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吳和平看見沈家爺孫倆過?來, 心想?你們老沈家今天的事?情是不是太密了，面上還是笑着招呼：“沈叔，怎麽這個點過?來了？”
“三柱子廠裏有要求, 我領着過?來讓大隊長給蓋個章，”沈爺直入正題。
沈衛民忙把紙遞過?去, 說白了這就是一份身份證明, 證明他确确實實是紅旗公社?沈家溝的人。
吳和平一聽是正事?，忙掏出眼鏡。等看到最後那框, 他終于反應過?來, “呀，這是……”
“你知道?就行，過?些時候再往外傳。老二家裏最近不太平，沒得?還繼續鬧下去。”沈爺低聲說道?。
吳和平了然的點頭，滿口應下來：“行, 沈叔你放心。”村裏有人鬧矛盾, 他們大隊幹部就得?跟着找受罪, 能減少些親屬鄰裏的不和，他求之不得?。
關于沈家分家一事?, 村裏人心裏都有杆秤。沈新乾敦厚, 李招娣潑辣卻能講理，老兩口為人處事?可?比下面老大老二加起來都上道?，更何況現在?沈叔都親自出面了, 這個面子情還是要給的。
沈爺和吳和平說話的時候, 沈衛民就站在?旁邊, 靜靜聽着。昨兒他爺還帶着顯擺心思?，那尾巴都要沖到天上去了，今兒為了爹娘和他少些麻煩, 連說都不讓人說了。
吳和平回?屋蓋章回?來，簡單說了幾句話，三人告別。
“好好幹，以後你爹娘可?靠着你呢。”吳和平拍拍沈衛民的肩膀。
他心裏稍許複雜，世?事?難料。別說以前就是剛才之前他都想?不到，這孩子能走出頭。村裏小子上學的不多，念到高中的更是少之又少。要是個會辦事?的，讀到高三興許就能找份好工作，當下高中畢業也算是高學歷了，雖然說農村戶口在?城裏各方面受限，但是只要你能力?強，不是沒有機會。
不過?，他們村裏讀書的這倆，一個悍橫一個陰沉，都不是能走大道?的。事?實證明他看的沒錯，落榜後倆人都灰溜溜回?村來了。但是這才短短幾天，悍橫的這個就走出了一條陽關道?，這可?是縣城機械廠運輸隊的正式工！沈家溝多得?是人一輩子都沒去過?幾次縣城，人
這一下子就捧上了鐵飯碗。
人比人當真能氣?死人！
“我會的，謝謝和平叔。”沈衛民笑着道?謝，然後扭頭跟上沈爺往家裏走。
“爺，你不想?和吳爺爺論高低了？”昨天興致勃勃的，今天因為他們全都收斂了，沈衛民莫名覺得?心堵。
“不說我孫子也是工人了，我還能比吳老頭差！”沈爺吹胡子瞪眼。
沈衛民笑這說不能，然後做保證：“放心吧爺爺，以後我肯定比吳爺爺所有孫子都出息，到時候爺就在?吳爺爺身邊扭秧歌，也澆澆他的氣?焰。”
“沒有點格局，”沈爺瞪了一眼孫子，鄙視道?：“你爺是那樣的人嗎？咱越是比人強越得?大度，到那時候我讓你娘給我熏二兩牛肉，提壺酒，我找那老家夥喝酒去。”
這不就是現在?吳爺爺經常的幹的事?情嗎？沈衛民想?笑忍住了，他一臉受教:“是我狹隘了。”
沈爺虛榮心得?到滿足，走起路來都帶勁，走到他家胡同，他沖孫子擺手，“行了，我回?了，你也快回?去。”
沈衛民應了一聲，卻沒動，站在?原地看老頭背着手拐進小院，才繼續往東頭走。
“回?來了？”沈奶正坐在?院子裏拿木梳梳頭。沈奶六十六，老人家注重養生?，倒梳九十九，側梳九十九，一下是一下。
“回?來了，”沈爺挺高興，做在?沈奶旁邊的矮椅子上，指了指自己的頭讓老妻也給自己梳梳。
沈奶伸手給他梳，“沒和嚴老哥顯擺顯擺。”
“顯擺什麽呀，現在?這事?不能傳出去。我囑咐和平了，在?老二分家之前就不提了。”沈爺說的理所當然。
“分了也好，小的也安定了。新乾和他媳婦年紀又不大，咋的都能養活自己。老大和二妮像足了他們那個娘，面軟心狠……”沈奶聲音很?低。是啊，面軟心狠，不然當初能扔下四個孩子跟賣貨郎的走？一想?起這個沈奶現在?還氣?的渾身哆嗦。
“事?情都過?去多久了，不想?了。”沈爺拍拍老妻，“兒孫自有兒孫福！”
沈奶“嗯”了一聲。
沈衛民走到家門口，正好和從東頭過?來的沈宏志打了個照面。
“小叔。”沈宏志喚道?。
沈衛民點了點頭，先走進了家門。和爹娘打了招呼，沈衛民拿了換洗衣裳去洗澡。
西屋，沈大柱和楊小青已?經上炕了，夫妻倆中間隔了兩個拳頭，誰也不影響誰。但是今兒家裏發生?這麽大事?，誰能睡得?着？
楊小青翻來覆去，終于忍不住開口：“這麽大院子憑啥都留給三柱子？大柱你可?是長子，爺奶不就跟着大伯過?，要不我們也争一争？”
“你有完沒完！也不看看村裏有幾個例外的，習俗如此?。”沈大柱語氣?不好，争？拿什麽争？他爹都攆他們走了，他為啥還死皮賴臉的上趕着。
楊小青無語，沒試過?怎麽知道?不行？不過?男人不同意她也沒辦法，又試探着問了一句，“那分家那天，我叫我娘家人過?來一趟？”要不然再吃虧了。
“過?來幹啥？？你娘家那些人知會撒潑耍賴。叫到村裏來，我們以後還過?不過?了？還嫌不夠丢人嗎？”沈大柱喘着粗氣?，湊近楊小青：“你敢叫他們一個試試？”
楊小青被吓了一跳，這還是第一次，沈大柱這樣對她說話。上午被公公教訓之後她男人就有些不一樣，像一條陰冷的毒蛇吐信，讓人害怕。
想?到這裏，楊小青甩了甩頭，她想?什麽呢？
隔壁屋裏的沈老二家兩口子也在?說話，不同于大房的劍拔弩張，他們情緒平和。
沈二柱已?經接受了分家的事?實。反正他只有兩個閨女，他和媳婦都正幹，怎麽也不能過?得?比現在?差了。李娟子注意到院裏的聲音，壓低聲音：“三柱子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在?幹啥。剛剛爺爺還親自來找他了。”
“三柱子長得?像咱奶，咱爺稀罕。”沈二柱語氣?淡淡的。
李娟子卻覺得?肯定有事?。“二柱，你說分家我們能分多少錢？”
“給多少要多少，總之不能很?少。”沈二柱說着發出呼嚕聲。
李娟子睜着眼暢想?以後的日子，等拿到錢她就當家了，到時候她想?幹什麽幹什麽，沒有人管着，也沒有人知道?。
“姐，以後我們就跟着爹娘生?活了。”二妮小聲說道?，“那我是不是就不用哪天抱着三妞玩了，她老是咬我。”
“應該吧，”沈大妮低聲回?答，耳邊是二妮兒的歡呼雀躍，她卻看不見她的未來。
夜深了。小小院子裏，盛放着各種各樣的小心思?。
·
第二天一早，沈衛民喝了一杯麥乳精，就騎車去了公社?。李招娣還沒緩過?勁兒來，只把給長子打電話的任務全托給了老兒子。
沈衛民可?不是來玩的，他直接去了公社?西南角的早市。這裏是附近村子的村民擺攤的地方，時間長了就形成了小集市，商品以農副産品蛋類、自種菜蔬、竹筐竹籃、家禽等為主。附近村民拿農産品過?來換錢，好去供銷社?換取生?活必需品。
沈衛民到的算晚的，他挑了一個位置，把胖肚缸從車後座提下來，幸虧昨兒他讓他爺給他釘了一個木架，固定在?自行車上，這胖肚缸才能這麽穩當。
從另一邊抽出一個馬紮放在?屁股底下，沈衛民的擺攤生?涯開始了。
“小兄弟，你這是賣自家鹹菜？”隔壁買雞蛋的大娘問道?，她身邊跟着個小女孩，穿着紅背心小長褲，紮着倆揪揪，看着挺幹淨利落。
“不是，”沈衛民搖搖頭，他拿出飯盒，裏面是切成拇指蓋大小的果肉，都插了細竹枝簽。又用長木勺從胖肚缸裏面舀了多半勺糖水倒裏，糖水罐頭完成了。沈衛民把飯盒敞口放在?胖肚缸上，看向小女孩：“我賣糖水罐頭的，小妹妹要不要嘗嘗？”
“能嘗？”賣雞蛋的大娘驚奇的問道?。
沈衛民拿起一個竹簽遞向小姑娘，“能嘗，喜歡就買點不喜歡就算了，不強迫。”
大娘中間截胡，先自己咬了半塊，又遞給後面的女孩，“雨丫。”
小姑娘接過?去，塞到嘴裏，後面眼睛都亮了，“好吃！”然後偎在?大娘身邊哼哼唧唧，應該是想?買。
不過?賣雞蛋的大娘顯然不想?買，盡管她自己也一直砸吧嘴回?味。只是眼睛時不時就盯着沈衛民飯盒裏所謂“樣品”。
沈衛民無動于衷，裝作沒看到。他不是二愣子，還能給第二次？
今天是周日，上集市來的人不少。不過?沈衛民賣的不是必需品，一般人看都不看。終于有人上來問：“小兄弟，你這是在?賣糖水罐頭？”
沈衛民擡頭，是祖孫倆。“是啊，嬸。自家産的水果吃不完，來賣果又怕路上磕了碰了，只能想?出這個辦法。糖水是自家熬的，絕對健康，三毛錢一份，保證有四瓣果肉，一勺糖水。”
沈衛民打開正缸給她看。昨天下午他轉變了方法，所有果子都是去核後一分為二，這樣好賣。現在?供銷社?一升桃罐頭大概一塊四毛錢，沈衛民量過?了，他這一勺子下去，少說也有一百五十毫升，加上四瓣果肉，咋都能二百五十毫升。不過?因為沒有密封瓶，所以他要三毛錢。
食客倒吸一口涼氣?，這都能買四五個雞蛋了。
“嬸子，我這都是好糖熬出來的，這一缸下去都得?用好幾斤白砂糖了，這個定價已?經比供銷社?還要低了。而且供銷社?供應有量，你平常去了也買不到啊，再說那一大罐子開罐吃不完就壞了，還不如少買點。”
一次花一塊多錢和一次花三毛錢，這其中的心理差距還是很?大的。一般家庭一下子拿出一塊多錢給孩子當零花，不大可?能。但狠狠牙拿出三毛錢，那可?能性還是有的。
沈衛民把試吃品給祖孫倆一人一塊，“嬸子先嘗嘗，看喜歡不，不喜歡不買也成。”
酸甜可?口，甜味很?正，果肉軟硬适中。婦女眼前一亮，她身邊的孩子也急了，搖着她的手不放。
“那你這麽沒有容器，咋賣？”婦女問。
“要是您離家近，可?以拿自家碗缸，要是不嫌棄，就用我的。”沈衛民指了指旁邊竹籃裏的碗，“您放心，我都洗幹淨了。”
沈衛民倒是想?每次都用熱水消消毒什麽的，但是現在?情況不允許。
“半份賣嗎？”婦女有些遲疑。
“賣，您是今天我第一個客人，我給您多舀點。”沈衛民笑呵呵的，他的臉是很?有欺騙性，臉嫩白淨，長得?斯文，笑起來讓人尤為感到親近。說的話也中聽。
婦女也高興：“那……給我盛半分吧。”
沈衛民先用漏勺盛出兩瓣果肉，又舀多半勺糖水。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祖孫兩個就站在?路邊吃。
那孫子是個懂事?的，第一筷子夾起來遞到老人嘴邊。老人抿了一口，笑着說好吃。
“
嬸，您老是個有福氣?的，孫子真孝順。”沈衛民笑着說道?。
“随他爹，他爹教得?好。”老人高興的很?，還不忘誇兒子。
本來還沒什麽，現在?有人在?旁邊吃，多的是小孩圍了上來，眼饞的看着沈衛民面前的……試吃品。
沈衛民也不生?氣?，把竹簽一個一個遞給小孩子，嘴裏說着：“一人只能領一塊。”
拇指蓋大的糖水果肉，讓這些小孩露出了堪稱吃上山珍海味的表情。沈衛民笑，這種獨屬于孩子們的簡單的快樂，簡單真實。
眼前多了一片紅，沈衛民擡頭就看到着穿紅背心的女孩，沈衛民瞥了一眼旁邊的雞蛋攤子，攤主大娘讪讪轉過?頭去。
沈衛民哼笑一聲，還是把竹簽遞了過?去。
他們這邊太熱鬧，吸引了很?多人，先是小孩後面是拉着長輩過?來的小孩。
大多數都是買半分，還有拿容器過?來的。沈衛民的碗中間已?經跟不上速度，索性他們旁邊就有一口井，邊洗邊用。
待到十點鐘，太陽開始毒辣烤人，人潮散去，沈衛民也只剩個缸低。他想?了想?，開始收拾攤子。
“小夥子，我把這兩個雞蛋給你，你把缸低給我呗。”雞蛋攤主笑呵呵的說道?。
沈衛民看到瞥了一眼比鹌鹑蛋大點的雞蛋，把缸放到木架裏，又收拾了碗筷，“不了，我家裏有小孩呢。”說完，就騎着車往供銷社?去。
沈秀今天值班。看到小弟，高興的不行：“咋熱成這樣？”
沈衛民掏出兩瓶糖水罐頭給她，家裏僅有的兩個玻璃瓶，他消毒之後，拿來沖門面。還不忘叮囑：“姐，吃了罐頭，你再把瓶給我。”
“又亂花錢了？”沈秀嫌小弟不會過?，這多少錢夠他這樣糟蹋的。
“沒有，”沈衛民沖沈秀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你說真的？”沈秀滿是驚喜。
“我能騙你，缸還在?外頭呢，我忙活了一早上。”
沈衛民說的信誓旦旦，但擋不住他姐要求證事?實的腳步。沈秀真就出去看了，回?來後臉上喜氣?更足，不過?也不忘告誡，“雖然也是自家産的，不過?也得?注意着。”
沈衛民說知道?了，然後說起正事?：“姐，你
幫我跟家梁他姑打聽打聽，他們廠裏罐頭玻璃瓶怎麽訂，都有什麽規格，最低要價什麽的。”
沈秀的小姑子嫁給了玻璃廠的部門主任，好像還是管銷售的。雖然他這小量訂單人家可?能看不上，不過?有熟人好辦事?，只要給行個方便?就成。他明天就要上班去了，他姐先給打聽打聽，後面他再抽空去談。
“行，姐記下了。”
“要是有散稱的白砂糖，和冰糖，你也給我留着點。這樣，我先把錢給你，”沈衛民遞過?來一張大團結，“要是不夠，我回?頭再補給你。”
“姐還能要你的錢？”沈秀不接。
“姐，這是我做生?意投的本錢，又不是亂花，還能掙回?來的。要是你掏錢我賺錢，我成什麽了？下次連都沒臉去你家了。”沈衛民笑着說道?。
沈秀到底把錢接了過?去。
“要不你先家去？他奶領着三個小的在?家……”沈秀問弟弟，供銷社?今天實在?走不開，但凡有個同事?在?，她就回?家了。
“今兒不拐了，我去郵局拿了東西，給大哥打個電話，就直接回?了。”沈衛民“咕咚咕咚”喝了一大碗水，突然想?起一件事?：“咱家可?能要分家了，到時候不知道?叫不叫你，我先給姐你說一聲。”
沈秀一愣，“提分家了？”
沈衛民點頭。“分了也好，爹娘也能輕松點。”沈秀低聲說道?。
沈衛民“嗯”了一聲。
郵局在?公社?最西頭，沈衛民過?去的時候，只有一個郵遞員坐班。沈衛民報了姓名、住址，對方拿着一個包裹過?來，還有一封信。
包裹很?實在?，不知道?都是啥。沈衛民把它放在?一邊，先打開信封，十張大團結，整整一百塊！
怎麽這麽多錢？沈衛民趕緊展開信，開頭就解釋了原因，是為了祝賀他成年，對了，月底二十八是他十八歲生?日。
信挺長的，不過?除了最後兩句問候了爹娘，其餘都是他哥對他的教導。雖然是信，但語氣?不像是兄弟，更像是老子爹教育兒子。沈衛民笑，卻瞥見最下面一行，落款處的日期是一個月前。
把東西扔進空間。
沈衛民和郵遞員說一聲，開始打電話。隔了好一會兒，那邊才有人接起：“喂喂，這裏是李家康。”
稚嫩的聲音，中氣?十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