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喧嘩的集市人聲鼎沸,沒有太多的人會留意到陌生的葉流年,她知道自己的失控傷害到了傅意澤,可她沒辦法去愛,沒辦法愛上一個……不是端凝的人。她知道回憶沒用,可她沒辦法控制自己的大腦,沒辦法不去想一個……不是端凝的人。
“我不是想刺探誰的秘密。”傅意澤的語氣不是不沮喪的,“可我也不打算再承認錯誤。或許你說的對,我是自私的,我做一切事情都是從自己的角度出發,沒有想過你的感受。可讓我就這樣放棄,我不甘心。”
“我要回客棧了。”葉流年胸口仍舊悶悶的,“你自己逛集好了,回去的路沿河走就行了。”
“別啊。”傅意澤誠懇的拉住她,“反正都出來了,喏,那邊有特色小吃,就當是陪我嘗嘗好不好?我可還沒吃早餐呢。”
“可是好像快要下雨了。”葉流年有些猶豫,天色看起來的确是不大好的,原本的晴朗已經不見,黃黑的雲層疊着,像是要壓得人透不過氣。
“那就讓它下。”傅意澤的心裏湧起的情緒近乎于悲涼而無奈,他很想繼續任性下去,因為只有任性,才能讓他自己留在葉流年的身邊。
葉流年能拒絕嗎?如果能,她會踹上傅意澤的屁股說聲:滾蛋!
可沒用,踹屁股都沒用,沉默下來的傅意澤渾身上下透着山雨欲來的氣息,跟天氣一樣。他握着葉流年的手走向小吃攤,并挑了臨河的一個小桌,先按着葉流年坐下來,再去簡易鍋竈前選吃的。
說是選,其實這攤點只賣鍋餅,是沙河口縣的特色小吃。用土豆面和上姜蔥蒜和肉沫,薄薄一抹攤在鍋裏,熟的很快,聞上去也是香飄十裏。其實明明可以吃現成的,可傅意澤卻要親自動手試試做,也不知道他怎麽就把老板說動了,居然就答應了他,用旁邊的一個小鍋竈練習,瞧着他旁若無人的攤着鍋餅,葉流年在心底嘆了口氣。
其實他并不讨厭,反而固執的可愛。可這種固執也給了葉流年難以名狀的壓力,就像一張網,怎麽都逃不開。
轟隆隆的雷聲開始了,不連續的,間斷的炸響,每一聲都那麽突然,都像是最後一聲。空氣裏逐漸有了悶濕的泥土味道,伴随着的是急促而至的傾盆大雨,快的讓人難以至信。好在小吃攤上搭了防雨的蓬布,不過照這樣的雨看來,快點回客棧才是明智的選擇。
“傅意澤,雨下大了。”
“無所謂,你坐着吧。”傅意澤頭也不回的說着。
無所謂……以他的性格是不會計較會不會被淋濕的。算了,葉流年轉回視線,百無聊賴的四下看了看,沒什麽感興趣的,便只有拿過桌子上擺的一份報紙,無目的看一看。
這是一份前幾天的舊報,頁面上漬了油漬,有些髒。先從新聞版面看起,也沒什麽大事,都是些沙河口經濟的報導而已。翻到社會版面,倒還真被吸引住了……
社會版的整版居然只登了一幅照片。應是一對年輕的情侶并排站着,男人高大英俊,手臂環着一個小巧玲珑的女人,兩個人笑的都極開心,不過看他們的衣着打扮應該也是二十幾年前的了。不知道為什麽,葉流年就是覺得這兩個人哪裏面熟,或者是神态,又或者是笑容。再看照片下面的文字,竟是段尋人啓事:
吾兒夜易城,無論你在哪裏,無論你做了什麽,想做什麽,母親都盼着你能回家。
夜易城……夜……流年驚訝的看向尋人落款,果然是幾天前跟自己住同一間客棧的佩芝婆婆!想必這便是她在幾天前登的尋人啓事,她不會放棄尋找自己唯一的兒子。可是這個夜易城究竟在哪裏,流年怔怔的看着報紙上的大幅照片,說不出的奇怪感覺在心裏蔓延。
“這是誰?”傅意澤的烙餅大業終于完成了,一手捧了個盤子站近了,居高臨下的也湊過來看報紙,“這麽眼熟。”
“你也覺得眼熟?”葉流年接過話,“好像在哪裏見過這兩個人。”
“不是人眼熟。”傅意澤擱下盤子,直接了當的指向照片,“我說這個指環,跟你當寶貝的那只好像。”
順着他的指點看,照片上的年輕女人頸間果然帶了個紅繩子拴着的飾物,那飾物雖小,可奇特的形狀卻是讓葉流年一眼便能認出的東西……是兩年前端影給她的詛咒一樣的玉戒指!
怎麽會戴在這個陌生人的身上,難道說……
全部的故事似乎已經能被串起來,葉流年條件反射的站了起來,手上的報紙捏的緊緊的,是這樣了,應該是這樣了。照片上的人戴着端凝的戒指,很有可能就是在車禍中死去的端凝的父母親!這麽說來端凝可能還有親人,他……他竟會是夜家的人……是夜然的堂弟……他有親人,不是孤兒……可是端影把這一切告訴她之後她查過當年的報紙,報紙上也的确說車禍的夫妻沒有別的親人,一個姓陸一個姓沈,難道報紙搞錯了,又或者是兩個人都在隐姓埋名?是的,一定是的,否則以夜家的財力又怎麽會二十幾年都找不到自己兒子的下落,一定是的,葉流年不想再去串連這個故事的合理性,她只知道一點,這是一線希望,這是一線端凝并不是孤兒的希望!
“喂,你怎麽了?”傅意澤驚訝的看着葉流年,她臉上毫無血色,再配上天空中的悶雷,緊張的表情活像是大白天的撞了鬼,一份報紙而已,怎麽讓她有這麽大的反應。
“電話,我要打電話。”葉流年顧不上理會傅意澤,她下意識喃喃自語,手顫抖着從包裏翻出手機,可是……她竟然沒有端凝的號碼。
“可不可以把端凝的手機號碼給我?”葉流年看着傅意澤,真心的懇求着。
傅意澤怔住了,他沒想到葉流年找的會是端凝。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默默的打開手機電話簿,把號碼給了她。
這個時候葉流年顧不上說謝謝,抓緊時間拔通了號碼,響了五聲之後,對方接聽了。
“端凝嗎?我是流年。”葉流年迫不及待的問着。
而葉流年也怔住了,她沒想到接電話的會是傅意朵。
傅意朵的聲音慵懶而性感,時間已經不早了,可她聽上去竟也像是剛睡醒的意味,“他在洗澡,流年?哦~~葉流年是嗎?真不好意思,你還好吧,有事嗎?”
葉流年的思維在瞬間凍僵,即使她知道端凝已經有了女朋友,即使她有心理準備他會……可親耳聽到這樣的暧昧仍舊讓她揪心的難過。她甚至差點忘記了這通電話的目的,可報紙上的照片卻提醒着她:有更重要的事!
“有事,有很重要的事,請他回電話給我好嗎?”
“葉小姐,恕我直言,你們已經分手了,早就分手了。有什麽事你也可以直接跟我說,我轉告。”
“對不起,這是他的私事,我必須直接跟他本人通電話。”葉流年一字一字的說着:“除非他自己選擇告訴你,傅小姐,請務必幫我轉達,請他回電話,真的很重要,如果他不回我電話,我就一直打下去!”
“好啊。”傅意朵唇邊浮出一抹冷笑,“我會轉達,不過要是他本人不想跟你再有瓜葛,你怎麽找都沒用。”
說完,挂斷了電話,呆坐了一會兒,然後将端凝的手機狠狠的砸在了地毯之上。
地毯很厚,手機并沒有發出什麽聲響。傅意朵心裏的憤怒卻更加的無從發洩,沒錯,她現在只是在辦公室而已,而手機只是端凝遺忘的東西。半個小時之前,端凝過來移交了公司放在他那裏的所有法律性文件、合同,他來創世本來就是幫忙,不存在隸屬關系,而現在……他要離開。
他竟然鐵了心要離開!
那她傅意朵算什麽?這一年的相處又算什麽?感情上的踏板?替補?葉流年一出現,他就又像該死的飛蛾一樣撲上去?
葉流年究竟有什麽魔力,讓她親愛的弟弟傅意澤不遠千裏追去沙河口,讓她心愛的男人端凝直到今時今日仍舊念念不忘。
想複合嗎?
休想!
葉流年,不是我不幫你轉達,是你自己倒黴,端凝那麽幹脆的走了,沒有留下任何聯系方式,有本事你就找到他家去,否則……走着瞧,看誰才是笑到最後的那個。
與此同時,遠在沙河口的傅意澤和葉流年同樣在不安着。
葉流年的不安源自于她在心神意亂的等着端凝的電話。而傅意澤的不安則源自于葉流年的忽然反常。
“究竟怎麽了,真的不能告訴我嗎?”傅意澤很不喜歡現在這種心裏沒底的感覺,就好像葉流年随時會從他身邊離開。
“抱歉,這真的只是端凝的私事,我不方便說。”
“那我在你心裏究竟算什麽。”傅意澤心裏酸澀的啞然苦笑,“他的事都是不方便說的事,都是天大的事!我真不明白了,他就有那麽多秘密嗎?那我姐姐又算什麽,我姐姐也沒資格知道嗎?”
“你不要再胡攪蠻纏了好不好!”葉流年煩躁的快抓狂了,此刻傅意澤的固執與任性顯然是不合時宜的。
傅意澤終于被那句“胡攪蠻纏”刺傷了,他臉皮再厚也是有自尊的。他千裏迢迢的追過來,每天迎着葉流年的不冷不熱的面孔,他跟自己說不要緊,葉流年只是活在過去還暫時沒走出來而已,只要他努力就好,努力對她好,體貼她,她需要什麽就無條件的提供給她,帶她想開心的事情,出來趕集市,為她烙鍋餅,哪怕他根本不喜歡這麽油膩的東西也要裝成有興趣的樣子!
可他忘記了,愛情根本不是努力而能求來的。
失望的轉身離開,身後并沒有傳來葉流年的腳步聲,或是任何挽留他的聲音,耳邊只有唰唰的雨聲,也不知道這雨幾時會停,傅意澤的心裏隐隐疼着,為着自己。
下一步要做什麽……葉流年一手捏着報紙一手拿着手機,腦袋裏混亂不堪,她曾經以為自己是有那麽一丁點處變不驚的,可好像不是,她努力的鎮定着情緒,播通報紙上印着的電話號碼。這次仍舊很快通了,是個聲音低沉的長者,“喂?”
“您好,請問夜老先生在家嗎?或是他夫人也可。”葉流年急忙說着。
“我就是。請問你是……”
“夜老先生!我是葉流年,就是在沙河口客棧跟你們一起吃過早餐的人!”
“哦~是你呀小姑娘,夜然的朋友是吧。呵呵,怎麽,有事嗎?”夜老先生的聲音中氣十足,很爽朗的感覺。
葉流年即激動又緊張,事情正向好的一方面發展着,她迫不及待的回答:“是這樣的,我看到了你們前幾天登的尋人廣告,夜易城是您的兒子是嗎?我認識一個人,他可能會是您的孫子。”
電話裏的夜老先生有了數秒的沉默,很嚴肅的問着:“是嗎?可是我家每年都會接到無數個電話,自稱有線索,可遺憾的是至今為止都是假的。”
“我知道那個玉戒指。”葉流年直截了當的回答。
“報紙上的照片,只要仔細看都看得清那個。”
“戒指裏面刻了兩個字。”葉流年一字一字的說着,“微眠。”
微眠……葉流年不知道戒指的裏面為什麽會刻這兩個字,她也不知道這字是什麽時候刻上去的,更不知道這字的意義是什麽,她忐忑的等待着電話裏夜老先生的回應,可回應給她的,卻是聽筒裏傳來杯子落地粉碎的聲音,“喂?喂?夜老先生您在聽嗎?”
“小姑娘你現在哪裏,還在沙河口嗎?方便來海平嗎?哦或者我再去沙河口找你也可以。”
“沒關系,我馬上去海平。”葉流年緊張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只是從包裏翻出記事簿認真記下了夜老先生在海平的住址,便跟夜老先生保證,一定以最快的時間趕過去。
說走就走,可是外面的雨……總算想起來方才傅意澤也是這麽淋着雨走的。葉流年即內疚又無奈,咬了咬牙也沖出了小吃攤,一路朝着客棧的方向冒雨狂奔。
至于端凝……葉流年沒辦法做出判斷,究竟是他本人不想接電話,還是傅意朵從中作梗。索性先不拔了,幹脆去海平先确定了情況再說,免得空歡喜一場。
雨越下越大,原本平靜的沙河也跟着咆哮起來,路很滑,雖不至于泥濘,可有些地方也因失修而積了水。沒有任何雨具的葉流年早就濕透了,心跳也快的厲害,為了那個可能的事實。深一腳淺一腳的跑回客棧,老板娘守着門口的櫃臺在嗑着瓜子,見到葉流年便唏噓,“哎這小兩口怎麽都濕透了,快上去換衣服!”
“哦。”葉流年勉強扯出個笑容打招呼,剛想上樓,眼前光線一黑,愕然擡頭,只見傅意澤站在窄窄的樓梯上擋住去路,他的頭發是濕的,衣服卻是幹的,顯然已經換好了。可臉上是不曾有過的嚴肅低氣壓。
“傅意澤,我……”葉流年開了口,卻發現完全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道歉?解釋?說明?
哪種都不合适。
“你要回去嗎?”反倒是傅意澤先問了。
“我要去海平,有急事。”葉流年簡單的答了。
“先去洗個熱水澡。”
“來不及了,趕火車。”
傅意澤沉默了一會兒便還是側過身給她讓出通道。
“謝謝。”葉流年的聲音顯得那麽底氣不足,謝謝……這句謝謝很蒼白。
而十五分鐘後,葉流年換好衣服拎着簡單的行李下樓時,傅意澤已經站在客棧門口的服務臺前結帳了,身旁放着他的皮箱。
不是不驚訝的,葉流年猶豫的走近了。
“走吧。”傅意澤也不看她,自然而然的接過她的行李,轉身出門。
葉流年忙跟了上去,身後是老板娘熱情的笑聲,“這小兩口多般配,下次再一起來玩哈!”
葉流年沒有回應,看向傅意澤,他臉上的表情淡淡的很難琢磨,這讓葉流年更加的不安。
出租車就停在客棧門口,這次傅意澤沒有再跟葉流年一起擠進後座,反而安靜的坐在了副駕駛的位
置上。
“兩位,去哪兒?”
葉流年遲疑了下,還是問着背對着她坐着的傅意澤:“我是去海平,你回S市嗎?”
“我和你一起。”
“你真的不用……”
“你有兩個選擇,一是坦白你去海平做什麽,那麽我或許會權衡一下需不需要我陪着;二是什麽都不要再說了,我要怎麽樣都由着我。”傅意澤直截了當的打斷了葉流年,語氣一貫的不緊不慢,卻十分堅定。
葉流年在心底嘆了口氣,只有疲憊的跟司機說了句,“去西城縣火車站。”
她實在沒有精力再跟傅意澤争下去,沙河口不通火車,來這裏的時候是飛機加汽車,可方才她打電話訂票,去海平的航班隔天才有,而且最近的票已經全部定完。盤算了一下,最快的方式應該是先去隔壁的西城縣,再從西城縣坐火車去海平。
“去西城縣啊,我這車開過去至少一個小時啊,雨又這麽大,不太好走。”
“就聽她的。”傅意澤打斷了司機的遲疑,他不必回頭也想像得到葉流年現在的神情有多累。
其實他也累,心累,可卻仍舊沒辦法真的生葉流年的氣,真的丢下她不管。盡管她表現的那麽不需要他的幫忙……
車子發動了,上山再下山,繞過一個又一個的彎道、穿過一個又一個的隧道,在黑暗與光明之間不停變換着,就像流年。
司機說的對,雨太大了,路不好走,原本一個小時的車程開成了兩個小時。中途在加油站休息的時候葉流年從箱子裏翻出幾片感冒藥就着涼水吞了。傅意澤看着她,說不出是心疼還是無奈。她看上去那麽脆弱嬌小,可卻一個人默默的扛起所有的事情。
西城縣跟沙河口一樣,也下着雨。到火車站的時候葉流年吃的藥力剛好上來,整個人昏沉的只想找個地方躺下去睡。傅意澤把自己的外衣裹在她身上,便去買火車票好了火車票,陪着她候車,中途她睡着了一會兒,靠在傅意澤的肩上。
一直等到晚上十點整,他們坐上了開往海平的火車,預計到達時間是第二天晚上十點,總行程剛好二十四個小時。
這是傅意澤第一次坐這麽長時間的火車,尤其還是在沒買到卧鋪的情況下。和葉流年面對面坐在空氣不流通的硬坐車廂,有輕微潔癖的他竟也不覺得有什麽難熬的。
“喏,一人一桶,吃吧,泡好了。”葉流年總算恢複了些精神,并不知道傅意澤在觀察她,坦然的把方便面推給傅意澤一份。
掀開方便面的蓋子,香氣撲面而出,傅意澤這才覺察到自己真的已經很餓了。
對面的葉流年已經開始埋頭苦吃了,吃的很認真,半垂了眼簾,長長的睫毛輕輕翕動着,像蝴蝶。
“葉流年。”
“唔?”葉流年嘴裏含着面,擡眼看傅意澤。這樣的一個角度,愈發顯得她的眼睛特別大。
“你真是個古怪的人。”傅意澤平靜的說着。
“你不也是嗎?”
“越接近你越看不清。”傅意澤的話裏有些許的苦澀和探究,“最早的時候你以鐘點工的身份出現,然後是寫手、編劇,你一個人住小房子,衣着随意、樸素,生活簡單的不能再簡單。可你卻是我未來姐夫的前女友,并且到現在也不能對他忘情。再然後,你請得動夜然幫你,你的家庭背景應該是我沒有想到的。”
“所以你累了吧。”葉流年笑了笑,“聽上去應該很累,你應該有一個單純的女朋友,那不是我。”
“是很累。”傅意澤毫不掩飾的點頭,“你和他的故事想必很長,可再長的故事也有結束的那一天。”
“我不知道那是哪一天。”
“我也不知道。”傅意澤輕描淡寫的補充:“不如……跟你一起等等看。”
“等人的滋味不好受。”
“可你等了他兩年。”
“不。”葉流年糾正着,眸子裏一片清澄和坦然,“我沒等他,沒奢望還能跟他在一起。”
“那你現在是做什麽?”
“我在愛他。”葉流年吃下最後一口面,簡單的說着:“僅此而已。”
“你打算愛他到什麽時候。”
“不知道。”葉流年聳聳肩,“也許是2012。”
2012,這曾經是傅意澤的答案,現在換葉流年說了出來。而傅意澤明白,這絕不僅僅是指一年。
這該死的雨,究竟什麽時候才會停。傅意澤看向車窗外,黑茫茫一片,視線空落落的,沒有一個可以停駐的焦點,難道真的要下到2012嗎?那個傳說中的世界末日……
淩晨五點半,天蒙蒙亮。
外面的雨仍舊下着,車窗外透進來的似乎已經不是陽光,而是霧,死霧。
傅意澤忽然就醒了,心裏湧上難以名狀的不安和恐懼,他沒辦法解釋自己當時是一種什麽樣的預感,只是本能的伸出手臂,抓住葉流年,就好像此刻不抓住她便會消失一樣。
他抓住了她,因為她就坐在他的對面。她被驚醒了,懵懵懂懂的看着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列車的車輪摩擦聲、穿過空氣的呼嘯聲忽然變大,車窗外的景物不同了。火車駛上了一座鋼架橋,下面便是由于整夜的暴雨而迅速漲起來的江水。而就在火車駛入橋梁中段的同時,那個翻天覆地的事情發生了。
列車忽然巨烈的颠簸,朝下方傾斜,發出不尋常的尖利刺耳的嘎嘎聲。那聲音驚醒了所有還在睡着的旅客。行李架上開始有箱子噼哩叭啦的砸下來,有人在尖叫,有人被開水燙到,有孩子的哭聲、有人在喊救命,一切不過是幾秒鐘的事情而已時間便停滞了,葉流年已經被傅意澤扯在懷裏,他騰出一只手牢牢的抓住座椅,試圖讓自己和懷裏的人不朝着低處滑下去。
這不是地震,是由于山洪暴發而造成的垮橋。
橋垮了,從中部裂開,而火車剛好已經全部駛上橋梁,忽然沒有了鐵軌的支撐力,巨大而沉重的車廂跟随着橋也從中部折開,雖然沒有完全斷掉可也危在旦夕。
其實最危險的是火車中部的16號車廂,剛好墜在斷口處,再往下沉一點便會掉進江裏。而葉流年和傅意澤坐的,偏偏是那一節。
16號一片混亂,随時有可能掉入江裏被翻走的恐懼彌漫了整個車廂。列車廣播沒有斷,車長親自通過廣播指揮着全車的人有秩序的疏散下橋。從前面的車頭到後面的車尾開始,已經有列車員帶着大家一個個分兩個方向鑽出來,沿着尚未垮塌的鐵路橋艱難而又快速的向安全地帶轉移。那個時候,沒人去計算轉移究竟用了多長時間,每個人都盡可能快的往前沖着。身下便是滔滔江水,這并不是浪漫或驚險,是命懸一線。最危險的16號車廂車門卻因擠壓嚴重變形,根本沒有再打開的可能。傅意澤和另外幾個身強力壯的乘客,在列車員的指揮下用工具大力撬着門,就在終于撬開一個一人寬的縫隙時,橋梁的斷縫處發生了第二次垮塌,車廂轟隆着下墜得更深。傅意澤近乎絕望的瞬間看向葉流年,他以為自己會死,以為車廂會掉下去,可下墜卻停止了。
這是上天給了所有人逃生的時間。
沒有擁擠,沒有踩踏,16號車廂裏的人以近乎完美的秩序一個個從門縫裏爬出來,爬上橋梁,扶着欄杆朝安全的岸邊跑去。
這是整輛列車最後一個仍舊有乘客的車廂,如果所有的人都能到達岸上,那麽這次災難便幾乎可以不稱之為災難。
傅意澤是最先出來的人之一,他選擇了留在出口處幫助拉出更多的人。他知道自己是自私的,他知道如果下一個出來的是葉流年,那麽他不敢保證自己是不是已經拉着葉流年狂奔了。可是人一個一個的出來,有年輕的、有年老的、有男人、有孩子,唯獨沒有葉流年。
水聲、呼喊聲,奔跑聲充斥着傅意澤的整個大腦,他大聲喊着葉流年的名字,又急又氣。可就像電影情節一樣,最重要的那個人往往最後一秒才出現。
葉流年亦如此。
當她的臉出現的時候,傅意澤恨不得直接揪着她的頭發把她扔到岸上安全的地方,他幾乎是暴怒着吼着:“快出來!”
風夾着雨直接打進傅意澤的喉嚨裏,嗆得他回身一陣猛咳。
“哦哦~”這個時候的葉流年自然也不可能再有心思注意他的态度或是跟他鬥嘴,門縫很窄,她不得不側過身子蹭出來,握住了傅意澤的手。
她出來了。
傅意澤死命的拉着她,跟着列車員艱難的朝着岸的方向跑着,橋身在搖晃,他不敢有一秒的停滞,可那一刻卻也讓他知道了究竟什麽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嘴上說說就可以的,也不需要思考和猶豫,他不肯放棄葉流年幾乎是出自于本能。
這種本能,他以為就叫□。
岸一點一點的接近了,腳下的搖晃逐漸消失了,已經有人朝他們迎了過來,接應着。終于安全了,傅意澤松了口氣,肺部由于嗆了雨水猛咳而疼痛難忍,他松開了葉流年。
如果時間能倒轉回去,如果他能重新選擇一次,如果他知道葉流年将要做什麽,他一定不會松開她的手。
可他不是先知,他松開了手,被趕上來迎他們的人攙扶着。
身後卻傳來葉流年的一聲驚呼,“壞了,玉戒指還在包裏!”
他扭回頭,費力的喊着,“算了,丢了就丢了吧。”
“不行!”葉流年跺着腳拒絕,扭身就想往回跑。
傅意澤也不知道哪來的速度伸手就想抓住她的手腕,“你瘋了!”
可他再也沒辦法握牢。他聽見葉流年清清楚楚的喊了一聲,“那是端凝的命根子!”
端凝……他能聽見的只有這兩個字,這兩個字讓他遲疑了一秒而已。而這一秒鐘,就已經足夠讓葉流年轉身。
無論他再怎麽自責也好,後悔也好,那一刻他放走了葉流年。其實沒人能攔得住葉流年,也沒人能攔,葉流年往回跑的同時橋身再次巨烈搖晃了,她離開的位置已經開始斷裂。所有的人死命的拉住了傅意澤,才防止了他也跟着回去。
江水咆哮着,一波一波的沖擊着橋墩,對岸的山石随着洪水傾渲下來,瞬間便淹沒在黃黑色的浪中。橋再也無法支撐住列車的重量,從中間一點點的塌陷着,最後一聲轟然巨響,16號車廂由斷口墜入江中,空有龐大的體積,可裹進浪裏卻仍舊只像是滄海一粟。
其實從橋垮到轉移出所有的人,整個過程不過只用了二十分鐘而已。
老天爺給了所有人二十分鐘的時間,而所有人都珍惜了,除了葉流年。
傅意澤對端凝的恨便始于那一刻,那命懸一線的二十分鐘,足以讓人瘋狂。
兩天後,安靜的夜晚。
晚間新聞播報完畢,難得有時間坐下來看電視的端凝按下了遙控器的紅色按鈕,沒有了播音員磁性的嗓音,病房裏一片死寂。
準确的說,這不算是病房,是療養院。
生命無常、世事無常,沒有人知道下一秒會不會是最後一秒。就像方才新聞裏播的那條西城縣境內山洪暴發而引發的垮橋事故後續報導,絕大多數乘客都平安轉移了,只有一名年輕女子被沖入江水中。兩天了,到現在仍舊生死未蔔。
起身給自己倒了杯水,又幫昏迷着的父親翻了身,反正最近不用起早上班,熬夜也無所謂。
“爸,我明天再來看您,晚安。”端凝跟父親道了別,關了床邊的臺燈,輕聲的走出房間。
其實腳步輕重與否,對已經昏迷兩年多的父親來說并沒有多大的意義。可端凝總是覺得父親随時會醒過來,或者他只是在休息,需要安靜。
這間療養院位于C市,是國內收治同類型病患的最好場所。可兩年了,父親的病情仍舊沒有多大的進展。
他離開了S市,并不急于工作,剛好趁着有時間便到C市看望父母。母親老了很多,遠不是她那個年紀該有的精神面貌,端凝幫她在這療養院附近買了房子,方便她就近照顧。
他知道自己傅意朵不公平,可勉強跟她在一起最後也只能是兩敗俱傷。他仍舊愛着葉流年,至少目前仍是。
葉流年……僅僅是想到這個名字就已經開始在心裏空落落的疼。
愛一個人最大的悲劇不是沒有得到她,而是失去了再愛別人的能力。
沿着林蔭路走向戶外的停車場,晚上療養院裏的空氣尚算不錯。遠遠的,卻見有人朝着他的方向走了過來。
那個人并不陌生,可也談不上多熟悉,但卻是端凝萬萬沒有想到會出現在這裏的,而且當然不會是巧合。
“端凝,你好。”夜然走近了,微笑着打招呼,他接觸的人很多,可在交流中能與他旗鼓相當,氣勢上絲毫不落下風的卻不多,端凝便是其中一個。
他們早就碰過幾次面,只是交情不深而已,這點,連傅意朵都不清楚。
“你好,夜然。”端凝回應着,“沒想到你會找到這裏,有事嗎?”
“你的手機一直關機,我只好自己來了。想跟你打聽一個人。”夜然的行事一向不拖泥帶水,開門見山的問:“你知道流年在哪裏嗎?葉流年。”
端凝的微笑有了幾分苦澀,“居然是為了流年,我該知道她在哪裏嗎?”
“如果連你都聯系不上,那恐怕她真的出事了。”夜然的表情并不像是在開玩笑,“兩天前她在沙河口跟我的叔叔通過電話說要趕去海平,之後便失蹤了。不知道你看新聞了沒有,西城縣山洪暴發沖垮鐵路橋,橋上出事的火車就是去海平的。”
“她不一定在那列火車上,沙河口到海平也有飛機。”
“我查了航班,沒有她的名字。那列火車獲救的人裏面也沒有她,并且……有乘客說失蹤的那個姑娘,好像姓葉。”夜然的答案非常的完整,端凝也相信是準确的。
以夜家的人力財力,想必調查這些事情還是做得到。
端凝想了一下,立刻拿出新手機拔
傅意澤的號碼,他知道他們在一起,可果不其然也是關機。猶豫了數秒再拔給傅意朵,總算通了。傳出傅意朵的聲音,“喂?”
“是我。”
對方停頓了數秒,聲音驟然爆發,“端凝,如果意澤真的在西城縣出事了,我這輩子不會放過你!”
端凝頹然放下手機,感覺全身上下的血液一點一點的變冰涼。
傅意澤和葉流年……失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