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淩氏大驚:“這是選秀, 豈容你想躲開就躲開?”
大衍朝選秀有專門負責選秀的花使。朝廷百官家裏的姑娘是早早記載在檔, 每當選秀之年,家有十四至十六歲姑娘的官員就會收到選秀令,指明該戶人家哪位姑娘需要參選。即便報亡,花使也會派遣專人上門查看, 倘若被查出逃避選秀,不光應選秀女會被處死, 家裏官員也要受罰。
而秦明遠不過一名小小的國子監司業, 如何能瞞天過海躲過花使的檢查?
秦明遠自然知道這個理。可他也不是氣話, 他沉着臉:“找人給她下幾劑狠藥, 不病也得病了。”
能讓人躲過花使檢查, 豈是普通的藥劑,這樣的藥要是真下去了, 秦妍書怕是就……
淩氏不敢置信:“你、你好狠的心!”她一把推開他, 擋在秦妍書面前,紅着眼道,“你若是敢動妍書, 我、我定不饒你!”
秦明遠怒道:“難不成就由得她任性?”
淩氏回頭看了眼垂眸不語的親眼書, 咬了咬牙, 反駁道:“大房能出個王妃,我們二房怎麽不行了?”
秦明遠氣急:“你懂什麽?正因為我們秦家出了個王妃, 妍書才不能——”
“爹,連您也覺得咱們秦家是妥妥的寧王.黨了嗎?”秦妍書擡頭看他,“倘若寧王失利, 我們秦家會有何下場?”
秦明遠一窒,甩袖:“那也輪不到你去管。”
淩氏眼淚立馬就下來了:“是不是也輪不到我們去管?我們二房合該就給大房讓位、給二房陪葬嗎?”
“……”秦明遠咬緊後牙槽,“娘不是已經在盡力周旋嗎?我們再等等,肯定能找到辦法——”
“不等了!”淩氏咬牙,“左不過都是給皇子站位,他大房能枉顧我們意願、枉顧我們的安危投靠寧王,我二房為何要顧慮重重?”她看着秦明遠,聲音越發堅定,“倘若他們不願意,那就分家吧。分家了,我的妍書想嫁誰就嫁誰,我們二房想站誰就站誰。是生是死,自有我們自個兒承擔,無需他們大房操心。”
秦明遠愣住了。
秦妍書也愣住了。這是她最希望得到的結果,她也一直在考慮如何推動此事的進展……可她萬萬沒想到,這提議,最後竟然是由家裏最和善溫柔的母親提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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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仿佛第一次認識淩氏一般,愣愣然看着她。
屋子裏一下安靜了下來。
秦明遠難得見到妻子如此強硬,有些吶吶:“琇瑩……”
淩氏也就硬氣了那麽一會兒,說完話她又捏着帕子開始抹淚:“我嫁進你們秦家這麽多年,從來不争不搶,也沒有黑過臉,能搭把手的地方我也不會推卸。他們大房怎麽對我們的?給我家妍書接二連三的下套子,合着我女兒就是給他們家大姑娘當墊腳石的嗎?”
秦明遠頗有些艱澀:“妍書這不是沒事——”
“怎麽沒事了?”淩氏哭得更狠了,“好好的姑娘家,連個說親的對象都找不着。不說妍書樣兒不差,就咱們這書香門第、詩書之家,多少人趨之若鹜,可妍書從京城到通州,愣是無人問津。你再看大房的妍瓊,老太太不過帶出門幾次,這說親的人家就一個接一個的,上趕着給她挑……”自打寧王宴席之後,她家妍書的名聲都毀了,她能不惱嗎?
秦明遠啞口。
“我家妍書就指着這選秀讨個好名聲了,”淩氏一擦眼淚,瞪圓了眼睛怒視秦明遠,“你若是阻止我兒去選秀,我、我就——和離!”
秦明遠張了張口,苦笑:“琇瑩,何至于如此?”
淩氏不搭理他,再次低頭啜泣。
秦明遠束手無策。
跪在地上的秦妍書想了想,道:“爹,子曰,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又曰,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黨。(注1)寧王把大伯他們拉下水,不就是争黨群比嗎?雖則歷代皇子歷來離不開朋黨之争。可寧王朋黨全靠女子,吃相頗為難看,實在難當大任。我不看好寧王,正是緣于此。連我這樣一個閨閣女子都能看出來,您覺得聖上看不出來嗎?”
蕭昱上輩子後院再混亂,也從未依靠女人去拉攏權臣。他的争,從來都是争得堂堂正正的。
仿如醍醐灌頂,秦明遠睜大眼睛看向她。
秦妍書再道,“女兒如何婚配、能否嫁入皇家,現在尚且言之過早。不管如何,女兒是堂堂正正去參加選秀,只要不出錯,旁人也挑不出理兒。至于結果如何,自有上頭的人去操心。皇子婚姻豈是小事,不說宮裏娘娘們,帝皇也得參詳幾番,我們實在無需太過杞人憂天。”
“對。”淩氏登時反應過來,“皇子婚約自有聖上做主,與我們有何幹系!”就算她家妍書想嫁二皇子,也得看聖上同不同意呢。
秦明遠卻不會被她三言兩語忽悠:“那二皇子與你私相授受,他若是有意為之,聖上豈會違了他意。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常态,何況皇子?你父我官位不顯,聖上若是給你賞個側妃、妾侍份位也是大有可能,屆時你該如何自處?”
淩氏怔住。她竟沒想到這個問題,一時間也跟着猶豫起來:“妍書,你爹說的在理,要不……”她小心翼翼地道,“要不,我們還是算了吧?”
秦妍書無語。她娘依然還是她娘……即便護犢子的心還在,還是容易被忽悠。
“爹娘放心。妍書早已立誓,此生絕不與人共事一夫。”她看了眼秦明遠,“倘若真到了那一步,妍書自有辦法應對。”
秦明遠瞬間回想起秦妍書曾跟他提及的自梳之願。倘若聖上下了旨意,她斷不可能自梳,可這會兒他若是提醒了她,她是不是會……或者,将來她會作出什麽應對?
他的手抖了抖,忙摁下紛亂的思緒。
淩氏猶自不解,追問:“有何辦法?”
秦明遠唬了一跳,忙給秦妍書使了個眼色,轉移話題道:“行了,現在談什麽都為之過早。既然這選秀避無可避,走一步看一步吧。”完了板起臉,“別動不動就提什麽分家不分家的,娘還在呢,分家的話讓她如何自處?”
淩氏難得硬氣:“誰讓你拿大房那王妃壓咱們家妍書。”
秦明遠一窒,放軟姿态:“行了行了,是我想左了。”轉頭訓斥秦妍書,“還不趕緊起來,跪着好看呢?”
秦妍書舒了口氣。這事兒算是過去了……
當晚,她手書一封,托青萱轉交給蕭昱。
青萱遲疑:“姑娘……”
秦妍書淡定非常,在青竹新鋪的宣紙上慢慢描繪起來,見她不行動,頭也不擡道:“遠在通州的淩家都有他的人,咱們秦家不至于沒有吧?”
青萱登時有些尴尬,看看邊上的青竹,心虛道:“這個……”
秦妍書看了她一眼:“沒有怪你的意思,去吧。”
青萱這才福了福身,拿着她手書的紙條出去了。
秦妍書繼續畫畫。在淩家呆久了,她習慣了每日一畫一貼,這兩日在路上沒有練習,她今晚得補兩份。
青竹皺着眉頭想了想,小聲問道:“姑娘,您就這樣放心青萱跟那位嗎?”
“青竹。”秦妍書勾勒出一座山峰,滿意地點點頭,再次将毛筆蘸飽墨,繼續描繪,“你若是将來想繼續跟着我,不妨多跟青萱學學,不管我将來嫁去哪裏,或是将來你跟了什麽主子,多學點,總歸不會害了你。”
青竹愣了愣。這段日子她跟着青萱,看了她不少行事做派,多少能感覺到自己的幾分不足。再加上秦妍書這話……她一咬唇,低聲應道:“是!”
***
另一頭,剛參加完宴會回到宮裏的蕭昱看到候在屋裏的長福,皺了皺眉,脫下一身酒味的外衫遞給小太監:“有什麽事待會再說,三弟耍酒瘋弄了我一身酒。”
長福遲疑片刻,躬身:“爺,是三姑娘來信兒了。”
蕭昱走往浴間的腳步一頓,轉身:“拿來。”
長福麻溜将密封的紙筒遞給他。
僅着內衫的蕭昱接過來,直接往邊上椅子一坐,慢條斯理開始拆紙筒。
“除了這信兒,她還有別的話兒嗎?”
“回主子,沒有。”
解開紙筒,蕭昱不再說話,低頭一目十行地看了起來。看完眉頭立馬皺了起來。
沉吟片刻,他擡頭吩咐:“還有幾天秀女就要進宮,讓人去打點一下,屆時務必将人穩穩接到宮裏。還有,讓青萱盯着點,別什麽亂七八糟的都送到她姑娘面前。”
看來是有事兒了。長福忙躬身應道:“是。”完了他就打算告退出去忙活。
蕭昱卻叫住他:“等會。”他的指節輕扣茶幾,半晌,他道,“将我書房裏那份草圖送去給她,另外,讓人安排一下,我明兒去一趟國子監。”
“啊?”
第二天,正在國子監辦公的秦明遠就收到消息,二皇子殿下來訪。
他怔了怔,忙起身,跟着同僚出去相迎。
蕭昱應當是私下到訪,護衛留在外頭,他只領着兩位近侍走進國子監,祭酒恭敬地跟在他身側。
秦明遠随着同僚上前作揖行禮。
蕭昱神情緩和,朝他們伸手:“各位先生請了,我不過是有些許問題前來請教,希望沒有打擾各位工作。”
衆人自然是一連串客氣之語。
一番你來我往過後,蕭昱看向站在前排的秦明遠:“聽聞秦大人在刑律方面頗有心得,我這邊恰好有些許疑問,可否請秦大人抽空探讨一番?”
秦明遠:……
這位皇子不就是觊觎他家閨女的那位嗎?他這是想幹嘛?
作者有話要說: 注1:“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是指,有道德有修養的人廣泛地團結群衆而不結黨營私,小人互相勾結而不團結一致。
“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黨。”是指,有道德的人為人莊重矜持,從不争強好勝;總是謙遜合群,決不拉幫結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