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C44 夢見那朵茉莉
入夜的夏季, 悶熱又幹燥,路铮停下車,從煙酒店買了包煙, 猛地抽了兩支,卻平複不了內心的躁意。
抽掉半包煙, 尼古丁讓他提起精神。
在此之前, 他沒想過外公會插手進來,他們曾經是一邊的, 共同的敵人是路嘉軒。
想起外公,路铮沒由來很煩, 他的外公路耀華只有一個女兒, 就是他媽媽路顏, 當初路顏執意要跟路嘉軒在一起,撞破南牆也不肯回頭,路耀華沒少因為這事和她吵, 他看不上路嘉軒, 更看不上路嘉軒的家庭, 這些年路耀華沒少因此奚落路嘉軒, 特別是當路顏去世以後, 路耀華對路嘉軒更為惡劣, 幾乎架空了他在路氏集團的職權, 徒留一個總經理的空名。
但路耀華對自己是不同的,因為他身上流淌着路家的血。
早些年路耀華也試過其他法子傳宗接代,科學的,不科學的都試過,但無一能成,這也造成了路耀華對自己給予厚望, 他是他唯一的血脈傳承,這一點,路铮很早就知道,也因為這一點,他不得不在大學畢業之前就要做出一番事業,路耀華能夠留給他的時間,最多到大學畢業,爾後,他一定會被強制要求轉崗學習管理,然後進入路氏百貨,做路氏的接班人。
路铮知道一旦他走了外公給他預設的路,那麽婚姻也由不得他做主。
所以,這條路他勢必不能走,他不想把自己的一生葬送在路氏的高樓中,也不想因此而放棄學習。
深夜十二點半,路铮在樓下躊躇,月光将他的影子拉長,最終他還是決定去找路耀華說清楚。
推門,驚擾了院裏的狗,狗叫了一聲,但沒一會就認出他來,興奮得直搖尾巴,路铮摸着它的頭,安撫它激動的情緒。
梅姨因為吵鬧聲醒了,以為院子裏進賊,安保系統沒有報警,她穿上外套出來,手裏還握着手機,看見來人是路铮,小小的吃驚一下。
她走過起來小聲問他:“吃過晚飯了嗎?”
路铮點頭:“吃了,我先上樓了。”
梅姨輕拍他的肩膀,打量着塊頭比上回高一些的少年,點頭,她曉得他一定有事才回來:“你阿公這些日子身體不大好,你可不要一回來就氣他。”
“我曉得。”
“那你早點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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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铮上樓,一輪彎月落在院子裏的小池塘裏,清澈的水映出池底的鵝卵石,這個池塘他記得是母親在的時候挖的,因為她說想在院子裏看荷花,于是外公第二天就拆人挖了一個小池塘,因是室內死水,打理麻煩,還專門請人來處理排水系統,硬是把死水變成活水。
他沒想到母親去世這麽多年,這口池塘還在,連同荷花都開得這般茂盛。
路铮簡單沖了個冷水澡,倚在二樓的欄杆上,抽完剩下的半包煙。
看着池塘裏印出的月色,一輪彎月高懸在灰藍色的天幕上。
還記得小時候經常聽見母親與外公争吵,誰也不讓誰,倔強的老頭與倔強的女人,比較着誰能犟到最後。
梅姨常說外公的血是犟牛的血,母親與他一脈相承,都犟,所以兩人碰在一起無解,但外公經常與母親吵完就進屋摔東西,而母親也經常吵完回房間偷偷抹眼淚。
後來母親去世,外公生了場大病,一整個年頭都住在醫院,出院時一下子蒼老十幾歲。
路铮猶記得,母親死後的那年是他最快活的一年,那一年他身上所有的疤痕都被時間抹平,連同戰戰兢兢的心裏也被安撫…不必擔心她半夜窺伺自己,也不必擔心她将他鎖進地下室…
有時他也會夢見她,夢見她再次将他摁進水池裏,讓他去死…
路铮把最後一根煙頭摁滅在水泥牆上。
無處散去的過往像是蛛絲将他纏緊,他在窒息的水中看見徐念抱着貓,她站在雪夜中微笑,雪白的腳踝與雪融為一體,她朝他伸手,緊握,然後,将貓放進他懷中。
淺綠色的茉莉花在安靜的冬夜盛放,他妄想她施舍他春天的幹淨和美好,不惜屈下膝蓋臣服于她的花葉之下。
最終清醒,已是早晨五點。
這樣的夢,夢過很多次,夢見那朵茉莉,夢見她觸不可及,她棄他而去…
路铮洗了把冷水臉下樓。
梅姨正在廚房做早餐,窗邊映着東方魚肚白,霞光從雲縫中照進廚房。
梅姨說:“小铮醒了呀,怎麽不多睡會?”
路铮扯開一絲禮貌的笑,打開冰箱着拿了瓶冰水,仰頭喝了一大口:“睡不着。”
路耀華正在池塘邊喂魚。
路铮走到他身邊邊,看着他彎腰逗弄着小魚。
路耀華捏起一點魚食丢進水中,沒看他:“回來怎麽不提前說一聲?”
路铮回:“我很喜歡她,所以請您不要再插手我的事。”
似曾相識的話,握着魚食的手陡然松開,小魚争先恐後的湧向不小心掉落的魚食。
“我前兩天夢見顏顏,顏顏說有點冷,所以我叫阿梅找了個師傅,今天上午去看看她,你跟我一起去,你也好久沒見你媽媽了。”
路耀華把盛放魚食的玻璃碗放到魚缸旁,負手慢慢走進裏屋。
路铮跟在他後面:“您是不是讓表舅去找過徐念。”
路耀華停下腳步回頭看向他:“跟你媽一個德行。”
梅姨把早餐端到紅木桌上:“老爺子,吃飯了。”
路耀華踱步過去,坐下,梅姨遞給他筷子。
路铮:“不管您以前對她做了什麽,希望您以後不要再靠近她,她是個小女生,玩不過您!”
筷子砸在桌上發出沉悶的聲音,梅姨趕過來把筷子撿起來,不敢說話。
路耀華擡眼看着路铮:“你讓我很失望。”
路铮也不避他的苛責,沉沉說:“您也讓我很失望。”
在徐念高考之前出手去找到她的親生父母,濫用成年人的惡毒去針對沒有出過校門的高中生,毀掉一個人最好的辦法就是從心理上摧毀。
徐念不該面對這些,她本該順利考上好的大學,有一片光明的未來,卻因為他一切盡毀。
“路铮!”路耀華沉聲,“她喜歡你,不過是喜歡你身上路家的光環,喜歡你背後的錢,你以為沒了路家她還會喜歡你?”
路铮早已料到,站起身:“那請您全都拿走,我不要路家任何東西,所以您也別再接近徐念。”
陶瓷碗摔盡數摔在地上。
梅姨好些年沒看老爺子生氣,安撫着老爺子的情緒:“老爺子別動氣。”
路耀華喘着氣,顯然被氣得不清,恨鐵不成鋼,一個兩個都因為這種破事而和他對着幹,以前他縱着路顏,畢竟路顏是女兒家,對感情這種事感性也是與生俱來,可結果呢,他說的沒錯,她自己選的路就是一條死胡同,還搭進了自己的性命。
“你滾,現在就給我滾,我不想見到你。”路耀華指着路铮,怒不可遏。
路铮拿起桌上的手機塞進口袋:“那您慢吃。”
紫砂杯猛地砸在他的後背,聽見杯子與肩胛骨撞擊的聲音,路铮沒有回頭,路耀華說道:“你今天走出這個門,往後別想從路家拿走一分錢,包括你老子那裏,別以為自己參加了什麽比賽,拿了個幾等獎就了不起,沒有路家,你一文不值。”
路铮走向門外,聽見屋裏一地碎裂的聲音。
“我就不信,沒了路家,他還能翻天不成。”路耀華靠在椅背上,大口喘息,因為憤怒,雙眼通紅。
梅姨蹲在地上收拾着一地狼藉:“那脾氣還不是随您。”
路耀華踢走腳邊的随瓷片:“阿梅,你給小逞打個電話,讓他過來一趟。”
梅姨擡頭:“老爺子,不是我說,血濃于水,小铮再不好也是您的血脈。”
路耀華并沒有表态,還是讓小逞過來。
路铮離開後,并沒有找到徐念任何線索,所有的線在高考之後全部斷了,也托楊昊聯系過她在一中時候的同桌,但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裏。
一個人就像憑空消失一般,毫無蹤影。
他在網上搜羅過南城全部的複讀機構,一一核對,可依舊沒有任何消息。
這樣的尋找一直持續到美國那邊通知他再不回去就要被退學,他只好踏上回學校的飛機。
林杉以為他在溫柔鄉舍不得回來,想好怎麽打趣他是個要美人不要江山的情種,卻在機場看見他後收回所有的玩笑。
他從沒見過這樣的路铮,憔悴不堪,一身頹喪氣,毫無生氣,眼神中不再迸發出光芒。
“分手了?”林杉問他。
按照路铮這長相,該做個禍害而不是情種,可偏偏他卻是個情種。
林杉自問自己談過很多個女朋友,對愛情了如指掌,便以為自己猜對了,安慰道:“沒啥的,拜拜就拜拜,下一個更乖!你這麽帥,圍上來的女生很多的,那個誰,陳潇不是很喜歡你嗎?她家裏那麽有錢,又很好看。”
路铮透過車窗看着這座繁華又冷漠的都市,前所未有的疲憊,上一回她不理他,冷淡了他兩年,這一回是多久?
一年?兩年?還是五年?
這段感情裏,他從未獲得過任何主動權,一切的一切都取決于她。
她要他時,他便在她身邊,她不要他時,不會給他任何機會靠近她。
路铮閉上眼,要是那天夜裏他沒有下樓去喝那瓶冰水就好了,不會看見濕噠噠的腳印印在地板上,不會看見她給予那只大橘的溫暖。
從某種維度而言,他和那只大橘是一類,她給他們溫暖後,卻不曾想着負過責任。
有時,他會想,徐念真的喜歡他嗎?
可是不喜歡,又憑什麽寫下那句 [讓他愛我,這一生只屬于我]。
是不是所有的喜歡都是讓人受盡折磨的。
林杉有點受不了他的沉默:“哎!你這樣我很擔心。”
路铮睜開眼,不去想那些事情:“沒什麽,上次你見賈斯汀有什麽後續嗎?”
林杉想起什麽:“你猜猜,往好了猜。”
“他對我們的項目很感興趣,留了聯系方式?”路铮看過賈斯汀的facebook,關于虛拟IP和元宇宙的概念,講過好幾次,還是在他們的項目獲獎以後,所以看得出他對這個概念有濃厚的興趣。
“不止。”林杉抑制不住的分享起來,“他說可以資助我們一間工作室專門做這個項目,并且願意把支持我們幾個技術骨幹,他想把我們的項目做成一個成長期項目,而且還答應我們,大學可以随時去他們公司實習,畢業後也歡迎我們加入。”
關于元宇宙與虛拟IP,是個未來話題,目前只能說略顯皮毛,互聯網已逐步成熟發展,但元宇宙還是個虛拟概念,路铮堅信這塊的市場巨大。
“他沒有其他要求?”路铮不信賈斯汀那種商人會義務做好事。
“他要一定的股份。”林杉說。
路铮問:“他想要多少?”
“45%。”
路铮陷入了沉默之中:“簡直就是打劫。”
林杉聳肩:“我眼饞的倒不是他資助的錢,而是他資助的人才,我們目前應該找不到這麽厲害的業內人士,但是還是看你,反正我都聽你的。”
“周末你跟我去一趟他們公司,要是堅持45%,那我們就自己單幹,反正也不着急這一時。”
“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