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時隔多年再喝茶,敢問滋……
李玄寂冷淡地将臉轉開了,擡步繼續前行。
謝雲嫣趕緊對着觀音拜了三下:“好了,菩薩,今天我不陪您說話了,我抄的經書放在您這裏了,您慢慢看,我先下去了,明天再來。”
她站了起來,撩起小裙子,蹦蹦跳跳地追出去:“玄寂叔叔、玄寂叔叔,您慢點走,等我一下。”
李玄寂不緊不慢地走着。
謝雲嫣追了上去,跟在他身邊,像只快活的小鳥:“玄寂叔叔您是來看望我的嗎?”
李玄寂嚴肅地看了她一眼。
“好吧,我知道不是的。”謝雲嫣歪着腦袋,天真又淘氣,“但是我還是很高興,多湊巧呢,正好遇上了,相逢即是有緣,玄寂叔叔,我……”
算起來,她如今十五歲,是個大姑娘了,她的個頭已經長開,腰肢纖細,身段婀娜,但是,和李玄寂比起來,還是矮了許多,她要費勁地擡着頭,才能和他說話。
就這麽一邊擡着頭說話、一邊下着階梯,一不留神,腳下絆了一下,“哎呦”一聲,向前栽去。
李玄寂目不斜視,擡起手臂擋了一下。
謝雲嫣一頭撞了上去,李玄寂的手臂結實堅硬,宛如鐵鑄,謝雲嫣的鼻子正好磕到了,當下疼得“嘤”的一聲,踉跄了兩步才穩住身體。
她捂着鼻子,望着李玄寂,眼睛裏淚汪汪的,還要繼續把剛才的話說完:“……請你喝茶吧。”
李玄寂想起了當年她呈上來的茶湯,那味道真是經年難忘,他看了謝雲嫣一眼。
謝雲嫣馬上讀懂了李玄寂那種一言難盡的眼神,她極力解釋道:“我知道您的口味清淡,這回真的是清茶,只有這佛門清幽之地才有的清茶,絕對讓您滿意。”
她踮着腳,一臉殷勤之色,呱噪起來真是沒完沒了:“我住的地方就在寺院後頭,院子裏有菩提樹,樹蔭如傘蓋,坐在樹下喝茶,能聞到山林的清新香氣,還能聽見這寺裏的鐘聲,別有一番意境,有時候會有小鳥過來陪着……”
李玄寂覺得若不阻止她,她大約還要啰嗦許久,令他耳根子不得清靜,他不得不打斷她的話:“帶路。”
謝雲嫣歡喜了起來,掉頭轉了一個方向:“玄寂叔叔,您跟我過來,這邊走,說起來,安信侯府十分大方呢,為我在法覺寺後面租了老大一個院子,位置獨好,就隔着牆,天天聽這邊的師父們念經,我覺得自己都快成神仙了。”
還是不得清靜,少女的聲音如同銀鈴一般,灑落在空寂的禪院中,風吹過來,從凡塵到世外,帶着春天柔軟的氣息。
李玄寂不說話,只是跟在她身後慢慢走着。
路上,遇到了一個掃地的和尚,謝雲嫣還熟稔地招了招手:“明悟師兄早,師兄辛苦了。”
和尚笑眯眯地和謝雲嫣打了個招呼:“謝師妹,不早了,我們早課都做完了。”
這和尚還特別熱心:“今天齋堂有做什錦春餅呢,師妹過會兒要趕早去,遲到了就沒你的份兒了。”
謝雲嫣怔了一下,苦惱了起來:“哎呦,我差點忘記了,今天有春餅呢,不行,我不能錯過,但是,這邊有客人呢,我要請客人喝茶……”
她一邊說着,一邊偷偷地看了李玄寂一眼。
所以,她為了春餅,就不請他喝茶了?李玄寂冷冷地盯着謝雲嫣。
謝雲嫣有些心虛,趕緊把腦袋縮了回去。
還是那和尚好心:“不急,還沒到時辰,這樣吧,到時候我讓人過去叫你,你且去喝茶吧。”
謝雲嫣這才高興了起來:“明悟師兄周到妥帖,善心善意,深具佛法大德之風範,想來得證菩提只在須臾之間。”
這三年來,凡是法覺寺的和尚,十個有九個被這姑娘拍過馬屁,皆已習慣了,出家人十分淡定,揮了揮手:“去吧、去吧,若實在來不及,我叫齋堂給你留一份,放心。”
謝雲嫣心滿意足,還不忘記讨好一下李玄寂:“玄寂叔叔要吃春餅嗎?齋堂師父做的春餅可好吃了,等下我給你帶兩張回來嘗嘗。”
李玄寂威嚴的目光掃過那和尚。
和尚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哆嗦,趕緊抱着掃帚走開了。
李玄寂的目光又轉到謝雲嫣身上:“不要胡亂喊師兄,擾人清修。”
謝雲嫣一本正經地道:“您有所不知,這幾年,我一直跟着圓晦師父學習佛法、梵文和各類古籍,算是他老人家的半個弟子,這師兄喊得是名正言順,一點不摻水。”
李玄寂哂然:“圓晦是世外之人,久已不問塵事,哪來的閑情逸致教你這些?”
謝雲嫣笑嘻嘻的:“原先是因為寺裏的日子太過無聊,我想去藏經閣看書,但圓晦師父說我不是佛門中人,不得入內,我對他說,我生有大智慧,與佛祖有緣,他自然是不信的,我就和他打了個賭。”
果然是謝鶴林的孫女,連行事風範都如出一轍。
當年謝鶴林想要诓騙李玄寂,跑到燕王府去,對他道:“小世子,我得了一樣極有趣的新鮮物件,你要不要和我玩個射覆?若贏了,這物件就送你,若輸了,我換一樣東西送你,橫豎你都不虧的。”
彼時李玄寂年幼,好奇且好勝,賭了,結果慘敗。
謝鶴林要送的另一樣東西實在棘手,李玄寂死活不敢接,老頭子生氣了,跳着腳和他理論,最後還是老父親李敢出面,把那無賴老頭趕出燕王府去了。
那個時候,老頭子神态就和眼前的謝雲嫣仿佛相似,都是姓謝的,一個模樣,賊溜溜。
李玄寂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你賭了什麽?射覆嗎?”
“咦?”賊溜溜的謝雲嫣把眼睛睜得圓圓的,“您怎麽猜到的?”
她得意地笑了起來,若有小尾巴,大約又要拿出來搖一搖了:“對啦,就是射覆,這是我爹教的,說是我爺爺獨門絕技,我玩得可順溜了,我告訴圓晦師父,是佛祖在冥冥之中提點,所以我才十猜十中,師父被我唬住了,欣然收我做了弟子,後來他知道我爺爺是當年的謝大人,還對着我嘆氣了好久。”
什麽佛祖提點,不過是謝鶴林傳下來的易學術數,估計圓晦知道被騙了,那時候後悔也來不及,只能嘆氣了。
李玄寂也想嘆氣。
說話間,已經走到了謝雲嫣的小院子,打開門進去,院中果然有一棵菩提樹,枝幹嶙峋,綠葉婆娑。
樹下擺着一段剖開的枯木,以此為案幾,上面擺着一個豁口的黑陶瓶,瓶中随意地插了一截不知名的白色花枝,案邊各擺了兩幅藺草編織的坐席,野趣盎然。
面對着尊貴的燕王殿下,謝雲嫣一點不覺得寒酸,她大大方方地道:“玄寂叔叔您先坐,我給您沏茶去。”
謝雲嫣進屋去了。
李玄寂坐下,看見案幾上還放了一本書,他随手翻開看了看,是一本佛經,上面密密麻麻地寫滿了注釋,字跡秀麗隽永,筆畫勾勒間帶着松竹瘦石之風,但中間卻夾雜着一兩句奇怪的話。
“齋堂的筍脯極好,食之心生愉悅,若照見琉璃,若聞見妙香,此亦佛祖恩賜,善哉。”
“師父今天發火了,比怒目金剛還兇,阿彌陀佛,明天要乖。”
圓晦果然是老了,都老糊塗了,才會收下這樣的弟子,李玄寂果斷地把經書合上了。
一會兒工夫,謝雲嫣端了茶盤出來,恭恭敬敬地放在李玄寂面前,再恭恭敬敬地給他斟了一杯茶,雙手捧上:“玄寂叔叔,您喝茶。”
杯子亦是黑色粗陶,看不太出茶水的顏色,只見那上面浮着幾片可疑的粉色花瓣,倒是略有清幽香氣。
李玄寂遲疑了一下。
“這是圓晦師父最愛的竹葉茶,法覺寺上上下下都喝這個,我比他們更講究,春天摘了桃花,秋天摘了桂花,一起泡着喝,除了竹葉的味道,還有當季花香,您試試看,這裏面是桃花呢。”
她的聲音脫去了幼時的稚嫩,少女特有的婉轉嗓音,從小麻雀兒變成了畫眉鳥,悅耳動聽。
李玄寂不喝所謂的竹葉茶,連圓晦的面子他都不肯給。
但是,謝雲嫣殷切地望着他,她的眼眸帶着琉璃般的潋滟波光,那麽認真地望着一個人的時候,仿佛所有的春色和秋水都在其中,幾乎令人無法拒絕。
“寺廟裏的日子過于清靜了,連阿默也很久沒來看我了,我平日都是自己一個人喝茶,怪沒意思的,難得玄寂叔叔您過來,我才把最新鮮的竹葉和桃花拿出來招待最重要的貴客,您不喜歡這個嗎?”
李玄寂沉默了片刻,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謝雲嫣有點緊張:“味道如何,不錯吧,我如今喝茶的品味可比小時候強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