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南松院裏,下人們噤若寒蟬。
“……咱們大房有的,必定不會少了你們二房。逢年過節,走禮探親,四時添衣更料,八節進糕加果,即便只是日常用度,我有哪樣少了你們、虧待了你們的?啊?我為了秦家日夜操勞,你家妍書就這樣對我、這樣想我?!”
“帶着丫鬟打上門來,當庭當院指着我鼻子罵我給她院子裏安插人手?哪家姑娘做得出這樣的事?!你說,哪家姑娘做得出?”
“再說,她一個小姑娘家家的,哪來的身份地位讓我這般費勁心思安插人手的?哈?我安插人手過去打探她今兒看了什麽書,明兒繡了什麽花嗎?你說,你說說,是不是這個理?”
唐氏拍着桌子,痛心疾首地朝下首震驚不已的淩氏控訴着。
“我身為長輩,我尚且可以不與她計較,可你想想上回,上回在寧王府打人的事兒才過去幾天,你見天呆在院子裏大概是不知道吧,外頭都已經在傳得沸沸揚揚,說她秦妍書是個悍婦!好好一個還沒出閣的姑娘家,被說是悍婦,像話嗎?”
唐氏越說越怒,聲音也愈發高亢。
“這種時候,她不好好呆在家裏,還大搖大擺帶着人到我這兒,兜頭兜臉就給我潑一盆髒水?!淩琇瑩,你當這滿院子的下人都是死的嗎?我告訴你,不出兩天,這滿京城的人都知道你家姑娘——”
“都知道她家姑娘怎樣?”蒼老卻有力的聲音打門口傳來。
屋裏倏地安靜下來。
玉溪率先反應過來,深蹲:“老太太納福!”
唐氏回神,連忙起身迎上來:“娘,您怎麽……”突然過來了?
淩氏一掃适才的沮喪郁悶,臉現驚喜快步上前,朝老太太行禮:“娘,您,您這是想開——”收到老太太一個橫眼,讪讪閉上嘴,然後她才看到跟在後頭的秦妍書,“妍書?”她驚疑不定地回頭看老太太。
老太太什麽也沒說,搭着玉綢的手慢慢走進屋裏,直接坐到唐氏适才的位置上,秦妍書跟着玉綢一起走到她後面,與玉綢分立兩邊。
唐氏、淩氏不約而同望過去。
老太太瞟了垂眸肅立裝無辜的秦妍書一眼,朝她們擺擺手:“坐下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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倆人對視一眼,分別落座。
侍女迅速換了新茶送上來。
老太太垂下眼睑,端起茶盞,揭開蓋子刮了刮杯沿:“讓他們出去。”
唐氏心裏咯噔一下,盯着玉溪,做了個出去的動作。
玉溪颔首,福了福身,領着衆侍女魚貫而出,最後還不忘給他們把門虛虛掩上。
最後屋裏除了幾位主子,就剩下玉綢一人。
剛過午,大開的格窗外日頭正曬。即便掩上門,屋裏也還算亮堂,只仿佛變得有些憋悶。
所有人都不說話,屋裏一下安靜了下來。
老太太慢條斯理地刮開茶葉沫子抿了口。
唐氏掃了眼垂眸肅立的秦妍書,心裏憋着口氣。
淩氏緊張地絞着手裏的帕子,目光時不時看向秦妍書,再回到老太太身上。
“咔嚓。”
茶盞被擱到幾上。
“适才進門,仿佛聽你提及妍書的名聲?跟我說說,都有哪些人家說她閑話了。”
聞言,原本還在緊張的淩氏立馬轉向唐氏。
“……”唐氏看看她,再看向淡定喝茶的老太太,幹笑,“京城這麽大,我怎麽知道有哪些人家在說呢。”
老太太點點頭,話鋒一轉:“麗珠,妍瓊的婚事定了嗎?”
唐氏暗舒了口氣,繼而不解,忙搖搖頭:“娘,還沒定呢。”
老太太點頭:“那行,妍瓊、妍書兩姐妹的婚事,你別插手了,我會打算。”
唐氏懵了一瞬,急忙追問:“娘,怎麽突然——”她有些着急,“我這邊正給妍瓊相看着人家呢,指不定哪家就成——”
“這不還沒成嗎?”
“可是,可是,萬一有人家——”
“要是有人看上咱家妍瓊,”老太太盯着她,“直接推掉,就說我老太婆不滿意。”
“娘!”唐氏急了,聲音不自覺加大,“您知道我們在談的有哪些人家嗎?您這貿貿然的……”
“不管是誰,都給推了。”老太太冷眼掃過去,“改明兒我送帖子給我那些老姐妹們,接下來這段日子,我會帶妍瓊、妍書出去參加聚會。”她語氣淡淡,“眼見為實,耳聽為虛。多出去走走,有什麽不好的傳聞也就不攻自破了。”
“娘!!”
老太太擺擺手:“就這麽定了。等明信兄弟倆回來我再親自跟他們說說。”
話已至此,唐氏再無可說,只得憋屈地将話咽回去。
老太太轉向轉憂為喜的淩氏:“修然現在幾歲來着?”
淩氏現在知道老太太是幫着秦妍書,早就止不住喜笑顏開,聽她問話,忙不疊答話:“娘,過了年虛齡14了。”
老太太點點頭:“那還早。”叮囑她,“別這麽急着給他相看人家,也看着點下人,這個年紀容易被帶歪。”
“嗯嗯,好。”淩氏連連點頭。
老太太一頓,無奈地看她:“你怎麽還是這幅德性……”
淩氏笑得腼腆:“這不是有您、有大嫂在嘛。”
老太太:……
扭頭瞪向秦妍書。
秦妍書無辜回望。她母親不是向來這樣子嗎?否則她哪至于去請老太太出來主持公道。
老太太無語,轉回來,捏了捏眉心,朝淩氏道:“也就明遠寵着你……換了別人,你這性子,怕不是早被妾侍吃得死死的。”
沒錯,雖然淩氏性子軟,可二房的秦明遠卻沒有侍妾通房,只有淩氏一位正妻,反倒大房的秦明信,前些年那是新人不斷,庶子庶女也有幾名,只是年歲尚小,加上唐氏管得嚴,平日裏很少出來晃悠。
唐氏臉上有點挂不住了。
老太太也想到她了:“下面幾個小的,不要太過拘着,該教的也要教,咱家在京城獨木難支,等他們幾個大了,修磊、修然幾兄弟也好有幾個助力。”
秦修磊是唐氏的兒子,也是秦家嫡長子。
唐氏暗暗撇了撇嘴。
老太太也不需要她答話,轉而問起家裏的其他情況。
……
當晚,歸家的秦明信、秦明遠被叫去松鶴院呆了很長時間。待他們出來,秦妍瓊、秦妍書兩姊妹的事情就板上釘釘地交到老太太手裏。
唐氏追着秦明信詢問此事,秦明信不耐煩道:“娘既然發話說要管,就交給她管。”
唐氏不滿:“那我忙活了這麽久,不是白忙活了?還有咱家妍瓊——”
“你還有臉問我怎麽辦?好好的事兒,讓你磨磨蹭蹭折騰到現在還沒成。現在好了,娘一插手,咱們就別指望了——”秦明信一頓,轉頭怒斥,“你是怎麽管的家,好好兒的,怎麽讓娘給知道了?”
唐氏咬牙:“還不是妍書那個臭丫頭……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最近她是越發強勢了。”
秦明信眯了眯眼:“她這種性格,要是進了林家,略等些年,應該能把林家攥在手裏——”
“別想什麽林家了。”唐氏沒好氣,“傍晚的時候林家才傳訊過來,說他們林家高攀不起咱家。你那好侄女大庭廣衆下指着林夫人的面說她沒教養來着!”
“……”秦明信怒了,“那你還問我怎麽辦?你都把事兒搞砸了!”
唐氏登時紅了眼:“你以為我想的嗎?我怎麽知道你那乖侄女兇成這副德性?!”她一屁股坐到床榻,捏着帕子開始抹眼淚,“我還擔心着我家玥兒呢……可憐我家玥兒一個人在那吃人的寧王府裏,現在還被那秦妍書打了一臉,要不是有個兒子在身邊,怕是要熬死了……”
提及嫁入寧王府的秦妍玥,秦明信的滿腔怒火登時被澆熄。他嘆了口氣:“現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頓了頓,他安撫唐氏,“娘在京城裏也是認識不少老夫人,回頭看看她相中什麽人家再說吧。”
也只得如此了。
***
老太太說到做到,回去就立馬拟貼,投給榮昌伯府。
榮昌伯并沒有什麽實權,爵位也低,人脈卻是實打實的。不說別的,只提一點,榮昌伯老夫人是戍西都統傅明坤夫人的同胞妹妹,也即是當朝二皇子蕭昱的姨祖母。
不管是沖着蕭昱,還是沖着戍西都統的面子,榮昌伯府的交際圈兒就不小。
最重要的是,老太太與榮昌伯老夫人相識于微末,感情深,拉的下這個臉去求。
故而,老太太第一封試水的帖子,就是投給了榮昌伯府老夫人,鄭氏。
所幸,即便幾年沒聯系,榮昌伯老夫人依然很興奮,迫不及待地,隔天就邀請她們上門一聚。
老太太剛開始誇下海口,心裏也是沒底,收到榮昌伯老夫人的回帖後才徹底松了口氣。轉天,穿戴妥當後,就領着打扮得嫩生生的秦妍瓊、秦妍玥姊妹出門了。
很快,他們就抵達東大街上的榮昌伯府。
車駕從側門直接開進榮昌伯府,一行人在二門外下了車,榮昌伯老夫人鄭氏早就等在二門處,見了老太太,立馬在下人攙扶下激動萬分地迎上來:“妹子啊,你可算是想起我了啊。”
老太太也很激動,快步走過去,行了個禮,起身扶着她:“老姐姐,勞您惦記了。”
倆人手拉着手,淚目相對。
秦妍瓊、秦妍書跟在後頭,恭敬地朝榮昌伯老夫人等人依次見禮。
跟在榮昌伯老夫人身邊的幾個婦人姑娘也跟着回禮。
鄭氏聽見動靜回神,朝他倆擺擺手:“都是好孩子,起來吧。”完了抹了抹眼淚,定睛打量,“喲,這倆孩子都有幾分像你當年的樣兒啊。”
老太太笑道:“畢竟是孫女兒呢。”
“好好,長得都好。”鄭氏拉住老太太的手,“走,咱進去坐着聊。這麽久沒見,我可是有好多話兒想跟你唠叨唠叨。”
老太太自然無有不從。
“娘!”跟在鄭氏身後的婦人想了想,提議道,“要不,我們再等等吧?”
“啊?”鄭氏停步,一拍額頭,“瞧我這腦子。着人去問問還要多久。”
有下人聽令,撒腿就跑出去打聽。
老太太不解:“老姐姐今兒可是要招待什麽客人?”她遲疑,“如若不方便,我們可以改日再來。”
“不不,不礙事,不礙事,早上收到消息,有個晚輩要過來送點東西而已。”鄭氏擺手,“我們都多久沒見了,你可不能就這樣跑了!”
“可是——”
“來了來了!”有人低呼。
鄭氏回身:“诶,還真趕巧了。”
所有人跟着回身,再次面向二門外。
秦妍書對榮昌伯府不算了解,故而她看到二門外那名高大身影的時候,登時瞪大眼睛——
二皇子?
怎麽到哪兒都見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