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常邑,聽杏酒樓
唯一的去路被攔了,柔蘭只能往後退,身後不遠處,是一座假山與小池塘。
她盯着富獻,咬牙,竭力忍下聲音的顫,“你就不怕我喊人?”
富獻卻沒反應,視線依舊流連在她身上,眼裏藏着不軌,“這裏離得最近的,也只有三夫人的院子了,你是什麽身份,難道以為三夫人會來幫你?”
富獻盯着面前腰如束素的女子,搓了搓手,笑意加深。
怪不得,怪不得當日送到二爺那裏,二爺沒将她趕出去,還把她留下來伺候了。這種姿色,就是同進了三公子院子的婵雲比起來,也更勝一籌。想必二爺碰過她了吧,他富獻還沒碰過主子碰過的丫鬟呢。
柔蘭不比富獻熟悉祝府家宅的地形,聽見富獻這話,心便涼了半截。
難道今日她當真逃不過,性命要終結于此?
見富獻朝她逼近,柔蘭踉跄退後幾步,用手扶住身後的假山,卻讓她摸到了一塊松動的石塊。那石塊邊緣鋒利,她手按上去的瞬間,手心被劃破,劇烈的疼痛傳遍全身。
她卻更用力抓緊了那塊石塊,盡力壓下顫意,提高了聲音,“不要過來!”
殊不知這嗓音卻更刺激了富獻。富獻獰笑一聲,朝她走過來,就要來抓她的手,将她按在假山上,“怎麽,你以為二爺還能來救你,現……”
就在柔蘭狠下心要擡手的前一刻。
“誰在那裏啊!”
一道稍顯稚嫩的少年嗓音忽然橫亘進來,富獻動作驟停,轉頭看去。
只見拱門外面,探出了一個小少年的腦袋,約莫八九歲左右,眉眼清秀內斂,緊接着,小少年走出來,身上穿着寶藍手上抛着蹴鞠,瞧着富獻道,“你是二夫人院子的小厮嗎?”
富獻趕忙撤了禁锢柔蘭的手,刻意遮掩在她前面,沖着小少年笑道:“四少爺安好,奴才是二夫人院子裏的。”
小少年哦了聲,“那你在這裏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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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獻一愣,言辭閃爍,“奴、奴才……”
“快點走,你吵到我了,”小少年俊俏的眉頭一擰,指着富獻身後的柔蘭,“這個姐姐留下來。”
小少年是三夫人的獨子,名祝成曦。
祝家如今一共三房,三房是最安分最不惹事的一房,平時出面少,一般都沒怎麽見過三夫人。
主子發話了,奴才哪敢不聽。富獻沉默着,心中不甘,只暗恨這小妮子當真誤打誤撞喊來了人,只得強擠笑容,“是,奴才遵命。”
見富獻心不甘情不願離開,柔蘭緊繃着的身體終于松懈下來,這時才覺得手心疼得厲害,破碎鋒利的石子已陷進血肉。
祝成曦歪頭看了看柔蘭,對旁邊喊道:“松蘿姐姐!”
看不見的角落樹叢中,松蘿飛快鑽出來,跑去扶柔蘭,“柔蘭,你怎麽樣?那個混球沒碰你吧?”
柔蘭尚且愣怔中,松蘿掰開她的手,驚道:“你怎麽搞的呀,手都成這模樣了!”
“我沒事。”柔蘭搖搖頭,虛拉住松蘿,似是有許多話想問。松蘿明白,朝她解釋道,“我帶着四少爺在附近玩蹴鞠呢,方才聽見你的聲音,還以為聽錯了,幸好及時趕了過來。”
“那個富獻就是個混蛋,府裏哪個好看些的丫鬟他就巴巴湊上去,真不是人!”
祝成曦站在原地自個踢了兩下蹴鞠,覺得沒意思,也走過來看了看,“傷勢很重,回院子給這個姐姐包紮吧。”
柔蘭還沒見過三夫人。
三老爺祝凜和三夫人林氏平日并不怎麽露面,祝家的事情,大多都是二爺祝辭,與二老爺祝衫出面。
到了三夫人的院子,裝潢擺設便明顯比不上二夫人院子的奢華,但勝在清簡雅致。
祝成曦把蹴鞠扔給旁邊的小厮,跑進屋子的時候,林氏正坐在圓木桌邊繡花,祝成曦直撲到林氏膝前,“母親我回來了!”
林氏将繡帕擱在桌上,摸了摸祝成曦的額頭,“怎又玩得都是汗,快将衣裳換了,如今入了秋,莫着涼了。”
祝成曦沒動,看着林氏道,“母親,我帶了個丫鬟回來。”
“什麽丫鬟?”林氏詢問着擡頭看去。此時松蘿領着柔蘭進來,林氏看見柔蘭的一瞬,眼裏便顯驚豔,只是隐約之中,竟還有些熟悉感覺。
祝成曦把事情都與林氏說了,林氏皺起眉,低聲道,“竟有此事……”
她知道徐氏跋扈慣了,卻不知徐氏院裏的人猖狂到了這個地步。
“你過來。”林氏輕聲招手,“你叫什麽名字?”
祝成曦坐在桌旁,咬了口擺在桌上的糕點,搶先道:“這個姐姐叫柔蘭。”
“柔蘭?”林氏皺眉想了想,思襯着看向柔蘭,“你是哪裏人?父親叫什麽名字?”
柔蘭擡起頭,對上林氏的視線,微怔,仍是搖頭。
她不能說。
既有她自己的原因,也是祝家的規矩。買進來的丫鬟,不論從前是什麽身份,都不能提起,只能是祝家的下人。
“倒是我忘了這一茬。”林氏垂眼笑。
祝成曦眼睛亮晶晶的,在旁邊道:“母親,我們能不能把這個姐姐留下來?”他喜歡這個漂亮姐姐,看着就讓人開心。
“不是有松蘿陪着你?”
“母親……”
林氏卻沉默下來,半晌笑道:“不是母親不留,這個丫鬟,是你二哥哥院裏的人,你難不成要同你二哥哥搶?”
祝成曦不高興了,俊秀的眉皺成八字,看了林氏半晌收回手,委屈嘟囔道,“母親怕事,不敢收人,怎麽還怪在我的頭上。”他聽說了,這個姐姐還不是二哥哥院子裏的人呢,怎麽就和他扯上關系了。
林氏變了臉色,擡起手道,“胡說什麽!”
“我不說了我不說了,”祝成曦忙一抱着頭,轉身飛奔出去,跑出屋子的時候,還一把牽過柔蘭的手,将她也帶出去。松蘿見狀,也笑着朝林氏一福身,跟着出去了。
“這孩子沒規矩!”林氏惱嗔了句,卻還是沒真動氣,旁邊的嬷嬷笑道,“三夫人,少爺縱然有時多嘴了些,可性子是好的,畢竟還是孩子。”
“是我将他養在身邊,沒在外面歷練過。”林氏搖頭,“之後大了,在這祝府裏還不知道要面對多少明裏暗裏的風浪。”
“慢慢來,夫人您別擔心。”嬷嬷和言說着,想起什麽,“夫人,您尋常不愛多問,方才為何要問那丫鬟那些問題?”
林氏擱下重新拿在手上的繡帕,逐漸出了神,“因我見到她第一面,卻好似在她身上見到了故人的影子。”
“柔蘭,柔蘭……若我沒有記錯的話,從前東溪的那戶人家,得的新女,也是叫這個名字。”
“這……”嬷嬷不免疑惑,她不是林氏陪嫁的下人,并不知林氏從前的過往,只知道林氏是東溪人。
東溪是永州附近八郡之一,雖不及永州富庶,卻也是富饒之地。
“可是夫人的好友?”嬷嬷問了聲,見林氏輕咳起來,忙倒茶端上。
林氏卻仿佛觸及了什麽可怕的過往,神情有一瞬間的不自在,諱莫如深,沉聲道,“不……不,之後這件事情,不許再提了。”
常邑,聽杏酒樓。
雅間內。
“知府大人,二爺還沒到,先喝些酒罷,這是常邑最出名的春花酒,回味極甘。”旁邊的奴才笑着上前。
着圓領長袍,腰腹碩大壯闊的男子沉着臉,不耐地揮了揮手,“拿下去。”
又繼續道:“倒是好大的威風,我堂堂東溪知府,到了常邑,還是第一次等人呢。”
奴才滿臉堆笑,“興許路上耽擱了呢。”
“耽擱?他祝家藏了涉謀逆的遺犯,還敢耽誤我的時間?一會兒那祝辭來了,我定要給他個下馬……”
話才說到一半,雅間的門突然被推開,樣貌清秀的小厮自門外走進,旋即,玉冠青袍的男人緩步邁入。腰間束白玉腰帶,下墜月白流蘇,端如明月松竹,溫雅風流。
祝辭不慌不忙走過去,看向朱文葦,微微笑了笑,道,“知府大人要給祝某什麽?”
到了桌邊,男人這才行雲流水般微微躬身,擡手行了個極簡單的寒暄禮,稍縱即逝。
朱文葦的話斷在喉嚨裏,臉色有些尴尬,只伸手道,“二、二爺來了啊……坐,快坐。”
祝辭輕揚了眉,也不推辭,在桌邊坐下。
朱文葦不動聲色地往門外看了一眼,見祝辭身邊竟只帶了一個随身小厮,沒有旁的人,無聲松了口氣。
這人與生俱來的威壓感總讓他覺得外面會守着一堆身強體壯的侍衛。還好,還好沒有。可只帶一個人,也太低估他這知府的能耐。
客人到了,守在外間的奴才吩咐小二上酒上菜,朱文葦不動聲色,沖祝辭笑笑,“二爺舟車勞頓,可是辛苦……”
祝辭神色淡淡,一句話截了寒暄,“知府大人想問什麽?”
心思被戳破,朱文葦咳了聲,便也不再虛情假意,“也好,那我就不多說了。二爺久居永州,永州底下八郡發生的事情,想必都是知道的。”
“去歲東溪那一起事件,關系到慶王,東溪顧氏因此舉家被抄,這件事情,二爺知道吧?但我聽底下人後來回禀的消息,那顧家還有一個女子流落民間,沒能逮捕回來受罰。”
祝辭微笑不變,只看着他。
男人分明是笑着的,可朱文葦就是被看出了一頭冷汗,他讪讪笑着,抱怨今日穿得太厚,尴尬地松了松領口,“有些熱,咳……是這樣,我屬下的人查到,那女子被發賣成婢後,進了你們祝家。“
說到這裏,朱文葦試探地看過去,繼續道:
“雖然我也知道,祝家在永州一帶舉足輕重,人脈廣大,但這件事情若傳出去,也定會對祝家的名聲造成不好的影響,我尋思着,二爺若能将那遺犯女子搜出,送交到我這裏,我自會妥善處理,這樣對二爺您好,我們也辦事方便,您說是不是?”
男人似是依舊沒有想說話的意思,朱文葦立即了然,肥肉層疊的臉上露出笑意,擡手對擊兩下。
這聲音一出,便有數名衣料輕薄、身材曼妙的妖嬈女子自裏間魚貫而出,霎時間,脂粉香氣在雅間彌漫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