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祈福
拂芳有些訝然,上下打量着謝雲嫣:“怎麽了,溫侯爺和夫人對你不好嗎?這可不對了,你是王爺交代過去的人,我不信他們居然敢怠慢。”
“不是,侯爺和夫人待我挺好,吃穿用度都不曾短缺。”謝雲嫣吞吞吐吐地道,“可是,我不喜歡他們家。”
拂芳正色道:“小謝姑娘,溫家有什麽不好?安信侯府是功勳貴胄之家,家裏還出了一位溫昭儀娘娘,正經的皇親國戚,溫夫人與你有那麽一層關系在,你在那裏住上幾年,也算溫家出來的姑娘,世家千金,和燕王世子正好般配,豈不好嗎?”
“哦,我配不上阿默嗎?原來大家都嫌棄我。”這下子,謝雲嫣不但肩膀垮下去,臉都垮了,露出了泫然欲泣神情,眨着眼睛,可憐巴巴地望着拂芳。
拂芳見狀,自覺太過嚴肅了,忍不住“噗嗤”笑了一聲:“是呢,可嫌棄了,你看看自己,這麽淘氣,有誰吃得消,很該找個長輩來壓着你,王爺常年在外征戰,府裏的事情他大多無暇顧及,讓你的親生母親來管教你,才最穩妥不過。”
她笑着打趣道:“若是溫夫人打你罵你,你盡管回來告狀,我們給你撐腰,你別怕。”
謝雲嫣呆了一下,沮喪地應了一聲:“是,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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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雲嫣一回來,就被蘇氏叫了過去。
蘇氏一臉關切之色:“燕王和世子已經啓程了嗎?侯爺說,昨天夜裏二十萬大軍就已經連夜調集在長安城外了,這軍情真是十萬火急。”
謝雲嫣興致低落,說話也蔫蔫的:“是,走得匆匆忙忙的,我還有很多話都來不及交代阿默呢。”
蘇氏故作忐忑之色:“我聽說是臨川節度使謀反,朝野上下都傳得沸沸揚揚了,那位節度使是個南蠻子,喜食人肉、飲人血,前面朝廷派了左衛将軍過去,沒幾天就敗了,被那南蠻子砍了頭當作酒杯,十分嚣張,等閑人降他不住,皇上這才讓燕王出馬。”
“這麽吓人!”謝雲嫣聽得小臉有些發白,糾結不已,“不過,我們涼州那邊鄉野傳聞,燕王殿下乃修羅轉世,晝而為人身,夜行為鬼剎,青面獠牙,腳踏烏雲,能于千裏之外取萬人首級,聽上去好像比那個南蠻子還要厲害一點,應該能贏得了他吧。”
蘇氏咳了一聲,她看着謝雲嫣一臉擔憂的小表情,吃不準這孩子是不是又拿話在噎她,只好試探着道:“燕王是很厲害,可世子是第一次出征,就遇上這麽棘手的敵人,難道你不替他擔心嗎?”
“我自然是擔心的。”謝雲嫣的眉頭都打結了,“燕王府的芳姑姑說要去廟裏給他們燒香點燈,祈求菩薩保佑,其實我也想去一趟。”
蘇氏目光一閃,輕聲細語:“那是應該的,我今天原也是要和你說這個事情,燕王世子這重身份,看似風光,其實兇險無比。尋常武将出征,無非沖鋒陷陣,勝負都憑着一身真本事,但跟随燕王出征可說不準了,做了他的養子,若沒有菩薩保佑,恐怕将有性命之虞。”
“母親這話女兒不太懂,聽上去仿佛對燕王大不敬,我們還是不說了。”謝雲嫣心裏有點不舒服。
蘇氏卻不肯停下,她的語氣溫柔又誠摯:“你當燕王為什麽要收個養子,那是因為他命格大兇,刑克父母妻兒,注定無子無後,這才要從外頭找一個回去。這些話平時沒人敢說,我們母女至親,娘怕你蒙在鼓裏,将來遭了災禍還不明所以,才不得不提醒你。”
蘇氏不依不饒,沒奈何,謝雲嫣只能順着她的話頭接下去,幹巴巴地道:“那依母親之見,又當如何?”
蘇氏微微一笑,順勢把要說的話抛了出來:“你祖父當年給你算過命,說你是個福星,命格吉祥無雙,想來這些都是天定的機緣,須借你的祥瑞之氣,為世子抵擋煞氣。似今日這般情形,你不如到長安城外的法覺寺去住一段時間,吃齋念佛,誠心為世子祈福,求菩薩保佑他此去逢兇化吉、遇難呈祥,你意下如何?”
謝雲嫣怔了一下,輕輕地嘆了一口氣,難得蘇氏今天和她說了這麽多話,原來如此。
她擡起臉,望着蘇氏,茫然地叫了一聲:“母親……”
她想問蘇氏一句話。
面對着李玄寂的時候,她會笑嘻嘻地道:“您是不是真的讨厭我?是不是不想見到我?”
燕王鐵血肅殺之名威震天下,她一點都不怕,而今,面對着蘇氏,她卻怕了。
“你說什麽?”謝雲嫣的聲音太小了,蘇氏聽不清楚,她耐心地俯下身來。
謝雲嫣又聞到了蘇氏身上的香氣,甜膩而馥郁,帶着一種潮濕的氣息,和房間裏的熏香一樣,據說那是上等的玫瑰油脂,長安城裏世家豪族才用得起的金貴玩意兒,謝雲嫣卻不喜歡這種味道。
這裏其實沒有什麽東西是她喜歡的。
“不,沒什麽。”謝雲嫣低下了頭。
“寺廟清苦,你若是吃不得那份苦,不願意去,那自然也随你。”蘇氏柔聲哄她,“娘總是一心為你着想的。”
“是。”謝雲嫣退後了一步,恭敬地道,“有勞母親費心了,一切就依從母親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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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的繁華安寧一如從前,臨川的戰火沒有在京城引起任何波瀾,無論是朝堂還是市井,再沒什麽人提及這個,畢竟,燕王劍鋒所指,向來無人可敵,有他在斯,如同鐵鑄城牆,這太平盛世,百姓盡可以高枕無憂。
再往後的日子,桃花謝了春紅,枝頭上的蟬鳴了起來又歇了去,轉眼間,便從春末到了夏至,而後又入了秋。
這天,蘇氏陪着溫嘉眉正在房中閑話,管事的匆匆忙忙跑來,都來不及通禀一聲,在房門外面就叫了起來:“夫人、夫人,燕王世子來了,要見謝家姑娘。”
溫嘉眉吓了一跳:“他怎麽突然來了?怎麽辦,謝家那個,還在廟裏沒回來呢。”
蘇氏站了起來,冷靜地道:“怕什麽,世子來了正好,你姐姐為了他去廟裏吃齋念佛,這番心意合該讓他也知道一下。”
她口裏雖然說得鎮定,行動卻一點不敢怠慢,領着溫嘉眉飛似也地去了前院的正廳迎客。
到了那邊,李子默等得已經有些急了,一見到蘇氏出來,就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溫夫人,嫣嫣呢,快叫她出來,我急着要見她。”
左右兩邊燕王府的随從趕緊上前扶住他:“世子,您當心點。”
李子默這一激動,身體搖晃了兩下,站得有些不太穩,只好又坐下了。
他的手臂用布帶吊在頸上,上面打着厚厚的石膏,衣領到脖子處也露出了一截厚厚的繃帶,他的臉色慘白,連嘴唇都是一種難看的青灰色,顯然重傷在身。
蘇氏見了這情形,趕緊上前兩步,用慈愛的語氣道:“世子幾時回來的?好像傷得不輕,本該在家中好好養傷,你卻這樣到處亂跑,不愛惜身子,豈不令長輩擔憂?”
此時,她俨然就是那個擔憂的長輩。
李子默臉上的顏色雖然憔悴,但眼神卻熠熠發光:“父王領兵打了勝戰,我在沙場上九死一生,如今好在平安回來了,肯定要過來讓嫣嫣看看,好叫她放心,而且,我這回還立下了不小的功勞,我要親口告訴她,讓她知道我有多本事。”
他忽然皺起了眉頭,狐疑地道:“嫣嫣呢,你們怎麽不讓她出來?”
蘇氏不動聲色,雙手合十,虛空拜了拜:“定然是嫣嫣的一番誠心感動了菩薩,菩薩保佑世子,才令世子此番順風順水,阿彌陀佛。”
她不待李子默發問,嘆息道:“世子去後,嫣嫣一直擔心不已,我讓她去法覺寺給世子燒香祈福,誰知道這孩子心眼實在,在菩薩面前發了宏願,要留在寺裏吃齋念佛,為世子祈福三年,我攔都攔不住,你看,可不是,她的這番心意總算沒有白費,世子此去沙場,定然是諸多兇險,若沒有菩薩的格外看顧,未必能有今日成功之局。”
“嫣嫣居然要吃齋念佛三年?”李子默又是驚訝、又是好笑,情不自禁站了起來,“那不成,她那性子,哪裏熬得住?我去找她。”
這一動,又牽動了傷勢,肋下隐隐生疼,他的腳步不由頓了一下。
左右随從把他扶住了:“世子,您慢些,大夫說了,您本該卧床靜養,今日到了安信侯府已經是不妥,再去法覺寺更是萬萬不可,若是王爺知道了,要怪罪我們沒有照顧好世子,求世子體恤。”
溫嘉眉本來一直縮在蘇氏的身後,這時鼓足勇氣上來,用嬌滴滴的聲音道:“世子有傷在身,正該好好保養身體才是,姐姐去法覺寺祈福,還不是想求得世子安康,若世子一意孤行,待會兒姐姐見了您,該罵你了,您何苦去惹她生氣。”
蘇氏亦在旁邊附和:“阿眉說得對,世子才剛回來,不急于一時,先把身體養好了,改日再去看望嫣嫣,何況,話說回來,拜佛祈福,本該靜心守性,嫣嫣這孩子素來活潑淘氣,世子去了,亂了她的心神,惹得菩薩不喜,反而不美。”
李子默猶豫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