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葉流年的家,遠,真遠。在此之前端凝一直以為有錢人都會住在市中心,原來他想錯了,有錢人居然是住在荒郊野外的……
其實葉流年可以坐公交,也可以打車,可她就是想讓端凝送,她希望回家的路越遠越好,越長越好,讓更多的同學看到就更好了,她也是有人保護的,她不是那個家長會上從沒家長來參加的女生,她不是那個除了錢和成績就什麽都沒有的女生。
在那個晚上,一切都與愛情無關,她和他太小,根本還不懂得什麽叫愛情。她只是本能的對端凝有了種近乎粘膩的依賴,她坐在自行車後座上,喋喋不休的說着話,不管端凝是不是感興趣,是不是想聽。
于是端凝知道了很多事,知道了她還有個2歲大的弟弟,知道了她爸媽帶了弟弟去另一個城市開發另一個樓盤,知道了她一個人住一棟大房子,知道了她今天被欺負的原因。
端凝一直沒有打斷她,由着她說,這個小姑娘已經堆積了太多的話,可以說到永遠,說到天荒地老。
天荒地老……曾經以為的天荒地老,也可以結束于一瞬。葉流年關上電腦,也關閉了回憶。
她今天破天荒的沒有更新博客,她不知道寫些什麽,繼續跟讀者們粉飾太平嗎?還是要實話實說:今天是個不美好的一天,在廁所遇到前男友及前男友現任女友的弟弟,之後被該弟弟告白,然後落荒而逃,在公交車站發呆了近一個小時,直到凍的鼻涕橫飛才意識到自己已經錯過了N班公車。打車回家,在路口的肯德基買了全家桶當存糧,決定在之後的兩天宅在家裏。出了肯德基,下臺階就摔了個狗啃泥,于是一桶雞塊歡快的飛出去找到了屬于它們的自由。
它們是有自由了,葉流年就又失落了。對着電腦回憶了十幾年前的事也不過是讓自己更顯落魄而已。
算了,事情都過去了,結束了。
葉流年彈了彈額發,決定去洗個澡。
剛脫了衣服裹上浴巾,手機便響了。即使房間開了暖器,可這副形象的葉流年還是冷的,看了下來電顯示,是個陌生的手機號碼,并沒多想便直接接聽,“喂?”
“你這女人真是一點不懂禮貌,接電話時要說您好。”一個懶洋洋的男人聲音,聲線還蠻好聽,不陌生,也不算熟。
葉流年用了兩秒鐘反應出來此人是誰:傅意澤。
再用兩秒鐘思考是直接挂斷電話,還是直接挂斷電話,還是直接挂斷電話。
可是傅意澤大概是長了千裏眼,慢條斯理的補充:“別挂我電話,否則我直接殺過去。”他用的“殺”字,讓葉流年又打了個哆嗦。
“有事兒說?”她不得不回應。
“沒事。”傅意澤繼續用超慢的語速聊天,“诶……冬天泡溫泉真是舒服,你來不來?東山溫泉。”
原來這小子在享受!葉流年緊了緊浴巾更加不耐煩了,“不去,有稿子要趕!”
“稿子有那麽重要嗎?”泡在溫泉池裏的傅意澤轉了個身,趴在池壁上說着,或許他的語氣聽上去夠自然夠流暢了,可實際上他為了打這個電話,鼓了足足半小時的勇氣。
“重要。”葉流年斬釘截鐵的回答,“你聽着,我沒空兒玩戀愛游戲,別跟我說什麽一見鐘情之類的廢話,那玩意兒興許是存在的,可我早過了去體驗的年紀。你不覺得很扯嗎?人際關系了太複雜了不好,将來你姐結婚的時候總不會希望弟弟拖出去的女朋友是她老公的前女友吧。真的傅意澤,你是個挺不錯的男孩兒,呃,好吧是男人,就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
“聽說明天會下雪。”傅意澤的回答……很不像是回答,似乎只是自說自話,“聖誕節快到了,平安夜有人約你嗎?一定沒人,那我約了你吧,你覺得呢?”
“不怎麽樣!什麽聖誕節平安夜的,耶稣他老人家過生日肯定有太多人幫着慶祝了,我就不湊這個熱鬧了。”葉流年惡狠狠的補充了最後一句,“沒事兒學點兒中國傳統文化,過個中秋端午重陽清明就行了!”
說完便挂斷了電話。
傅意澤愕然,瞪着手機好一會兒沒回過神兒,他不過就是找個節日當借口見葉流年而已,這事兒就上升到民族文化層面啦?
呃,不過她的意思是,今後那些個節日都會跟他在一起過?解釋出來傅意澤自己都不信!
郁悶的把手機丢在溫泉池外的桌板上,本來好好的開端,似乎是從未來姐夫端凝的出現而變味了……
與此同時,同樣把電話扔在床上的葉流年已經沖向衛生間。
這是屬于她自己的房子,比起她兒時住的獨棟別墅小了不知道多少倍,可麻雀雖小五髒俱全,有小小的卧室、小小有書房、小小的廚房、小小的衛生間,還有個可以窩在藤挂椅上發呆的陽臺。
房子是爸媽付的全款。在這個寸土寸金的S市,她能在大學畢業後不久就有了屬于自己的天地,要感謝他們。
她并不恨爸媽對她的忽視,自然也不會恨爸媽的錢。當初爸爸給她的錢完全可以讓她買更大的、更豪華的,她獨獨看上了這裏,只是因為這個樓盤的名字:春暖花開。
春暖花開……彼時她的情緒正在最低谷,心寒到極點,看到小區大門上雕的桔紅色的這四個字,她幾乎是別無二想的立即簽了購房合同。
之後的兩年,她就住在這裏,在春暖花開裏碼自己的字,在春暖花開裏按照自己的意願生活,在春暖花開裏一個人生病、當然也有快樂。
可這一切的一切被打破,只不過源于她又想寫一些深沉點的字,源于那個短篇《套子裏的人》,源于傅意澤。
心不在蔫的光腳沖進衛生間,方才接的那個電話已經耗掉了葉流年身上僅剩的熱量,她急于把自己置于熱乎乎的水中,她幾乎是帶着一種向前“沖”,不怕犧牲的力量,去完成着這件事。
于是……一系列的情緒、場景、滑滑的地面、她的速度,造成了一場突如其來的事故:她滑倒了,幸運的是她這次摔跤手裏沒有捧着肯德基全家桶,而不幸的是,她的右腳在倒地過程中向前蹿了一步,成功的塞進……蹲式馬桶的坑洞!
不要問她為什麽用蹲式而不用坐式,原因再簡單不過,她讨厭 ,從小就讨厭,讨厭大BB的時候屁股上被濺到水花,即使那水花是自家的也不行!就這點,她無數次的被沈薇嘲笑過,她現在終于覺得沈薇是對的,是無比英明的,獨身女人就不該選擇蹲便!
葉流年甚至覺得自己能夠清晰的聽到腳踝骨折在坑洞裏的脆響,她裹着浴巾,半躺半坐的以一個詭異無比的姿勢倒在浴室地面上,無論再怎麽努力也無法把自己36碼的腳從那個該死的洞裏拖出來的時候,她驚恐的以身為一個劇作家的完美的想像力,想像出了幾周之後興許鄰居們會從門縫中嗅到她家的臭氣,于是報警,警察叔叔們破門而出,最終看到了因饑餓和脫水倒在衛生間被卡死的她!興許她的嘴還是張着的,然後她的慘狀會登上頭版頭條,會通過手機報或電子報等随便什麽形式公諸于世。沈薇看到了會慘叫,父母會認不出那是他們的女兒,而端凝……
“救命啊~~~~~~~”她最終選擇了嚎啕大哭,因為身邊沒有任何可以用來求救的工具,只有嗓門兒是與生俱來的,可她也相信,春暖花開優良的隔音效果會讓她的哭叫徹底作廢,那一瞬間她真的絕望了,她還不想死,24歲而已,她還沒有原諒自己,還沒有等到端凝……原諒她。
“端凝,你今晚有心事?”傅意朵把面前的牛排灑了胡椒粉,仔細的切成小塊,然後跟端凝換了餐盤,“我幫你切好了。”
“這些事應該我來。”端凝抱歉的回過神,他一直在看文件夾裏的報表,可天知道,報表上的數字一個也沒有進入他的大腦。
他并不讨厭數字,甚至有一度覺得如果只是跟數字打交道,生活會透明的多,幸福的多。從小到大,他的理科成績一直優等,跟他相反的是……葉流年。
他沒想過跟葉流年的再一次碰面會在男洗手間,并以那樣令人尴尬的方式。
洗手間的鏡子很潔淨、很大,足夠映出她。
她跟以前不同了,完全不同。從前的她一直是擅長裝扮的,并且也有足夠的時間和金錢去讓自己全身上下無懈可擊,像一只漂亮而驕傲的孔雀。而今天……她裹了件寬大的、男性化的毛外套,那衣服足以掩蓋任何人身材上的優點,足以讓任何人出門就淹沒在人海裏。
看清楚是她的那一刻,端凝下意識“封鎖”了自己的視線,力争想讓自己做到“視而不見”,尤其是她的頭發……
她從小留到大的長卷發,當初就是當着他的面,以那樣一種決然而又絕望的方式被她自己剪掉。念及當初,端凝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