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歡喜藏在眸中
都察院掌管盛京與各地的監察工作,原來的都察院院使一個人要走長樂宮,興盛閣和攝政王府三個地方。
謝相迎尋思一件事說三個地方也不容易,便直接讓院使往攝政王府去述職,其餘的地方遞折子就行。沒想到小皇帝年紀雖小,對王權倒是頗為在意。
淩琅見謝相迎過來,頗為委屈道:“都察院自皇爺爺設立以後,從來都是上達興盛閣,下通百官,自朕開始才有了長樂宮和攝政王府兩處地方。攝政王幾次三番調用都察院的人,這次又要都察院直達攝政王府,是要讓天下人都知道,朕這個皇帝如同傀儡一般。”
“……”
難道不是嗎。
這小皇帝本就形同虛設,謝相迎倒是沒想這麽多。不過淩琅生氣也對,小孩兒要長大,對權利的欲望自然也會越來越大。
“帝師。”淩琅拉過謝相迎的衣角,問他道,“帝師與我可是一心?”
“自然。”
謝相迎有些心虛,淩琅對攝政王的敵意很大,他難以想象,這個人要是知道白日和他作對的攝政王,就是晚上教他兵法的人,會是什麽反應。
謝相迎蹙了蹙眉,一絲憂慮從烏黑的眼眸中閃過。
淩琅得到想要的回答,拉着謝相迎坐在案邊,道:“南方水患,用去不少糧食銀兩。眼下已是秋日,眨眼便是冬天,今年的收成不好,冬日裏白雪皚皚,軍中将士們的日子必然不好過。朕想,不若把那東陵國送來的銀兩珍寶都買了糧食送去軍中,帝師覺得如何?”
“只怕北齊沒有這許多糧食。”
“也是。”淩琅十分平靜地道了一句,他看着謝相迎,像是早知道這個人必定會有法子。
謝相迎沒有注意淩琅的神色,只鄭聲道:“南邊最産米粟,北方種的地百姓要吃一部分,交與糧司一部分,也就剩不下多少。臣想不若在未入冬的時候種一些短季的糧作,再去各個小國高價買一些糧食,以備不時之需。”
“短季的東西,帝師指的是。”
“土豆,就種土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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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豆是什麽?”淩琅問他。
問得好,謝相迎當即解了外袍取出自己揣了一路的油紙包。
“這個。”
滿屋子都是烤土豆的香味,淩琅看謝相迎打開那油紙包,一個黑乎乎沾着炭灰的球出現在眼前。
謝相迎獻寶似的把土豆往淩琅眼前推了推:“是從胡人那傳來的,埋在地下的根莖可以吃,味道很好,陛下嘗嘗。”
淩琅看着那黑乎乎的土豆,遲疑許久。
謝相迎以為淩琅怕有毒,正要拿過來掰開,下一刻淩琅已經把土豆拿在手上。
“這個怎麽吃?”小孩兒問他。
“把皮褪掉。”
淩琅沒再說別的,只是動手把土豆的皮扒掉。
原來這孩子,是不會吃呀。謝相迎在心裏笑了笑,靜靜看着小朋友吃東西。淩琅的性子深沉,想來是在宮中時間久了,所以處處小心容不得差錯。
他怎麽才能捂熱這小倉鼠的心呢。
謝相迎看得認真,殊不知自己的目光中慈愛早已流溢。
淩琅看着一邊吃東西,擡眸時正對上謝相迎的笑眸。姜姬的媚眼如絲他體會不到,可謝相迎的笑裏含情,他看得真切。
似乎想到什麽,淩琅的眼睛眨了眨,他放下手裏的東西道:“此物異常珍貴,在種植成熟之前,萬不可走漏風聲。太傅這些日子不若住在宮中,教授衡林監的人如何種植這冬薯。”
“住在宮中?”
那怎麽行,帝師不上朝,攝政王可是還要上朝的。
“陛下……”
謝相迎正要推脫,一側的孫良玉提醒道:“近些日子盛京的探子不少,若是太傅身邊的人洩露了消息,只怕……”
腦海中一陣銀鈴聲響起,這是遠在攝政王府的卓螢送來的警告。
“我留。”
他是怎麽了,居然妄圖違抗淩琅瘋的旨意。
謝相迎看着淩琅,起身行禮道:“陛下聖明,是謝尹思慮不周。”
這孩子好似喂不熟的狼崽子,如今居然要他住在眼皮底下才放心麽。謝相迎的神色嚴肅,一如朝中的文武百官。
淩琅的臉色在謝相迎站起來之後略有異樣,他的目光從謝相迎身上收回來,道:“既如此,帝師便住在通幽殿。”
“通幽殿,這不合規矩。”
哪有太傅,住在皇帝寝宮的。
孫良玉聞言,忙解釋道:“陛下年幼無有伴讀,太傅與陛下年紀相隔不過十歲,亦師亦友,如此安排最為合适。”
亦師亦友,還真是高看他了。沒聽說哪個學生讓老師跪兩個時辰的。
謝相迎心裏不服氣,但還是謹記着卓螢的叮囑。身為帝師,非死不可抵抗淩琅,可若是淩琅有一天讓他死呢。
謝相迎看向淩琅的眸子,多出幾分對着威威皇權的無奈。
兩人相對站了許久,還是孫良玉提醒時辰不早,謝相迎才往殿外去。
淩琅坐在空無一人的內殿,案上的燭火已暗,他看着燭臺下的金剪,緊緊攥着早已經冷掉的冬薯。
謝相迎入住通幽殿,對于謝家是上上榮寵。
将軍府上下歡喜,唯有夫人江未知,銀月似的臉上多出些許愁容。
在謝相迎入宮前一日,江未知特意把謝相迎叫去了。
這是到北齊之後謝相迎第一次見将軍府的人。謝尹年少喪母,生父謝省在宮中太醫院日夜操勞,便将謝尹送去兄長謝鐮府上教養。謝鐮夫妻待謝尹如親子,謝相迎對這二人也十分重視。
人趁夜色到将軍府,謝相迎跟着府上的大丫鬟銀環,一路到夫人江未知的房間。
江未知常年在深宅大院,打從謝相迎搬出将軍府便沒這麽見過這人,如今見到,還未開口淚水忍不住簌簌落下。
“嬸母。”
謝相迎跪在地上行了大禮,謝相迎不喜歡北齊動不動就下跪的禮節,但江未知對謝尹有養育之恩,這一拜是理所應當。
江未知拭去眼角的淚花,起身把人扶起,她打量着謝相迎,嘆道:“你清減了多,想來在宮中一定受了不少委屈。”
旁人只道謝相迎是太醫令的獨子,将軍府的貴人,皇帝跟前兒的紅人,只有江未知最擔心他所受苦楚。
“入朝為官哪有不幸苦的。”
謝相迎不想讓江未知擔憂,神色中滿是風輕雲淡之象。
江未知把謝相迎拉到椅子上,讓他坐下,道:“我知你一心為了陛下,這朝中忠臣烈士不少,我自然希望你有一番建樹。只是切記今後在宮中務必小心謹慎,寧可得罪攝政王,不要逆了沈太後的心意。”
“沈太後?”
謝相迎卻不知者沈太後有什麽好在意的,那女人坐在長樂宮裏,也就給淩琅這個孩子下下絆子。
江未知看了看屋門低聲道:“那女人面上不聲不響,背地裏不知借旁人的手鏟除了多少異己。你若是得罪了攝政王,好歹有個罪名,若是得罪了她,只怕怎麽死的也不知道。”
男兒志在四方,江未知知道謝相迎總會有飛出将軍府的一天,可不曾想這一天來得如此之快。
“侄子一定記得嬸母的教誨。”謝相迎點了點頭,讓江未知放心。
江未知說罷這些,原本凝重的臉色才緩和了一些,似是想到自己地原本叫謝相迎過來的用意,她從桌上的錦盒中取出一樣東西放進謝相迎的手中,和聲道:“這個是我給侄媳婦備下的,原是打算親自給你挑媳婦,如今你也大了,便自己去選罷,嬸母信你。”
“嬸母……”
謝相迎手中是穿着一紅一白兩枚珠子的流蘇,十分精致的東西,在燭火下泛着幽微的光澤。
江未知道:“這叫同心珞,贈予心愛的女子,可保缱绻意濃,恩愛有加。這可是個寶物,旁人給我要,我還不給呢。”
“多謝嬸母。”
謝相迎把東西收好。
江未知的目光舍不得從謝相迎身上挪開,她不知道謝相迎這一進宮,何時才能回來。往日進宮的年輕男子不少,可從來沒有全胳膊勸腿出來的。她的恒雲已經去關外三年有餘,如今謝相迎也要離開。謝省常年在外,諾大的将軍府,可就剩下自己一個人了。
謝相迎見江未知不舍,安撫道:“嬸母,侄兒是進宮做太傅,又不是入宮為妃,過了這段日子,侄兒随時可以出來侍奉嬸母。”
“我到寧願你是個女孩兒。”
若謝相迎是個女子,江未知必定留在身邊,不讓他卷入那朝中瑣事。
“我知道嬸母最疼我。”
兩人說了不少話,謝相迎對将軍府的好感更盛。來日若是有機會,一定要把這送去關外的表兄弟謝恒雲接回來,也好讓她這位嬸母安心。
翌日一早,謝相迎便坐着孫良玉的馬車入宮。
人被安置在偏殿,連同衣裳和床褥都置了新的。
謝相迎來通幽殿許多次,還是頭一次進這西偏殿。與正殿的肅穆不同,偏殿中各種奇珍異玩,看的人眼花缭亂。謝相迎天生喜歡這些小玩意兒,一時間有些挪不開眼睛。
淩琅進西偏殿時,謝相迎正小心翼翼地去摸架子上的青銅方尊,聽見動靜,忙收回手站直了身子。
“陛下……”
做錯事一般,謝相迎背着手乖乖站在架子前。
淩琅看着眼前的人,歡喜藏在濃墨般的眸中。他想見到這個人,在這北齊,他想見到的人很少,謝相迎是第二個。
“這地方可還合帝師的心意?”
百官獻上的各種奇珍,都在西偏殿,淩琅知道謝相迎必然會喜歡這地方,問這麽一句,是想親自聽到謝相迎的回答。
“宮中自然是好,比微臣的竹籬好上千百倍。”不知為何,面對淩琅謝相迎突然有些慌張,尤其聽到“帝師”二字,總覺惴惴不安,他看着淩琅低聲道,“陛下可以不喚臣帝師的。”
帝師這兩個字,帶了個“帝”字,總歸不大合适。
淩琅彎了彎眸子,問他道:“那叫什麽,師尊嗎?”
“不,更不妥。”
“師尊”這兩個字聽起來怪怪的。
“那還是帝師罷。”
淩琅彎着眸子,任憑誰對上這麽一雙帶笑的清澈眼睛,都不會忍心對淩琅的決定提出異議。
叫帝師”二字淩琅有自己的考量。這普天之下,能叫謝相迎“太傅”與“師尊”的人太多,能喚帝師的卻唯獨他一個,這些小事淩琅不打算告訴謝相迎。他打量着謝相迎今日這一身月白色的衣裳,總覺怎麽看怎麽賞眼。
謝相迎平日喜拿一把無字無畫的折扇,白衫白衣有那麽點雅士的意味。
淩琅的目光落在謝相迎的墜子上,在看到那穿着皎白玉珠的扇墜時,目光突然冷了一冷。
居然是同心珞,這人已經有了中意的姑娘麽。
作者有話要說:
童養媳進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