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欲壑難填
看見太子前來, 祝辭擱下魚餌,不急不緩轉身,拱手道:“太子殿下。”
太子環顧四周一圈, 以手作拳抵着下巴, 咳了聲, “二爺的人還沒有找回來?”
赴白懂眼色地上前一步, 彎腰回道:“回太子殿下,還沒有。”
祝辭睨着水缸裏的鯉魚,唇邊微笑不變。水缸中, 鯉魚在荷葉中四處游竄, 不時冒出水面索要食物,水面咕嚕咕嚕冒出氣泡。
看了片刻, 他忽然問道:“殿下認為, 喂魚應該要一下子喂飽, 還是要一點一點喂?”
太子凝眉思索片刻, “自然是要慢慢喂,若是一下子喂得太多,反而适得其反。”
“是啊……”
祝辭看着微起波瀾的水面, 從喉間溢出一聲冷笑。
是應該慢慢來的。
可惜,他籌謀了那麽久, 沒想到在這個關頭出了差錯。
不過讓她見了顧忱一面, 卻惹起這樣多的事情……
祝辭摩挲着白玉扳指,唇邊笑意微冷。
太子道:“那個女子對二爺很重要?”
赴白站在旁邊瞅了眼太子。
聞言, 祝辭将魚餌随手扔給旁邊守着的小厮, 這才看向太子,輕笑了聲,繼而道:“殿下, 她姓顧。”
柔蘭原姓顧。
Advertisement
她是顧家獨女,是與顧忱同父同母的兄妹。
太子眼神一凝,肅容道:“所以那日二爺讓她見的,是那顧忱,就是當年東溪顧家案中的人?”他原本只以為是尋常士兵。
祝辭颔首,“殿下聰慧。”
太子沉默片刻,道:“孤在臨郡有三千精兵,若二爺不介意,孤願意助二爺尋人。”
祝辭似乎有些訝異,含笑眉眼微揚,卻沒有阻止。
“殿下?”
先不說那只是他的人。
堂堂太子,居然為了尋一個女子發動軍隊,這件事傳出去,稍有不慎影響巨大。
太子是明白人,坦然笑起來,“二爺如此相助,孤感激不盡,這是小事。”說完,又朝祝辭鞠了一躬,道:“二爺計劃深遠,孤感激不盡。”
祝辭沒有說話。
赴白又瞅了眼太子。
不不,殿下,您想錯了。
二爺并不是因為柔蘭是顧家的人才留她在身邊,借此謀求權勢。
只是因為,她恰恰好是顧家的人而已。
計铎帶着的人離開了這條街,繼續往別的地方去。那些被問到的百姓探頭沖計铎那些人的背影看了一會兒,不再多問,收心做自己的事情。
巷子裏走出一道身影。
柔蘭扶着牆壁,走到大路上,跌跌撞撞地朝着與他們相反的方向走。她心緒紛亂,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裏。
但她暫時不想回去……
至少現在,她需要一些時間靜一靜。
從昨日來到臨郡落腳,到今日知曉這些事情,不過短短一日的時間,卻徹底颠覆了她的認知。
她現在幾乎無法思考。
心中有個聲音在說,你在二爺身邊待了那樣久,難道還不相信自己的判斷嗎?你看到的二爺是什麽樣,他就是什麽樣的人。
可又有一個聲音質疑地說,二爺與慶王、太子結交的事實擺在這裏,你明明在他身邊伺候,可他做的事情你毫不知情。
就好像近在咫尺朝夕相伴的那個人,渾身都是僞裝。
再者,昨晚二爺明顯的失态,和他試圖索取時與往日迥然不同的、令人害怕的掌控欲望,到現在依舊歷歷在目。那不該是一個溫潤如玉的君子會有的舉動。
她昨夜拼命抵觸,二爺才放了她。
可若她沒有抗拒呢?
柔蘭忽然想起從前在祝府偏僻院子一角,她被赴白帶去見二爺的那一幕。
那時她逗留未去,二爺輕笑着問她:“還留在這裏不願意走,不怕我麽?”
她卻答:“二爺是君子,同旁人不一樣,柔蘭不怕的。”
還有那些她說過的話——
“柔蘭願意伺候二爺。”
“多謝二爺。”
“柔蘭是奴……”
是了,這些日子,她待在他身邊,怎麽可能不動心呢。
他對她這樣好,事事貼心。
就是旁人眼中的那樣,祝家二爺如玉無雙,是永州許多姑娘的春閨夢裏人。他待她周全,好到有時候讓她忘記自己的身份。
于是,不僅是外人,便連在他身邊時時伺候的她,也深信不疑。
可有一天,當有人把那些證據擺在了她面前,并且指出那些都是他的僞裝。
僞裝……
柔蘭心亂如麻,沿着牆角往前走,因為心緒起伏,不防被地上堆放的東西絆了一下,差些摔了。
旁邊有人好心扶住她,“姑娘你沒事吧?”
柔蘭扶着石牆站穩身體,搖搖頭。
她身姿纖細瘦弱,因為踉跄一下,披散下來的墨發擋住了半邊臉頰,因此那人并沒有看清她的容貌。
等到柔蘭擡頭看來的時候,那人才看見她的容貌。
那人也是個年輕的姑娘。
那姑娘看着她的臉,有一瞬間的遲疑,但還是沒為難她,松了手,“好吧,你沒事就好。”
柔蘭想起什麽了。
那個畫像……
等到察覺到周圍人陸續投來的視線,柔蘭渾身驟冷,匆匆向那姑娘道了謝,便立即低下頭沿着另一個方向快步離去。
但已經遲了。
旁邊有幾個人認出了她。
一個年輕漢子神色震驚,指着她道:“她就是剛剛那些官爺找的人!”
話音落下,立即有不少人都停下腳步,這時候又有人大喊了一聲,“抓住她!那官爺說了,找到人立刻賞千金!”
“她往那兒跑了,那條巷子!”
“快追,快追……”
“怎麽不見了!”
街上的動靜引來了不少人的注視,許多人朝這裏看來,又是訝異又是好奇。
沒想到剛剛那些拿着畫像的官爺,找的那個仙子似的姑娘就在這裏,看樣子,能讓這麽多人大動幹戈,那姑娘可能是哪個大家族逃出來的小娘子。
不知道是哪位爺這麽有福氣。
街上的腳步聲淩亂起來,那道白櫻色的身影跑進巷口。
追過來的大多是年輕的漢子。先不說賞錢不賞錢的,就說他們在臨郡還沒見過這樣貌美的姑娘,光是看到就足夠讓人驚豔了,這不得上趕着去找?
只是巷子四通八達,一進去就像是迷路了似的,那些漢子在巷子裏追了半晌,找不到人,都從同一個地方再次碰面。
面面相觑:“人呢?那姑娘去哪了?”
“我明明看着她從這裏進去了。”
“奇怪。”
“難不成進了哪件屋子?”
“再去其他地方找找。”
那些說話聲逐漸遠去,消失不見。
也就在這時候,他們原本站着的巷子交叉處,忽然出現一抹白櫻色的影子,雲似的,衣擺微晃,被尋找的女子終于慢慢走出來。
柔蘭攥住手,看着那些人離開的方向。
為什麽?
二爺要抓她回去,竟還……竟還懸賞……
她出來之前,不是對赴白說了麽?她只是想自己出來走走,一個人靜一靜,那時候她并未起離開的念頭。
可半個時辰未到,二爺卻已經派人要抓她回去。
二爺……
二爺原不該是這樣的人。
她眸色怔怔。
心中的那個聲音浮起,慢慢的,越來越大聲,最後終于如瀑般決堤——
“那些事情,那些事情都是真的!你一直以為的那個溫潤有禮、如玉如琢的翩翩君子都是假的!與皇族中人周旋,不擇手段,欲壑難填的人才是他,你被他蒙騙了……”
她的視線失了焦距,怔怔看着面前的石磚。
半晌,她忽然抹掉眼淚,轉身往外走。
哥哥沉重的話依稀響在耳邊:
“念念,不要待在祝辭身邊,他不是好人。若屆時你無處可去,你就回東溪,哥哥在同昌街留了一處宅子給你,你在那裏好好住着,需要銀錢,就寫信給哥哥。等到哥哥什麽時候能夠離開這裏,哥哥就帶你離開東溪,我們去別的地方,不在這裏受委屈。”
不知道什麽時候,她一邊走,鼻子酸澀起來,眼眶泛着紅,淚珠子一顆一顆滾下來。
她沒再回方才那條路,而是挑了另一條街往前跑。
她不知道自己會走到哪裏。
但是她想離開這裏,她不想再回去了。
她早該聽哥哥的話的。
寬闊的大道上,馬蹄噠噠踏過,帶起一陣塵土。
一輛馬車辘辘往前行駛着,前頭坐着趕車的車夫和随身小厮。
看起來是趕了挺久的路,那小厮有些困,靠在車門旁邊昏昏欲睡,此時馬車車輪碾上凹凸石塊,颠簸了一下,那小厮被颠了下,頭磕到門框上砰的一聲,立即醒了,皺眉對車夫道:“當心些,公子颠着了你擔待的起嗎。”
“是是,”那車夫忙道,“這裏路不比永州好走,難免磕磕碰碰,您擔待些。”
“快到臨郡了吧?”小厮打了個哈欠,打量四周。
“馬上就到了。”
小厮往兩邊看,寬闊街道兩旁都是臨郡的百姓,他定睛看了看,忽然在人群中鎖定了一個身影,依稀辨認出那是誰,眼神一直,哲哲澤華……
小厮連忙掀起車簾問裏頭的人。
“公子!我看到一個眼熟的女子。”
車廂裏閉目休息的男子眉眼英氣,俨然是賀陵。
賀陵睜開眼睛,皺眉道:“什麽眼熟的女子。”
小厮磕磕絆絆說不出來,“我也不确定,公子您看看吧。”
馬車停下,賀陵掀起車窗的簾子朝外看,果然在街道最裏側的屋檐下看到一道白櫻色的纖弱身影。
那熟悉的容貌,纖纖不堪一握的身段,不是祝辭身邊的柔蘭又是誰?
她怎麽會在這裏?不應該在二爺身邊嗎?
她好像要趕去哪裏……
怎麽看起來要逃的感覺。
賀陵此行去臨郡,正是要去見祝辭。看見柔蘭,他覺察到應該是出了什麽事情,皺眉道:“把她攔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