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小兔崽子
彼時的謝相迎還在為姜姬日後綢缪,正一籌莫展之際,竹籬院外一輛馬車緩緩停下。
謝相迎以為是接自己入宮的馬車,見孫良玉下來,高高興興就跟過去了。
人剛走到興盛閣院中,孫良玉便停了下來。
“跪下。”
“啊?”
憑什麽。
“陛下的旨意,要謝太傅在興盛閣外跪兩個時辰。”孫良玉淡淡道,這冷漠的神情,叫人心下發涼。
“兩個時辰?”
一個時辰他的腿都快要廢了,兩個時辰,豈不是要斷掉。
謝相迎眼睛瞪得很大,心下不由道這半封建半奴隸的社會就是吃人,動不動就在太陽底下跪幾個鐘頭,他這腿又不是鐵打的。
孫良玉靜靜等着,小皇帝心軟,他不能心軟。
做帝師時不可以忤逆小皇帝的心意,否則會被就地銷毀。謝相迎心中不服,卻也只能緩緩跪在興盛閣的臺階之下。他痛恨這個設定,又十分慶幸這個設定只有自己和卓螢知曉,不然可就被那小皇帝拿捏住了。
俊秀的眉擰在一起,謝相迎身子挺得邦硬。
孫良玉并沒有進殿中,只站在謝相迎身後靜靜盯着。這位謝太傅哪都好,就是骨頭太硬,身上的刺太多,這樣的人待在皇帝身側,必然容易招風。
今日的日頭也十分給面子,打從一露面就狠狠照在長街上。
興盛閣是小皇帝處理政務之處,往來的臣子宮女不少,謝相迎跪在這裏,幾個臣子看見,滿朝文武也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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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相迎本想用千裏傳音讓卓螢來救他,可卓螢告訴謝相迎這次是淩琅的旨意,小皇帝的命令,即便是系統也不可以違背。
這讓謝相迎內心一度絕望。他已經知道自己太過張揚,這兩天躲在竹籬就沒出過門,這淩琅怎麽還讓他過來跪着,又不是什麽大錯。
越想越生氣,謝相迎好容易熬過了一個時辰,還要熬一個時辰。
無數次偷偷倒換重心後,人終于撐不住,直直歪在曬的發燙的地面上。
興盛閣裏的人本就坐不住了,聽見謝相迎暈倒的消息,險些沖出來。
“陛下!”內侍小馮在門口攬着,勸阻道,“劉總管吩咐奴才一定攬着陛下,陛下這一出去,可就功虧一篑了。”
“可是帝師……”
淩琅的拳頭攥在一起,他不能出去,他不能讓旁人知道自己看重這個人。
淩琅坐回位子上,只道:“從太醫院拿些藥,送去竹籬。”
人的聲音有些發顫,淩琅看着桌上打磨精致的司南,心中一團亂麻。
謝相迎是在竹籬小院醒過來的。
人醒來時眼前一片漆黑,有一瞬間,謝相迎以為是自己失明了。
“阿螢……”謝相迎喚了一聲,手在控中扒拉。
紅玉握住謝相迎的手,眼淚直往下掉。謝相迎的身子從來都不結實,這兩個時辰是怎麽熬下來,紅玉不敢想。
“公子,這是陛下送來的藥,這是老爺送來的。”
紅玉把兩瓶藥放在榻邊,讓謝相迎自己挑選。
謝相迎的眼睛适應了許久,才看清自己現在此刻身在竹籬。他的目光落在榻邊的兩瓶藥上,心中一陣委屈。
淩琅什麽意思,打一巴掌,給個棗吃嗎,他可不吃這一套。
“陛下年幼,處處受制,難免要委屈公子,公子不要怪陛下。”紅玉心中委屈,但還是先安慰謝相迎。
謝相迎聽紅玉這麽說,心中更不是滋味。淩琅年幼,他就一定年長嗎,他一心為淩琅做事,到頭來沒有獎賞也就罷了,還要這樣折辱他。
“你先下去罷,我要靜一靜。”
謝相迎心口堵得慌,腰間的銀鈴響個不停,這鈴铛一用來傳遞卓螢的消息,二用來傳達淩琅的心思。這會兒沒來由響個不停,也不知是怎麽意思。
人在床上坐了半日,不曾上藥便沉沉睡過去。
入夜,卓螢帶着傷藥悄悄來竹籬看望謝相迎。
謝相迎被人喚醒,見是卓螢過來,當即撇了嘴道:“阿螢,那小兔崽子太不是東西。”
卓螢坐在謝相迎榻邊,把帶來的油紙包放在謝相迎手裏:“主人餓了吧,先吃點東西。”
油紙包裏是被切成小塊的烤肉,紙包被打開,一時間飄香滿屋。
謝相迎躺了半日,氣了半日,這會兒見了吃食才發覺自己早已饑腸辘辘。
卓螢遞給謝相迎竹簽,謝相迎用竹簽紮着羊肉狼吞虎咽起來。
肚子是填飽了,身上卻更疼了。謝相迎看着卓螢,一臉委屈道:“我可不可以不做那小皇帝的帝師?”
卓螢本來心疼謝相迎,一聽這話,直接把謝相迎手裏的竹簽子奪了過來。
“那可不行,主人不做帝師,咱們兩個都得死。”
“阿螢,我只是你完成任務的工具嗎?”謝相迎問他。
“不是的,你是我的主人。”卓螢看着謝相迎,勸慰道,“主人就忍一忍吧,眼下這種時候,誰不是身不由己。陛下此舉或許也是為了主人綢缪,倘若今日不處罰主人,便是太後日後也不會放過主人。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主人怎麽會不懂其中的道理?”
“我哪裏不懂。”謝相迎的牙咬在唇上,恨恨道,“如今北齊這浮萍一般的國勢,不一致對外也就罷了,還要在朝堂上明争暗鬥。做這許多戲來,給這個看,給那個看,實在讓我累的慌。我身在其中,深受其害,還不準說兩句麽……”
人說得激動,耗費了不少氣力,猛地咳嗽起來。
“準!”
卓螢把竹簽還給謝相迎,起身去給謝相迎倒了杯熱水。
“我知道主人不是愛使性子的人,就當是為了北齊,為了你我。”
卓螢知道自己沒看錯人,謝相迎是個深明大義的人,他的大義比這朝中大部分人都要深刻。
“你還不走麽?”謝相迎吃飽喝足,看卓螢仍站在身側,提醒了一句。
“要走了,走之前,要告訴主人一件任務。”
“是什麽。”謝相迎就知道,這人沒事是不會這麽貼心的。
卓螢笑了笑,奉上紙筆道:“陛下在宮中一定擔心,主人給陛下寫一封信吧。”
“我不寫。”
“這是任務。”卓螢看着謝相迎。
又是任務。謝相迎無奈,低頭看了那紙半天,問卓螢道:“寫什麽都行?”
“只要主人親筆就行。”
“那好。”
謝相迎得到了回答,執筆在那紙上畫了個四方的院子,又在院子畫了一匹狼。他字雖寫的難看,畫技倒是傳神。那匹狼畫的兇惡,叫人沒來由的害怕。
“主人這是。”
“我罵他白眼狼,你快點送去。”
“這……”
卓螢無奈的看了看手裏的畫,把紙折起來放進袖口。
東陵使者在盛京待了不足一月,便急匆匆要啓程回東陵去。
姜姬憑借美貌與財智早已讓那東陵太子神魂颠倒。為彰顯姜姬身份的尊貴,淩琅特地封了姜姬郡主的身份,如此遠去東陵也有個依靠。
宮中為姜姬準備妥當,一同跟去的還有不少宮人和內侍。
姜姬臨走當日,謝相迎特地起早去送了一送。
穿着華服的人坐在馬車上,馬車停下,姜姬掀開簾子,擡眸看着騎馬過來的少年。
謝相迎把帶來的包袱遞給姜姬,囑咐道:“那重塑筋骨之術,并不一定能讓前輩站起來。這是父親讓我交給前輩的藥,此去東陵路途遙遠,前輩一定要多加小心,萬望珍重自身,保護好自己。”
今此一去,大概就是永別,謝相迎會記得這位美貌的女子。
姜姬笑了笑,人如桃花嬌豔無比。她看着謝相迎道:“我這一生能有二位替我擔憂綢缪,已然覺得足夠。”
“前輩會後悔麽,若是沒有答應在下,也許就不必遠去東陵。”
姜姬聞言,目光落在遠方長長的車隊上,嘆道:“我已國破家亡,從來都是身在異鄉。在東陵還是在北齊,于我而言,并無兩樣,我不後悔。”
能得到片刻的自由,已然足夠。
姜姬靜靜看着謝相迎,這是頭一次有一個人對她這樣尊重。故國的人把她當做禮物獻給強國,其他人也只當她是個美麗的奴隸。唯有謝相迎的“前輩”二字,讓她意識到,自己是個可以被人尊敬的人。
說來也可惜,這樣一個人,偏偏對她的美貌沒有一絲一毫的動容。
“就此別過,咱們山水有相逢。”
謝相迎拱了拱手,車輪緩緩轉動。
姜姬看着懷中的包裹,許久無言。
“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
這是謝相迎藏在包裹中的一支簽。
姜姬看到手中的詩簽,拉開簾子探頭往回看。
遠處策馬飛馳的人漸行漸遠,唯餘背影在天地間化為一點。
“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
淩琅看着孫良玉遞上來的詩簽,冷冷道:“帝師倒是有些才情。”
“這才子佳人或許便是如此,實在叫人心生……”孫良玉正感嘆着,見淩琅的面色不好,即刻住了嘴。
淩琅把寫着詩的布帛投入身側的錦盒之中。他看着案上的折子道:“太傅的詩既然作的如此之好,那便傳旨下去,讓太傅以四季為題,作四首詩來。”
“陛下,這……”
“愣着做什麽,傳旨去。”淩琅吩咐完,也就不再說話,只反複摩挲着手上的折子。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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