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小三搶走寶馬 (1)
“我錯了, 我向這位妹妹賠罪,求你見諒則個。”朱三娘心中發寒,大聲叫了出來。
李玄寂這才收回手, 将那支羽箭抛開去,一拂袖:“去。”
朱三娘倒退了幾步,才睜開眼睛,她的眼淚滾落下來,和方才那一滴血混在一起,轉眼間就沖淡了。
她還能嫣然一笑,流着淚,眼角眉梢盡是風情:“好吧,燕王殿下, 你今天情緒不佳,我先告退了,還有這位妹妹,我記住你了,下回再和你好好玩耍。”
她翻身上了自己的小紅馬,又如一陣風一般去了。
謝雲嫣拍了拍胸口:“這位三娘子怎麽回事, 瘋瘋癫癫的, 有點吓人。”
李玄寂沉吟了一下:“朱家的三娘,她如今的脾氣有些古怪, 你能避則避, 若她再有出格的舉動, 你來告訴我,我替你處置她。”
他說得輕描淡寫的,但謝雲嫣卻從中聽出了“處置”的意思,她打了個激靈, 急忙擺手:“我以後看見她就遠遠地避開,不會有什麽事,玄寂叔叔您別緊張。”
她眼珠子一轉,忽然來了興致:“看那位三娘子的情形,十分在意您,好像和您有點關系,說不清道不白,讓人疑惑。”
李玄寂不理她,打了個響指,那匹黑馬噠噠地湊了過來。
謝雲嫣跟在後面,一臉好奇的小表情:“莫非,您和她……” “我和朱三娘毫無瓜葛。”李玄寂不得不打斷謝雲嫣的話,端起嚴肅的神情道,“她與我曾有過婚約,但因我煞氣犯克,幾乎害了她的性命,她家中長輩做主,多年前已經退了這門親事,她也早就另嫁他人,你不要胡亂說話,壞了人家清譽。”
李玄寂因當年朱三娘險些因他而亡,對她多有包容,或許這才令朱三娘生出了微妙的念頭。年輕的女郎,心思百轉千回,誰也猜不透。
譬如眼下的謝雲嫣,她眨巴着大眼睛,長長地“哦”了一聲,李玄寂總覺得她的小腦袋瓜子又轉到奇怪的地方去了。
李玄寂懶得理她,徑直走開去,他的黑馬自行跟随在他的身後。
謝雲嫣趕了上去,在後頭蹦蹦達達,就像一只快活的小鳥,叽叽喳喳個沒完沒了:“玄寂叔叔您容姿灼灼、風華燦燦,更兼之英才武略一時無雙,雖然那個三娘子腦瓜不太對勁,但眼光卻是極好的,她當年沒嫁給您,如今一定是後悔了,鬼神之說都是虛妄,什麽天降煞星,我才不信呢,我覺得玄寂叔叔您是整個長安城最好的男子,沒有之一。”
真是夠了,時時刻刻不忘溜須拍馬。李玄寂一直嫌棄她呱噪,但如今,可能是已經習慣了,也無奈了,她說任她說,女孩兒的聲音嬌柔清澈,落在耳中,其實十分動聽。
就這麽,一個沉默着,一個呱噪着,走到了下方的獵場中。
衆士兵見了李玄寂,黑壓壓的一大片,“刷”地一下,齊齊跪下行禮:“參見燕王殿下。”
李玄寂略一擡手,衆士兵又“刷”地起身,挺直了腰杆,如同标槍一般整整齊齊地立在那裏。
獵場上的世家子們被這番動靜驚動了,看了過來,眼尖的人看見了李玄寂,急急打馬過來,想要拜見燕王,但在外圍就被士兵們攔住了。
“各位公子只管玩樂去,燕王殿下不喜應酬,請勿上前。”
今天前來大大多是年輕的王孫公子,便是他們的父兄到此,見了燕王,也只有唯唯諾諾的份,此時聽了,更不敢造次,遠遠地躬身致意,又退下了。
李玄寂叫來了趙繼海:“準備好了嗎?”
“是,殿下,早已經按您的吩咐備着,就等您過來了。”
“來。”
“是。”趙繼海對着身後幾個親衛示意了一下。
很快,急促的鼓點聲響了起來。
過不多時,遠處的林子裏傳來了一陣異樣的聲音,樹木被翻動,好像有什麽沉重的東西朝着這邊過來了,小獸們唧唧亂叫着從草叢中蹦了出來,在場中打獵的公子有點慌張,女郎們更是驚叫了起來。
李玄寂躍上了馬,名為“飛廉”的黑馬一聲長鳴,沖了出去,如同一道黑色閃電。
随着一聲低沉的咆哮,一只巨大的棕熊從林中爬了出來,它被一群鐵甲騎兵從巢穴中引誘出來,一路驅趕到此處,本來已經處于焦躁的狀态中,此時被那鼓聲、馬蹄聲所驚擾,更是暴怒,一聲大吼,倏然站了起來,張開了血盆大口。
那只棕熊格外健壯,幾乎有兩個人高,軀體隆起虬結,毛發油光水亮,四爪如勾,閃着寒光,旁邊有幾個公子離得太近,躲閃不及,所騎的馬匹吓得東倒西歪,幾乎把他們抛了下來。
先前遇到的都是些無害的小獸,兔子、狍子、麂子之類,見到了人就四處逃竄,毫無反抗餘地,這些人都大意了,萬萬沒有想到突然之間遭逢猛獸,一時亂了陣腳,驚慌大叫。
那熊的速度太快,心慌之下,衆人都來不及挽弓瞄準,幾個武将世家的子弟還算有些膽識,大叫一聲,拔出佩劍,迎上前去。
棕熊兇性大發,俯身猛沖過來,迎頭撞上一匹馬,發力一頂,連人帶馬整個撞飛了出去,砸到一棵樹上,有掉了下來。
衆人驚呆,兩股戰戰,差點忘記行動。
李玄寂已策馬而來,如疾風一般直奔這個方向,眼看越來越近,就要和棕熊撞上。他面色沉靜如水,手臂穩若鐵石,疾速地挽弓搭箭,一氣呵成,姿勢如同行雲流水一般,那力度卻如風雷乍破。
弓是烏金犀角射日弓,箭是玄鐵鷹翅疾風箭,弓勁強悍,拉開如滿月,箭出如霹靂,三支羽箭同時離弦,帶着尖利的破空之聲朝着棕熊射去。
三支箭,快得在空氣中只留下殘影,分別射中了棕熊的兩只眼睛和喉嚨正中,貫穿而入,那力度甚至将棕熊連帶着向後跌去,轟然倒地。那畜生喉嚨被卡斷,只發出了沉悶的呼哧聲,抽搐了幾下,便不再動彈。三支箭,只留下箭羽露在外面,尾羽猶在顫動。
李玄寂一把勒住了馬,飛廉在棕熊面前堪堪停住,它揚起前蹄,幾乎人立而起,李玄寂騎在馬上,身姿沉穩而高大,那居高臨下的氣勢,如山如岳。
這一切,只在剎那之間,明明還看着那巨大的兇獸在眼前張牙舞爪,豈料一晃神,它已經倒地而亡,令人猝不及防。
年輕的公子們回過神來,又是後怕、又是興奮,壯着膽子圍上前,紛紛咂舌:“這麽大一家夥,多虧燕王出手,不然真是萬萬無法收拾。”
亦有人道:“這才是打獵,方才那些兔子野雞算什麽,等下看我也去獵一只虎豹來,才不枉今天來這麽一遭。”
旁人紛紛怒視他:“吹什麽牛皮,方才跑得比誰都快。”
跟随在外圍的鐵甲騎兵此時上來,首領對衆人抱拳:“王爺一時手癢,活動一下筋骨,驚擾諸位公子了,請放心,這只熊是我們特意驅趕過來給王爺解悶的,這方圓百裏絕無兇險之物,諸位盡管玩耍去。”
還有一些人在更遠的地方,此時也驅馬趕了過來,其中就有李子默,他見了李玄寂,趕緊翻身下馬見禮:“父王,您怎麽也過來了?”
李玄寂只是略一颔首,并不說話,催馬往獵場的邊緣而去。
衛兵們利索地那只棕熊打捆起來,架在木棍上,四個壯漢扛着,跟在李玄寂的馬後。
此時也差不多晌午,衆家公子都無心打獵,一窩蜂地跟了過去。
到了那邊,一幹女郎本來坐在涼棚裏喝茶吃果子,說笑打鬧着,見這聲勢浩大的一群人過來,都擠出來看熱鬧。
謝雲嫣個頭嬌小,被衆女郎擠在後面,她遠遠地看到李玄寂和李子默一起過來,只笑了一下,并不上前。
李玄寂下馬,居然朝着女郎們這邊走來。
燕王煞氣迫人、威嚴肅殺,那些年輕的女郎們出來瞧熱鬧,卻不敢瞧他,心驚膽戰地避開了,倒似他的身邊分開了一條道,讓他徑直走近來。
只有謝雲嫣還站在那裏。
李玄寂走到謝雲嫣前面,做了一個手勢,衛兵們馬上過來,将那只棕熊放到了謝雲嫣的面前。
那棕熊死不瞑目,眼睛和嘴巴都張得大大的,一頭血污,保持着臨死前僵硬的姿态,看過去十分可怖。
饒是謝雲嫣膽子大,這會兒也有點戰戰兢兢的:“這東西太醜了,怪吓人的。”
“山雞沒了,這個給你。”李玄寂用再自然不過的語氣說了一句。
謝雲嫣吓了一跳,結結巴巴地道:“給我?我要這玩意兒作甚?”
“熊掌的味道比比豬蹄好些。”
“啊?”
謝雲嫣的小嘴張成一個小小的圓,半天又合上了,她這才記起,在法覺寺的時候對李玄寂說過的話:“若是能讓我一個月吃一只大豬蹄子,那這裏的日子就真是快活似神仙了”。
原來,他一直記在心上了。
謝雲嫣覺得眼眶有些發熱,趕緊使勁眨巴眼睛,把淚意給憋回去了。
但她自己卻不知道,這樣一來,她的眼眸就越發水汪汪起來,睫毛都濕漉漉的,宛如山林間的小鹿,只要看人一眼,會讓人的心都要跟着融化了。
李玄寂又想起了小時候他撿到的那只小雛鳥,曾經在他的手心裏打過滾兒,毛絨絨、軟乎乎,大約也是這種感覺。
他不動聲色地把目光移開了,轉而望向李子默,擡手指了一下,對衆人道:“此吾兒也,生性魯鈍,日後還需諸位從旁相攜提點。”
衆人連連躬身,口稱不敢。
李玄寂又指了指謝雲嫣,以一種輕描淡寫的語氣道:“此來日為吾兒婦,少不更事,倘若有失禮之處,請諸位看吾燕王府薄面,包涵一二。”
人群出現了一瞬間的凝固,但很快就反應過來,紛紛出聲恭維。
所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姑娘與燕王世子正是天生一對,看過去再般配不過了,衆人不管心裏如何驚駭,口中都是清一色的奉承話。
李玄寂淡淡一笑,不再多言,轉身離去。
待燕王殿下走遠,場中衆人望着謝雲嫣,目光又不一樣了,管她原來如何身份,今日燕王親口說了,來日她就是燕王世子夫人,這長安城裏一等一尊貴的女子,豈不令人羨煞。
當即就有幾個心思活絡的女郎圍了過來,拉着謝雲嫣說話,姐姐妹妹的叫得好不親熱。原來這位姑娘出身陳郡謝氏,百年望族,名門之後,那真是頂頂高貴的門楣,只有這樣的姑娘才當得起燕王的首肯,日後姐姐妹妹們一處玩耍,可不能生分了。
其中更有尖酸促狹的女郎,看着溫嘉眉,玩笑道:“難怪方才阿眉不肯說和燕王府是什麽關系,我們還當她和世子有什麽淵源,原來是借了謝姑娘的光,若是我,我也是不說的,這說出來得多丢面子啊。”
溫嘉眉的臉漲成豬肝一般的紅色,羞愧難堪,就要沖過去和那女郎吵架,左右趕緊給勸住了。
謝雲嫣只是不在意地瞥了一眼,笑笑而已,又轉過去和那些女郎道:“阿眉一向記性不好,前頭忘了沒關系,往後她肯定就記牢了,不算什麽。”
她伶俐大方,沒有半點拿喬的姿态,無論和誰應酬,總是帶着盈盈笑意,有春花拂曉之色,眼波婉轉流動,又有秋水潋滟之光。
李子默在旁邊瞧着,覺得這場中諸多女郎,确實沒一個比得上他的嫣嫣這般靈秀昳麗。
他原本還有些小心思,今日既聽得李玄寂當衆這樣說了,那點小心思也歇了,此刻又覺得滿意起來,當下走了過去:“嫣嫣,你在和人家說什麽呢,這般歡喜?我給你打了一只兔子,來,你看看,白色的。”
女郎們見了李子默過來,吃吃笑着:“可要我們避開?好叫你們說話。”
謝雲嫣側過頭,對着李子默莞爾一笑:“我有了那麽大一只熊,要你兔子作甚,哼,不稀罕,你走開。”
她說話的聲音總是嬌嬌軟軟的,李子默覺得其中似乎有些鄙夷的意味,但又覺得是自己多心了。
彼時春光正好,草長莺飛,長風拂過群山之巅,天高地闊,風景無一處不壯麗。李子默年少飛揚,意氣風發,這時的他,心裏未嘗沒有和謝雲嫣執手偕老的念頭,那之後,只是世事難料罷了。
過了一會兒功夫,趙繼海走過來,對謝雲嫣招了招手,道:“那個,聰明又漂亮的小媳婦,來,過來。”
謝雲嫣笑着捂臉:“雖然我确實聰明又漂亮,但是旁人面前,您別這麽叫我,怪不好意思的。”
趙繼海哈哈笑了起來,指那指另一個方向:“依照王爺的吩咐,在那邊的小林子給你另外辟了個場地,裏面圍了一些小只的走獸禽鳥,溫馴無害,空手都抓得,專為你們這群小姑娘備下的。這裏是燕王府的地盤,你得拿出做東家的派頭來,帶着你的客人們過去玩耍吧。”
此言一出,衆貴女們看着謝雲嫣的目光愈發地火熱起來,這等待客的場面,真是別出心裁,也只有燕王府才能拿得出來。
謝雲嫣眼睛一亮,搓了搓手:“有山雞嗎?”
趙繼海笑了起來,道:“山雞自然是有的,尾巴都拖到地上去了,那不算什麽,那邊有兩只四不像,形似麒麟、身披五彩華紋,你沒見過吧,還有幾只白狐崽子,喏,那麽小小的,會抓住你衣服唧唧亂叫地讨食吃,快去瞧瞧。”
謝雲嫣聽得眼熱心動,她謝過了趙繼海,轉頭笑眯眯地招呼方才那些和她親熱的貴女。
“諸位姐姐妹妹,可有興趣随我同去?雖不能騎馬射箭,但既來山上打獵,總不能空手而歸,摸點山雞兔子什麽的,大小也算是個彩頭,我們且看看,誰的本事大,能把四不像牽回去。”
一群莺莺燕燕的都笑了起來:“那感情好,那群臭男人騎馬射箭的,不帶我們玩,我們才不稀罕,托謝家妹妹的福,說不準,我們今天到手的獵物比他們還多呢。”
溫嘉眉被冷落了,遠遠地站在那裏,又嫉又恨,不覺眼睛都有點兒紅了。
謝雲嫣看了她一眼,好似恍然大悟的模樣,輕聲細氣地道:“對了,阿眉就算了,你忙着練習騎馬呢,繼續練,別理我,我不打攪你。”
那邊幾個貴女早就迫不及待,一群人簇擁着謝雲嫣,如衆星捧月一般走了。
和溫嘉眉要好的幾個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想那個形似麒麟的四不像、還有會抓人衣服的白狐崽子,都覺得忍不住,期期艾艾地道:“若不然,我們也過去瞧個熱鬧吧。”
于是,這些姑娘也撇下溫嘉眉,小跑着跟了過去。
留下溫嘉眉和朱九娘兩個,在原地面面相觑,氣得直跺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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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嘉眉自從南祁山打獵歸來之後就一直悶悶不樂,無論蘇氏怎麽勸慰也不得開懷,說急了她還吧嗒吧嗒掉眼淚。
蘇氏和溫煜知道她的心思,但這事情一時間也急不得,夫婦兩個只能相對愁容而已。
過了兩天,李子默過來,安信侯府的下人早得了吩咐,瞞着謝雲嫣,先進來告訴了溫煜。
溫煜立即帶着溫嘉眉迎了出去。
李子默并未在會客花廳等候,而是在前頭大院的空曠處,溫煜和溫嘉眉出來的時候,第一眼注意到的不是李子默,而是他手裏牽的那匹馬。
只因為那馬實在太過顯眼了,形體健壯神駿,肌肉的線條流暢起伏,散發着活力精悍的氣息,通身雪白,只在額頭正中一塊鮮豔的紅斑,神氣又漂亮。
但凡男人,沒有一個不愛馬的,溫煜忍不住看了又看,差點忘了和李子默打招呼,只有溫嘉眉,一門心思都在李子默身上,很快就把目光移開了。
李子默這三年來和安信侯府多有走動,溫煜向來以長輩自居,對他噓寒問暖,李子默對這位侯爺親近了許多,此刻見到溫煜,上前客氣地道:“侯爺安好。”
又看見了溫嘉眉,順口道:“阿眉姑娘安好,嫣嫣呢,怎麽不見她出來?”
溫煜還不及答話,溫嘉眉跺了跺腳,嬌嗔道:“你急什麽,眼裏就只有姐姐一個人,這般問話,好似不願見到我一般,那我這就走了。”
李子默對溫嘉眉的這番作态大是受用,他輕輕笑了笑:“我不過随口說一句,偏你心思多,能扯了老遠,好了,別生氣,侯爺,阿眉姑娘,你們過來看看這馬如何。”
溫煜咳嗽了一下:“嫣嫣和她母親有要緊事在說,已經着人去叫了,很快就來,世子稍候一下。”
他倒是很想過去仔細看看那白馬,但對女兒的疼愛還是占了上風,當下笑道:“阿眉陪世子去看看馬,我年紀大了,不好這個。”
說罷,還不着痕跡地退後了兩步。
溫嘉眉讀懂了父親的暗示,上前去,圍着白馬前前後後、上上下下看了一番。這一看,縱然是她這樣不懂馬的人,也不由贊嘆道:“我說不上來,但這匹馬看過去竟有龍虎精氣,想來是匹千裏良駒,世子怎麽換了一匹坐騎,卻不是你平時那匹。”
李子默面上頗有自得之色:“這是父王剛剛給我的,血統純正的大宛天馬,聽馬場的管事說,它的父輩是野生的馬王,為月氏皇族所獲,奉為國寶,進貢給大周,所生的後代中這是最出色的一匹。若不它稍微小了點,我那匹‘乘黃’也用得慣了,我都想據為己有了。”
溫嘉眉心頭猛地跳了一下:“不是世子自用的,那還有誰配得上這樣的好馬。”
“帶過來送給嫣嫣玩的。”李子默不覺有異,自然地答道。
按李玄寂的原話是“這匹小母馬性子溫順,個頭也不是太高,難得的是跑得還算快,給你了,你那個小姑娘愛玩,想來喜歡這東西,不妨拿去給她看看。”
這樣的好馬,連李子默自己都是眼饞的,但若是給了謝雲嫣,日後也是他的,沒太大區別,他沒有多想,今天就帶了過來。
溫嘉眉聽了李子默的話,卻差點把一口銀牙都咬碎了,她的臉色變了幾下,最後換了一幅楚楚可憐的愁容,朝着李子默盈盈一拜,口中說道:“求世子救我。”
李子默有些心虛,飛快地擡眼看了一下,不知道何時,溫煜已經又走遠了許多,此時正背過身去,和下人們交待着什麽,好像壓根就沒注意到這邊的動靜。
李子默這才放心,對溫嘉眉道:“快快起來,你這是怎麽了,若有難處盡管說與我聽,但凡我能幫得上你的,義不容辭。”
溫嘉眉卻不起來:“世子如果把這匹馬送給我,就算是救了我,只問你肯是不肯?”
李子默啞然失笑:“這是要送給嫣嫣的,你若喜歡,我回頭再找一匹好的給你。”
溫嘉眉咬了咬嘴唇:“世子不知,那天在南祁山,姐姐逼我和她定了一個賭約,兩個月後,賽馬決勝負,我若輸了,要當衆下跪認輸,叫她三聲‘好姐姐’,我若是贏了……”
她面上飛起薄薄的紅暈,頓了一下:“姐姐說了,你最聽她的話,就讓你替她叫我三聲‘好妹妹’,我要你做什麽事都成。”
李子默聞言,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佯怒道:“胡鬧,嫣嫣一慣淘氣,你怎麽也跟着她一樣不懂事起來,拿我做賭注,你們兩個,把我當成什麽了?”
溫嘉眉站了起來,跺了跺腳,賭氣道:“總之,你若把這匹馬給了姐姐,就是不讓我贏她,我不依的。”
李子默搖頭:“嫣嫣不會騎馬,這馬給了她,也就是湊個趣,你不見得會輸,阿眉,你別争這個,若是嫣嫣回頭知道了,又要和我生氣。”
溫嘉眉側過臉,好像不太敢看李子默,她幽幽地道:“世子對姐姐真好,姐姐有了你,是她這輩子最大的福分,而我呢,我所愛慕的人,他的心裏一點都沒有我,我傷心、難過,他也全然不放在心上。”
“阿眉。”李子默不安地搓了搓手,低低地叫了一句。
溫嘉眉的眼睛裏慢慢湧起了淚水,她看了李子默一眼,如同梨花含露,惹人憐惜:“姐姐千萬般都比我好,你整個人都是她的,我只要一匹馬而已,你縱是偏心眼,也稍微分我一兩分吧。”
“這……”李子默臉色變幻不定,猶豫了起來。
“世子。”溫嘉眉的眼裏含着淚光,又仿佛帶着炙熱的火焰,那樣專注地看着李子默,“那個賭注過于誘人,你知道我的心思,我不争不搶,不過是想全了自己一番心願,難道你不願看到我贏嗎?”
李子默覺得有點口幹舌燥的,他看了看四周,下人們一個個若泥塑菩薩,規規矩矩地站着,沒人敢擡頭看這邊,而溫煜背着身子,還在那裏喋喋不休,似乎有交待不完的事情。
“好吧。”李子默閉了閉眼睛,勉強按捺住心神,“快叫人牽下去,千萬別叫嫣嫣看見了。”
“是,我就知道世子不是那樣狠心的人。”溫嘉眉破涕為笑。
她立即朝溫煜那邊叫了一下:“爹爹。”
溫煜這才過來,含笑道:“你們方才說些什麽?”
“沒什麽。”溫嘉眉淚痕未幹,抿着嘴笑,指了指那匹小白馬,“爹,您給女兒買的這匹馬真不錯,連世子見了也說好,可惜只有這一匹,給了我,就不能給姐姐了。”
李子默不太自在,別過頭去,裝作看天,什麽話也不說。
溫煜怔了一下,旋即心領神會,立即吩咐管事的把那匹小白馬牽了下去,又若無其事地請李子默去花廳喝茶。
李子默剛到花廳坐定,溫嘉眉還想和他多說兩句,蘇氏就帶着謝雲嫣出來了。李子默畢竟做賊心虛,警示地看了溫嘉眉一眼。
溫嘉眉悻悻然,偷偷地用哀怨的眼神瞥了李子默一下:“姐姐和世子說話,我不在這裏礙眼了。”言罷退出去了。
溫嘉眉說是不礙眼,然而,還有溫煜和蘇氏,彼此見禮後,溫煜夫婦兩個如同天底下所有的古板父母一般,兩個人四只眼,一直盯着李子默和謝雲嫣看,唯恐他們有越禮之處。
李子默對着謝雲嫣,神态自若,又是平日那般文雅溫和的模樣:“這兩天身子可好?天氣大熱了,若有什麽愛吃的瓜果,明天我着人送過來。”
蘇氏忙道:“哪裏需要勞煩世子費心,我們家裏很不短缺這些,嫣嫣吃的、用的,我一一囑咐過的,十二萬分用心。”
謝雲嫣笑了笑:“什麽都不缺,獨缺你為我做個事情。”
李子默臉上浮現出寵溺的笑意:“什麽事,我瞧你的神情就有些不對,又要作弄人了。”
“胡扯呢,我這麽一個端莊淑女,幾時作弄過人。”謝雲嫣坐在那裏,慢悠悠地道,“我和阿眉約好了兩個月後要賽馬,我要你教我騎馬,還要給我找一匹頂好頂好的馬來,別的要求沒有,比阿眉的馬跑得快就成。”
蘇氏臉色有些不好看:“你做姐姐的,不讓着點妹妹,和她争什麽,讓外人瞧了笑話。”
謝雲嫣眨了眨眼睛:“母親說哪裏話,我和阿眉要好得很,才一起玩耍的,若母親覺得不妥,那算了,以後我和阿眉遠着點。”
溫煜捋着胡子,笑得甚是慈祥:“無妨,嫣嫣說得對,自家姐妹一處玩耍才是正理,賽馬有趣的很,正好,我新近得了一匹好馬,給了阿眉,讓她練起來,到時候看看你們姐妹哪個更勝一籌。”
李子默指了指謝雲嫣,搖頭笑道:“你不能安分點嗎,你眼下還不會騎馬,短短兩個月能學成什麽,到時候三腳貓上陣,不小心從馬上掉下來,又要哭鼻子。”
謝雲嫣似笑非笑地瞥了李子默一眼:“你盡廢話,我琢磨着,你莫不是想看到我輸,所以不願教我?”
李子默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掩飾自己的神情,盡量平淡地道:“胡說什麽,我何曾說過不教,那好,明天我給你找一匹好馬,然後我們開始學,但我們先說好了,若學不會,可不許怪我。”
謝雲嫣“嗤”了一聲:“像我這麽聰明的人,若學不會,那八成是老師教得不用心,到時候唯你是問,就讓你替我賠付那場賽馬的彩頭罷了。”
李子默聽了這個,更覺得心中有鬼,坐立不安,随便寒暄了兩句,便匆匆告辭了,臨走的時候,謝雲嫣一再叮囑他去找匹好馬,他也答應得心不在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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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子默走後,謝雲嫣自然回了房,可是沒過多久,溫嘉眉卻找過來,得意洋洋地朝她炫耀。
“姐姐,我爹剛剛給我買了一匹馬,不但模樣好看,更是世間難得的千裏良駒,來,出來讓你看看,到時候管叫你輸得口服心服。”
謝雲嫣一時起了好奇之心,跟了溫嘉眉去看。
到了前院,看見溫煜牽了一匹馬,正在那裏百般端詳,時不時還摸一下,口中啧啧有聲。
那馬果然如同溫嘉眉所說,模樣生得很是好看,渾身雪白,油光水亮,額頭的那一塊紅斑又和胭脂似的,醒目得很,被溫煜上下其手地摸着,也不驚不躁,尾巴毛都沒動彈一下。
溫煜見了姐妹兩個過來,笑道:“實在是匹好馬,若不是阿眉央了我,我是舍不得給她的。”
溫嘉眉十分得意,又把李子默方才所說的“父輩是馬王、月氏國寶、上貢給大周”等話說了一遍,末了還加了一句,“這樣的千裏馬是絕無僅有的,我得了這一匹,姐姐你再想要差不多那是沒有的。”
謝雲嫣狐疑:“既是上貢的,理應是宮裏禦用,你剛才怎麽說是侯爺買的?”
溫嘉眉一時語塞。
幸好溫煜腦筋轉得快:“是這樣的,這是太皇娘娘賞賜給朱太尉府上的,我央了朱太尉,用了大價錢買了回來,尋常人家确實是得不到這等寶馬。”
溫嘉眉又趾高氣揚了起來:“姐姐,我看不用比了,你還是快點認輸吧,你人比不過我,馬也比不過我,要想贏我,難于上青天。”
溫煜呵呵笑道:“你們姐妹兩個感情好,比不比什麽的都不要緊,玩個熱鬧也好,到時候我和你們的母親一起去看。”
謝雲嫣趁着說話的工夫,好好地看了那白馬,她讀過前人的“相馬經”一書,心裏默默對着比照了一下,那馬頭高峻如削成、馬眼高眶如懸鈴、馬吻長如龍、馬膝如團曲,樣樣樁樁皆是異相,與書上所言一致無誤,顯見得确是萬裏無一的千裏馬。
這倒是被殺了個措手不及了,謝雲嫣的眉頭有點打結。
溫嘉眉忍不住笑了起來,嘲諷道:“姐姐是個愛做夢的,若夢見了神仙,不妨求一求,看看哪路神仙願意幫你一把。”
謝雲嫣的性子又豈是輕易罷休的人,溫嘉眉這麽一說,她反而笑了起來,一派雲淡風輕:“好,這樣比起來才有意思,急什麽,兩個月才過去兩天,且等着吧,鹿死誰手尚未可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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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到末了,書房窗外那株棠梨樹的葉子反倒愈發濃密了起來,樹上的鳥兒換了一茬,有點懶怠,不太愛叫,只偶爾啾啾兩下。
正是難得清靜的時候,拂芳卻把謝雲嫣帶了進來。
“王爺,小謝姑娘求見。”
李玄寂放下手裏的書卷,略擡眼看了一下,擡手示意拂芳退下,就讓謝雲嫣站在下面,不予理會。
果然,不需要他出聲,謝雲嫣已經自己在那裏叽叽喳喳地開始說話了。
“玄寂叔叔,古人有雲,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如此說來,已有六秋未見,玄寂叔叔依舊風采照人、英姿煥發,令人仰慕,我思之再三,所謂禮尚往來,彼投之以木桃,我當報之以瓊瑤,故而今日前來請安,還望您不要責怪我的冒昧。”
李玄寂頭疼,手指敲了敲桌案:“好好說話。”
“是。”謝雲嫣笑眯眯的,把手裏提的一個食盒端到李玄寂的案前,打開來,“玄寂叔叔前頭送了我熊掌,十分好吃,我也給您送一些我自己做的米糕,當作答謝之禮。”
裏面放的東西十分眼熟,就是當日謝雲嫣在法覺寺的後山用來喂鳥、順便款待貴客的那種白色米糕,下面也依舊墊着草葉,不過這時節桃花都謝得差不多了,她在米糕的旁邊放了一捧紫藤花,有些花瓣零星地沾在米糕上,淺紫輕白倚翠綠,煞是雅致。
李玄寂拈起米糕,狀似平常地問道:“你有好東西,不都先緊着你的阿默,然後才輪到我?”
謝雲嫣義正嚴詞:“阿默是誰,我不認識,誰管他呢,這是專門為您做的,我知道您口味清淡,一點糖都不敢放,我還知道您愛喝茶,但是我弄不到您日常喝的那個敬亭綠雪,只能取了碧螺春茶研磨成粉末,一起和面,您聞聞看,有茶葉味道,香得很。”
那真是多謝她了,十分用心。
李玄寂看了謝雲嫣一眼,正見她眨巴着眼睛,一臉殷切地望着他,美麗的杏仁眼睛波光潋滟的,卻是千言萬語、欲說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