親清淨,大夫說了父親要靜養。
布淳很貼心地幫自家少爺把門關上了,換來邵同奚的一記瞪眼。
“少爺您就別看了,那是祝二爺的人。”布淳很誠懇地說。
邵同奚張了張口想辯駁,又覺挫敗。
他想起不久前,自己在馬車上問柔蘭的一句話——“你既然要逃,願不願意跟我啊?”
他本覺得這句話十分有誠意,他雖然比不上二爺,但放眼永州,也只有賀陵能和他相比了。他還是頭一次這樣放低姿态問一個姑娘呢。
誰知道下一秒,他就被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小姑娘看起來柔柔弱弱的,性子卻執拗。
他開始羨慕二爺了。
邵同奚惆悵地嘆了口氣。
布淳站在旁邊,見自家少爺這樣,又補了句:“少爺,您還是想想,如果被二爺知道,是你把他的人帶走,還帶回家了,這個後果您承擔不承擔的起吧。”
他跟在邵同奚身邊,自然見過祝二爺對這姑娘的看重。
二爺素來溫潤随和,對金銀錢財都沒有執念,是出了名的淡欲。可偏偏二爺對着這位姑娘的時候,就好似有那麽些不一樣。
并不是表露在明面上的,而是在每一個細微的動作裏。比如,二爺從不她碰除了他以外的男子的東西,這姑娘若是對旁的男子看多了幾眼,二爺眼底神色便暗了。
想到這裏,布淳煞有介事地嘆氣。
他也不知道自家少爺哪根筋不對,敢把二爺的人帶回來。
邵同奚看了緊閉的屋門一眼,覺得有些牙疼,安慰自己道:“二爺在臨郡,不會知道她現在回了永州的。”
随即又想到賀陵。
這個時間,賀陵應該已經到臨郡了,但賀陵言出必行,既然答應了,就不會把這件事情說出去。
布淳覺得很玄乎:“萬一二爺知道了呢?”
邵同奚:“……”
布淳誠懇建議:“少爺,不然您提前準備好負荊請罪吧。”
邵同奚飛起一腳。
布淳躲開,很有眼色地不說話了。
屋裏頭看診到一半時,邵同奚進去問候了幾句,但沒問出什麽,邵同奚覺得自己無事可做,便自發去廚房讓人給柔蘭做吃的。
邵父的病情不重,只是上了年紀看起來吓人,容易和其他病症混淆,尋常的大夫難分辨出來。
柔蘭簡單為邵父做了針灸,寫了兩張藥方交給管家,煎藥按時服下,便沒什麽大礙了。
“辛苦姑娘了,姑娘慢走。”管家笑着。
柔蘭垂眼點了點頭,不再停留,起身離開了。
此時天色已完全漆黑,屋門大開着,她今日颠簸了一路,現在人都有些暈。
柔蘭走到門檻,扶着門框正要出去,卻陡然聽到屋外兩個女子與布淳壓低的說話聲,步伐一頓。
那聲音只與她半門之隔,因此聽得十分清晰。
“少爺回來怎麽都不與我們說一聲,之前不都是一回來就找我們了嗎?”
“春霖姑娘擔待些,少爺這不是擔心老爺,請大夫回來了嗎?”
“我怎麽聽說是個女子呢,還是個極美貌的姑娘?”
“莫不是個狐媚吧。”
“哎呦,這話可說不得啊,那姑娘曾是二爺身邊伺候的人!”
“祝家的那位二爺?”
“那可不是!”
“她既然是祝二爺的人,為什麽會在這裏?”
布淳的聲音壓的很低,像是在解釋,柔蘭聽不清晰。
但很快,那女子的聲音便傳過來,滿滿的不可置信:“什麽?那可是祝家啊!能在祝二爺身邊伺候,已是上輩子積福了,她居然逃了?永州可沒人不想進祝府啊,怎麽還會有這種不識好歹的人?”
“她瘋了吧?”
“她到底在想什麽?是不是又看上我們少爺了?朝三暮四……”
布淳似乎手忙腳亂,“哎呦兩位祖宗,聲音小些,小些,那姑娘還在裏頭呢!”
布淳說着,一邊回頭看。只是這一轉頭,卻恰好對上了柔蘭的視線,布淳僵住,霎時傻眼了。
“柔、柔蘭……”
柔蘭沒說什麽,垂着眼邁出門檻。
布淳追過來道:“柔蘭你別放在心上,她們……”
“布淳你還解釋什麽……回來!”
“倒是長的真好看,怎麽就想不開從二爺身邊跑了呢。”
“真是不惜福。”
邵同奚正好從另一側過來,見春霖和采禾站在門外,布淳的臉色莫測,不由納悶問:“怎麽回事?柔蘭呢,在裏面嗎?”
春霖換了副神情,挽住他的手:“少爺回來怎麽都不通知我們。”
邵同奚推開她,看向布淳,布淳觑了眼春霖和采禾,這才老老實實地把事情經過說了。
邵同奚越聽臉色越黑,“她可是二爺的人,你們也敢這樣說她?”
春霖道:“她不是逃了嗎?這樣不識好歹的女子,少爺為何還要這般照顧她。”
旁邊的采禾看着邵同奚的臉色,知道不好,趕緊拉了拉春霖的衣袖,道:“春霖姐姐,可她始終都是二爺的人啊,只要二爺一日沒有放她走,她就都是二爺的人,這是改變不了的事實啊。”
這句話令所有人沉默。
同時也警醒了邵同奚。邵同奚反應過來,臉色更糟了,擰眉對布淳道:“柔蘭呢?去哪了,趕緊把她找回來。”
布淳連忙點頭,“是。”
另一邊的白牆後,白櫻色的纖薄身影靠着牆,慢慢蹲下來,不知在想些什麽。
那雙剔透,黑白分明的瞳仁低垂着。
方才那句話,她聽到了。
她現在心緒極亂,耳邊時而響起那些話語,一會兒卻又是二爺的聲音。
“只要二爺一日沒有放她走,她就都是二爺的人,這是改變不了的事實。”
“二爺那樣待她,她居然從二爺身邊跑了?”
“不識好歹……”
“永州誰不想進祝府,在二爺身邊伺候?”
如今已是十一月,夜裏風涼。
害怕與恐懼之下,柔蘭便覺得更冷,鼻子微紅,低垂的眼底浮起水光,像是極畏寒似的,身子輕顫着,抱住了自己的手臂。
旁人并不理解,她為何要跑。
可只有她自己才知道,那外人眼裏看來如何溫潤如玉的翩翩君子,實則是什麽樣的人。
她要離開。
如今是因為邵同奚有求于自己,只要事情解決了,她就走。
離開永州。
她不想在這裏待下去了。
如今只要想到與那人有關的一切事情,就能讓她的防線悉數潰敗。
邵同奚帶着布淳和管家四處找,終于在這處角落找到了蹲在牆邊的身影。
“小丫鬟,我讓廚房做了點吃的,你吃點?”邵同奚試探地開口。
因為角落的光線昏暗,所以他看不清她的神情。只見她蜷縮在角落。
柔蘭咬住唇,勉強讓自己看起來若無其事。
她抹了把臉,搖搖頭站起來,聲音很輕,“我去幫忙煎藥。”
說着便邁步越過他離開了。
管家一時間吓到,忙追過去,“姑娘使不得,這種事情讓底下人來就行……”聲音愈來愈遠。
邵同奚看着那道纖薄身影,琢磨道:“你說她心裏是不是還有二爺?”
布淳立即點頭,“肯定啊,您看不出來嗎?別說是她了,就是尋常一個女子見了二爺,心也早在二爺身上了,她肯定舍不得走的。”
邵同奚扯起眉毛,斜睨布淳,“那她為什麽要跑?”
為什麽要跑?
沒料到這個問題,布淳登時一噎,一貫能說會道的人,竟也是啞口無言。
是啊……
二爺那樣的人,在永州是再找不出第二個了。
她為什麽要跑?
臨郡。
宅子裏燈火明亮,下人們穿梭在堂前。
賀陵見晚膳備得差不多了,走出庭院,見那道墨竹色的身影依舊站在庭院裏,正要過去。
此時,外面忽有士兵進來。
為首的士兵長上前彎腰行禮。
“二爺。”
太子吩咐過,二爺的命令也即是軍令,他們可以照常向二爺回禀消息。
祝辭眼皮都沒擡一下,只道:“怎麽樣。”
士兵長磕磕絆絆,十分為難:“禀二爺,還是……還是沒找到。”說完,頭深深埋了下去。
話音落下時,庭院裏已安靜到連風聲都刺耳的程度。
賀陵站在不遠處,不知為何臉色不大好。
祝辭動作頓了頓,輕笑了聲,“臨郡都找過了?”
“是,都找了一遍!”士兵長立即道,“臨郡不大,一整日的時間足夠找一遍了,但還是無所獲。”
“哦對了,”士兵長忽然想起什麽。
“有一個婦人後面招了,說見過類似的姑娘,但是很早便走了,不知道去了哪裏。”
“嗯,知道了。”
士兵長告退之後,便帶着人退下了。
賀陵看着那些士兵離開,這才寬慰道:“找人也不是一日的事情,二爺不若明日再找,相信柔蘭自己一個人跑不了多遠。”
“再者,二爺您對她那樣好,說不定她想通了便回來了。”
祝辭轉着手上的白玉扳指,唇邊笑意不變,“是嗎?”
“可是臨郡找不到人,”他的聲音微低,似在思索,“你說是不是因為,人已經不在臨郡了?”
那嗓音不急不緩地響起,分明是正常的語速,賀陵卻聽出了一身冷汗。
“那……”賀陵頂着那視線,勉強笑道,“那二爺覺得柔蘭去了哪裏?”
“你說呢?”
祝辭忽然道。
賀陵衣袖下的手因為惶恐而握緊了,盡量保持鎮定,“二爺這是什麽意思?”
“她不似別的女子愛用外面的香,素來習慣自己制香,”祝辭睨着水缸平靜的水面,仍輕笑着,“經她手做出的茉莉香,最為純粹,是即便再會調香的巧匠也做不出來的。”
賀陵的臉色當即變了又變,心神皆震。
他想起來了。
确實,柔蘭身上有一種獨屬于她的香氣,較一般的香不一樣,如若沾染上,很久都散不去。
那時他與柔蘭同坐車廂時,其實有注意到,但并未太過在意這些。
可沒想到竟在這裏出了差錯!
賀陵神情難看,“二爺……”
祝辭的嗓音冷下來,“她去了哪裏。”
既然已經暴露,就沒什麽瞞的必要了。賀陵閉了閉眼睛,艱難道:“柔蘭她……她……”
“她那時求我,我于心不忍,便沒有将她帶回來。我的馬車是借給了她,但我只知道她如今在永州,其他的……其他的我就不知了。”
賀陵咬牙,終究還是沒有全盤說出。
祝辭盯着他,不知在想些什麽。
“很好。”他點頭,唇邊弧度漸冷,片刻後移開視線,一字一頓道,“明日回永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