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新王妃語氣溫和, 甚至稱得上溫聲細語。長貴卻不敢小觑。他可不敢忘記, 這王妃往日對上自家主子都是從來不帶怯場的。再加上,這丫頭名聲響亮,可真不是靠什麽溫柔娴靜的美稱,其在寧王府、公主府上的作為, 就可見這丫頭從來不是什麽善茬。
他這邊開始猶豫,問出問題的秦妍書卻不着急, 她端起沈嬷嬷特地為她泡的桂圓紅棗茶抿了兩口, 發現見底了, 轉頭朝青竹輕聲細語道:“再給我添點兒, 渴得很。”
青竹看了眼僵立的長貴, 依言給她滿上。
秦妍書再次滿足地端着茶盞慢慢抿。她這般有恃無恐,無非就是仗着對蕭昱的幾分了解。
這峸王府剛開府, 府裏的太監嬷嬷宮女, 都是內府十二監安排,什麽牛鬼蛇神盡有,要管起來可謂是千頭萬緒。蕭昱走前曾跟她說過, 府裏一切交給她全權打理, 如有違逆, 随她處置,處置不了, 自有他回來接手。可見,他對自己府裏狀況還是清楚的。
蕭昱新婚第二天就扔下這麽一個爛攤子離開,她已經非常郁悶。這長貴還敢給她扯後腿?她就不信往日不離蕭昱左右的長貴留下來, 就是為了與她作對。以蕭昱為人,這長貴怕不是蕭昱留給她的幫手。
這長貴一臉褶子,長得和眉善目,往日對着她雖也是笑臉迎人,眼裏卻從來不帶絲毫笑意,端是狗眼看人低。
旁的事兒她就不管了,這回潞州一事茲事體大,她就算不為蕭昱着想,也想為秦家積點福報,若是能得上頭一二分贊賞,将來說不定也是一分轉機。
不過,上輩子潞州出了這麽大亂子,蕭昱也在裏頭摻了一腳?
秦妍書端着茶陷入沉思。倘若如此,那她這步棋,不走也得走了。畢竟她現在跟蕭昱是已經綁在一條船上……
她這廂慢條斯理品茶不說話,下首的長貴卻暗自心驚。偷眼打量她一番,只看到她低眉垂目的安然模樣,竟似絲毫不擔心自己的回答——小丫頭這般年紀,哪來的如此定力?
他眯了眯眼,尋思片刻,拱手道:“王妃之令奴才不敢不從。只是這年節剛過,莊子裏尚未有産出。這銀錢要是都花出去了,接下來的日子……”
終于說話了。秦妍書放下茶盞:“莫要擔心。冬日最大的花銷都在炭銀,現在已二月底,炭也差不多該停了。”她掃了眼桌上賬本,“以這府裏開銷來看,算上開春裁換新衣,餘下銀子也足夠用上一個躲月。田莊有産出之前,我自有辦法填上這個窟窿。”
話已說到這份上,長貴再無旁的理由可得,只得拱手道:“既然如此,長貴莫敢不從。”
秦妍書微松口氣,臉上卻不動聲色:“那就有勞你了。”接着,她轉過頭,“青萱,拿我的花箋來。”
青萱領命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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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妍書再次動了動酸軟的腰背,她有些坐不住了。
長貴不知道她在打什麽主意,只陪着笑站在下首。
青萱很快回來。
青竹聽聞她要取花箋,麻溜地就将筆墨取來并磨好。花箋一到,秦妍書提筆就開始寫。
片刻後,她撂下筆,示意青竹将寫好的花箋遞給長貴。
“這兩封帖子送出去。”
長貴低頭掃了眼兩封帖子,一封到寧王府,一封是送給宮裏的五公主蕭晴。
秦妍書繼續吩咐:“明天歸寧,我會先回秦家一趟,歸寧禮都準備妥當了嗎?”
長貴忙拱手:“回王妃,已按規制準備妥當,禮單在此。”從袖口裏抽出單子,遞給青竹。
秦妍書也不急着細看,點點頭:“回頭備上份薄禮——不拘什麽,從庫房裏淘撿些吃用的盡夠了,接下來我會按照花箋行程拜訪寧王府。五公主那份花箋,拿我的牌子送進宮裏。”
“是。”
于是,新婚第二天,睡到半下午的秦妍書就這樣三言兩語把王府一衆奴仆打發走,完了事情也憊懶管理,徑自窩回屋子裏歇息,甚至連晚飯都讓人送進屋裏用,這一躲懶就直接躲到第三天。
新婚第三日,歸寧。
好好歇了一晚上的秦妍書容光煥發,帶着一堆禮品浩浩蕩蕩回到秦府。
與秦家衆人見過禮後,秦妍書不忙說話,先朝秦妍玥笑道:“倒沒想到大姐姐也回來了。”
秦妍玥跟着笑:“這樣的大喜日子,我怎麽能缺席呢?”頓了頓,她細聲細氣道,“況且,你昨日才讓人送了帖子過來,我想着左右都是要見面,不如在家裏見面自在些。”
秦妍書也不想細究其中緣由,既然她在此,還省了她說兩回。
老太太擺擺手:“旁的且不忙着說,峸親王呢?怎的只有你一個人回來?”
秦妍書如實告知。
老太太嘆氣:“這倒是不巧,只是……”她擰眉,“什麽事兒這般嚴重,陛下竟然連多一天都不等等。”
淩氏眼睛也紅了,摟着秦妍書左右查看:“他這般撇下你,那起子下人有沒有為難與你?”
秦妍書忙搖頭:“沒有的事,王爺走前給我留了幾個幫手,有他們幫忙呢。況且,我是聖旨親封的親王妃,他們如何敢?”
秦明遠也跟着安撫她:“別瞎想,你看妍書不是好好兒的嗎?再說,這朝廷之事茲事體大,如何能囿于這些禮節小事。”
“那我心疼我閨女不行嗎?”
老太太頭疼:“好了,妍書剛成婚呢,別哭哭啼啼,像什麽樣子。”
秦妍書也跟着安撫了兩句,淩氏這才歇了不提。
老太太左下手的秦明信撫了撫須:“何事這般緊急?最近朝上沒聽說過最近有何緊急之事。”疑惑地目光直直看向秦妍書。
秦妍書坦蕩蕩:“這正是我今兒要說的事情。”她看看左右,“煩請祖母讓閑雜人等都下去,妍書有重要事情要說。”
秦家衆人面面相觑。
當天,單獨歸寧的秦妍書在秦家說了什麽無人得知。甚至再過一天,五公主蕭晴從宮中出來,直接包袱款款住到峸王府裏,外人也是不曾多想。旁人只知道,沒過幾天,一大隊人馬打着去蘇杭采買的名頭從峸王府出發,快馬加鞭離開京城。
還沒等他們打探清楚這新出爐的峸王妃在搞什麽鬼,峸王府裏就傳出錢糧告罄的流言。衆人自當笑話聽過就忘。
又過一旬,秦府着人拉了幾車米糧送到峸王府,緊接着公主回宮,寧王府又跟着派人送了些米糧過去——原來只是偶有聽聞的峸王府錢糧告罄之流言頓時甚嚣塵上。
新任峸親王登時淪為京城笑柄。
只随便往那街頭茶館一座,就能聽見議論——
“聽說那峸王府……”
“噓,小聲着些。”
“那麽說,是真的?”
“這我可不知道,不過啊,聽說那位王妃以往的名聲就不太好啊。”
“怎麽說?”
“你沒聽說過嗎?寧王府掌掴下人、公主府厚顏無恥,就這樣,還能勾的峸親王放話說要娶她,這手段啊……”說話者豎起拇指。
“那位就由得她折騰?”
“聽說是當家的不在京裏咧。也是可憐的,堂堂皇子,還得接受岳家兄弟的接濟……”
“太慘了太慘了。所以說,娶妻當娶賢啊!”
……
流言之盛,甚至連宮裏的明昭帝也有所耳聞。
“老二家裏真的沒錢了?”他皺着眉頭。
德順膽顫,忙哈腰:“陛下,奴才不知道。”
“哼,傳得沸沸揚揚的,就算沒到這般糟糕地步,恐怕也是差不離。”明昭帝壓着怒氣放下筆,站起來,背着手開始轉圈。
“主子,或許未及傳言這般不堪——”
明昭帝轉了兩圈,站定,猶自不敢置信:“老二的封地歲貢雖說還沒送上來,可據朕所知,他開府的銀錢可是剩下不老少,比他其他幾個兄弟還儉省些,加上他院子裏就那麽一個王妃……這丫頭,哪來那麽大能耐把幾千兩銀子揮霍一空?”
德順低下頭不敢說話了。
“傳言!朕瞧着怕是更不堪,沒見秦家跟老三家都巴巴往她那兒送糧油嗎?”明昭帝大怒,一拍案桌,“早就說了這秦家姑娘不頂事,老二非要選她!瞧瞧,都淪為笑柄了!”
“來人,把她給我叫進宮來,我倒要看看她這個家是怎麽管的!”
宮裏聖人大發雷霆,窩在峸王府裏的秦妍書自然不知道。
此刻,她正端坐在挨着理事堂的敞廳裏喝茶呢。
王府裏說得上話的大小管事皆站在廊下,管事後方,則是大大小小的太監、嬷嬷、宮女,外圍甚至還站了一圈護衛。
峸王府裏除了當值的下人,所有人都在這裏。烏泱泱的,近兩百號人站了滿滿當當一院子。
長貴兩步走到秦妍書前面,拱手:“禀王妃,人都到齊了。”
“咔噠。”瓷制茶盞輕輕擱回茶幾上。秦妍書微笑:“是嗎?有勞你了。”她掃了眼院裏衆人,和風細雨般道,“既然人到齊了,那我們開始吧。”
諸位管事面面相觑,不知道這位秀麗溫柔的王妃打算折騰什麽。
“還記得,我讓你們每人都寫一張自己職責所在的條子嗎?”秦妍書拍拍手邊裝着紙條的匣子。
“回主子,自然記得。”打頭一位嬷嬷福了福身,笑着回答,“還是老身幫着主子收攏起來的。”
這位段嬷嬷是內院大嬷嬷,管着內院一應事務。有她領頭,其餘諸人紛紛跟着答話,皆曰記得。
秦妍書點頭:“記得就好。”她笑得腼腆,“我年紀還小,管家經驗不足,也怕自己不記得,就讓大夥寫下這些條子。如今我也進府一個多月了,躲懶了這麽久,這些管家事宜也該試着管起來了。”
衆奴仆又是一番應和。
“如此,那便開始吧。”秦妍書随手撚起一張條子,“外廚采買,許四福。”
“奴才在。”人群中鑽出一名精瘦太監,小心翼翼躬身行禮,“奴才許四福給王妃請安。”
秦妍書溫柔笑笑:“別緊張,我就問你條子上寫的東西。”
“诶,诶,王妃盡管問,奴才知無不答。”
“那我問你,你既然管着廚房采買,咱府裏每日用米幾何、用油幾何、菜肉各幾何?如何判定每日需采買多少食材?”
許四福張了張嘴,眼睛下意識溜向邊上幾位大管事。
幾位大管事皆巍然不動。
青萱站前一步,大喝:“問你話呢,啞巴了?”
許四福忙收回視線,抹了把汗:“奴才、奴才……”咬牙,撲通一聲跪下去,磕頭,“奴才不知,奴才只是按鄭管事給的要求進行采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