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靜下來看日出
那天晚上的火鍋到底是沒吃成,因為等到許眠季和池餘晚頂着寒風哆嗦着回到火鍋店的時候,神奇地發現剛剛她們坐過的位置上都已經被一對小情侶給霸占了。
而走近探頭一看,那哪兒是她們那份最辣最貴的火鍋,根本就換上了一鍋泛着戀愛酸臭味的鴛鴦火鍋。
莫子辰那個缺心眼的看她們都不在了,還以為她們已經吃好了,一邊想着這倆浪費糧食的王八蛋,一邊就把那份火鍋撤下去了,連桌子都被重新擦得锃亮。
最後空着肚子的許眠季把池餘晚送回了家,回絕了她要不要進屋吃晚飯的邀請,被她失落的眼神一瞥,擡手彈了一下她的腦門,約好隔天下午見。
池餘晚帶着一顆期待的、好奇的、又惴惴不安的心,甜滋滋地在床上像一只春心蕩漾的粽子一樣翻滾了幾圈,頭一次在寒冬臘月裏對着冷風嗖嗖的明天産生了向往。
明天之所以美好,就因為它是未知的、有很多可能性的明天。
許眠季是在天色徹底明亮起來的時候來的,脖子上圍了一條黑白格子的圍巾,巴掌大點的臉就縮在圍巾裏頭,冒出雙眼睛,還在池餘晚出門的時候狠狠瞪了過去。
“你怎麽不睡個午覺再來呢?”索性讓她在外面結個冰變成個給她池餘晚看門的大雪人好了。
池餘晚低頭看了看自己大紅色的圍脖還有粉色的可愛棉襖外套,跟許眠季那黑白灰的簡單色調一對比,就鮮明地突出了她粗俗又土氣的品位,妥妥的土包子一個,還是鮮肉大湯包。
“萌萌。”池餘晚拉住許眠季,眉頭都快打了個中國結出來,“我可能還要十分鐘,哦不對,二十分鐘……”
“你要幹嘛?”許眠季咬牙切齒地擠出幾個字,上下牙已經在打哆嗦了。
“馬上!”池餘晚飛身跑了進去,只是不到兩秒又出來了,一拍腦袋“哎喲”一聲,拽着許眠季的胳膊就把她拉進了屋子裏,然後又飛速地跑進了自己的卧室裏,砰一下關上了門。
許眠季長長地吸了口氣逼着自己冷靜下來,眼睛瞥到客廳裏有烤爐,散發着刺眼又誘惑人的光熱,伸頭往裏面看了一眼就走過去坐下,就差沒俯身抱住那個爐子了。
池餘晚翻遍了衣櫃才找出了一身自認為合适的、和許眠季看起來搭一些的衣服,她也換了一身黑,只是最後到了收尾工作的時候,還是無奈地圍上了那條顏色突兀的大紅色圍脖,兩三圈就把她好不容易捯饬出來的氣質給蓋住了。
“……”許眠季看到她的時候,黑着臉頓了一瞬,起身過去就拍了她一巴掌,“你有毛病嗎?衣服換來換去有什麽意思?我都要凍死了你知不知道?!”
池餘晚像個認錯的小媳婦,低垂着眉眼,配上那一身紅搭黑,還真是像某個剛從鄉下進城來的土氣農婦,許眠季罵了幾句就開始笑得合不攏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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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服了你了,班長。”許眠季高高舉起手——池餘晚高她不少,她為了顏面才沒踮腳去摘她的大紅色圍脖的,繞了幾下,露出來了池餘晚的脖子,許眠季邊把自己的圍巾給她戴上,邊又開罵了,“你冬天都不穿高領毛衣的嗎?”
池餘晚不知道許眠季到底是怎麽了,突然就變得這麽溫柔對她這麽好了,她隐隐發現自己可能是個賤骨頭,她受不了這樣的好,反倒懷念起許眠季欺負自己把自己氣哭的時候來了。
終于收拾好了池餘晚出門的行頭,許眠季滿意地看了看自己的成品,笑着點頭,還不錯,要說,其實還是昨天晚上就升起的同情心在作祟吧?
“走吧,爬山去。”把外套拉鏈拉到頂,許眠季又只剩兩只眼睛禿嚕嚕轉了。
——大冬天的,爬山?
南方的地形大多以平原丘陵為主,池餘晚生活的這座小縣城就剛巧落座于一片寬廣的平原,別的地方都說是山川連綿,她們縣城硬是到了快接近其他區的邊界才有一座海拔八百多米的山。
物以稀為貴吧,那座山都快被人爬爛了,可是還總是有人樂此不疲的。
池餘晚見過大夏天的晚上酒足飯飽後去山上散步的,見過興致來了穿着高跟鞋爬山結果還被蛇咬了的女人,見過七月時淩晨時分趕着月色往山腰奔去拜神的,就是沒見過大冷天頂着烈風大雪走一步抖一步也要去山頂看雪的。
山上是真的異常壯觀,冰天雪地的,樹林都是上一層白下露着沒被沾浸的暗綠,偶有飛鳥路過,抖落千般雪。來回十八轉轉彎彎的路則鋪天蓋地的全是雪,一腳踩下去都能沒了腳背。
終南陰嶺秀,積雪浮雲端。
除了聽來有些不能理解,其實裹緊了衣服在這澄淨清透的山上走一會兒,池餘晚就覺得冬天上山看雪這件事真不是一般的浪漫。
雪面是完全幹淨的,沒有任何人踩踏過,池餘晚走着走着回頭看看那兩排整齊并列着的腳印,臉上露出一個笑來,搓了搓冰冷的鼻尖,小趕幾步追上了許眠季。
池餘晚到現在好像才理解,許眠季曾經那句“看到這些,就覺得心裏什麽事都沒有了”具體是個什麽意思,人在面對絕對純淨的東西時,心裏也是生不出來什麽雜念的。
甚至還很想在這樣的地方許下誓言,說出實話,道出藏了許久的秘密。
可是池餘晚終究只敢抱着許眠季的胳膊讓她拖着自己走,卻不敢在嬉笑打鬧看着咫尺之間的背影說出那句話來。
再簡單不過的四個字,最多加個稱呼,撐死也就六個字,生活中聽來再平常不過的話,說出來就是那樣的艱難和費勁。而最大的原因,大概就是池餘晚覺得自己的身份根本不配對許眠季表白心意吧。
不至暧昧,也算不上密友。
到了山腰的時候,池餘晚和許眠季簡單吃了頓午飯,期間聽到在山腰開飯店和超市的兩個老板在聊天,話語間皆是對這場大雪的溢美之詞,并且還夾雜着“好想去山頂看看”“你去嗎我們一起去吧”“很冷啊上山頂會凍死吧”之類的對話。
池餘晚的手一哆嗦,“萌萌啊,今天實在是太冷了,我們要不還是……”
話沒說完,許眠季起身去付了錢,然後穿好外套走到了門邊,推開門就是迎面而來的風,細看似乎還夾雜着冰渣子,她皺眉回頭看了一眼,池餘晚就立刻揣着一顆壯士赴死的心跟上去了。
從山腰去山頂的路就不是剛剛上山地那種大路了,先是傳說有一千階的千層梯,也沒誰吃飽沒事幹真的數過,流傳下來到池餘晚耳朵裏就是:啊,這麽長啊,長征呢吧?
後就是一條又狹窄又長的斜坡,因為積了雪的原因而顯得格外險峻,一腳沒踩穩就面臨着直接翻個跟頭摔下去的危險,池餘晚不是第一次爬山,也不是第一次去山頂,只是以前嫌太遠了去的少,似乎只有小學的時候跟着班上的同學去過那麽一趟。
山頂就一座兩層高的亭子,裏面有一個巨大無比的鐘,還有一根用來敲鐘的粗柱子,有人說在山頂敲響那口老鐘,鐘聲可以從山頂蔓延而下,方圓百裏的人都能聽見,而鐘聲越響,敲鐘的那個人就會擁有更多好運。
池餘晚唯一去過的那一次,傻傻地對着那口木讷的老鐘學了個願,具體是個什麽願望她自己都已經記不清了,可是那個時候躲在亭子一邊悄悄閉上眼,雙手合十虔誠禱告的自己,卻總是在她往山頂走的路上浮現在腦子裏。
現在池餘晚依舊相信,不管鐘聲悠遠與否,那口老鐘見證了那麽長的歷史,見過了那麽多想要從它那裏獲得好運的人,那麽一定是有靈性的,對着它許願,它一定會聽見。
爬完了斜坡,剩最後一段石階路,沒有圍欄在旁起保護的作用,整個城市的布局在眼前慢慢清晰起來了。
僅容兩人站立的石階上落滿了雪,一腳踩上去就落下一個腳印,池餘晚沿着許眠季走過的路,扭頭就能看到一望無際的風景,整個世界都在腳下了。
“班長,”許眠季伸手掰斷了一根因為長得太長而擋住了路的樹枝,随手就扔到了山下去,“今天晚上我們不下山,你敢不敢跟我在山上等日出?”
說話的時候,許眠季停了腳步,轉身,站在高一階的石階上,剛好與池餘晚平視,她輕微皺了下眉,又往後退了一階,這才舒展開眉頭。
“晚上山頂的溫度會大幅度下降,我們連躲避風雪的地方都沒有,說不定都撐不到日出的時候。”池餘晚語氣平淡,默默給許眠季分析着當下的條件,講明不可行性的時候也絲毫沒有流露出對這個提議有所驚訝的樣子。
許眠季心裏住着一個浪漫的女孩吧,池餘晚又想起了那個忘我地唱歌卻又不讓別人看到臉的女生,再擡眼瞥了許眠季一眼,看到她眼神裏露出一絲失望,池餘晚又覺得自己像欺負了一個天真小朋友一樣。
“我看了天氣預報,明天早上就會出太陽,接着會升溫,這場雪估計馬上就要化了,山上溫度低化得會遲幾天,但終究也會化的。”
許眠季回頭看了看已經露出了亭尖的鐘亭,又安靜地看着池餘晚。
風吹過,心裏有個聲音,真想陪着你做盡所有胡鬧的事。
這場悄然而至的雪,幾年來唯一的一場,馬上就要悄然而走了,還真是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分冬色。
池餘晚看着許眠季在皚皚白雪中愈發明亮的眼睛,璨如星子,蠱惑着她就點了頭。
抵達山頂,亭外滿是雪白,旁邊繞着亭子種了好幾顆已經掉光了葉子的樹,枯禿枝丫上點綴着幾點白色,像是冬日裏開出的花,吐着嫩芽。
老鐘依舊靜靜懸挂在亭子正中,池餘晚走進鐘亭裏,許眠季把一直背在後背上的一只黑色的包放了下來,拉開拉鏈翻翻找找。
“萌萌,你的包裏帶了帳篷吧?”池餘晚探了個腦袋。
“沒有。”許眠季邊繼續動作,邊輕輕笑了。
池餘晚才不信,許眠季說話的時候正不正經她還是分得清楚的,要是在笑,多半是反話,要是板着臉嚴肅的話,那要麽是她在裝,要麽是真的生氣了。
具體情況具體分析,反正現在這會兒,許眠季心情不錯就對了。
看着許眠季從包裏拿出了伸縮的帳篷杆、墨綠色的內外帳、一條毯子、幾片暖寶寶……咦,暖寶寶是什麽鬼?
一邊訝異于這個包裏竟然裝了這麽多東西,而許眠季竟然背着它登上了山頂,池餘晚一邊又拿起了一片暖寶寶,有些好奇地左瞧右瞧。
“萌萌,你來那個了?”池餘晚問。
暖寶寶都是她痛經時才會用的東西。
許眠季已經開始動手搭帳篷了,好在帳篷也不大,在小亭子裏也是能剛好放下的,對于池餘晚沒頭腦的問題,她選擇了充耳不聞。
“這個帳篷好小啊,我們倆能鑽進去嗎?”
“萌萌萌萌,你看那邊,原來那條大河穿過了我們整座城诶,這麽看來我們簡直就是合起來的一座城市,陰陽虎符一樣。”
“河面都沒結冰,難怪馬上就要化雪了……田野上都是雪,白花花的像個銀裝素裹的世界——咦,我是不是在背作文?”
許眠季是第一次搭帳篷,其實帳篷也是剛剛來找池餘晚的路上買的,順便就買了其他保暖用的東西,心煩意亂又找不到說明書時,池餘晚的叽叽喳喳就變得聒噪了。
像只剛學會說話的鹦鹉,為讨主人歡喜練習個不停。
“班長,你去外面,幫我拍幾張照片,就拍我搭帳篷的樣子,行不?”許眠季把手機掏出來,總算是把池餘晚趕出了一些距離。
池餘晚跑了出去,鏡頭對準那個在老鐘下面搭帳篷的女孩,黑色羽絨服,白皙的臉龐,對比鮮明,讓人都想把眼睛黏在她身上得了。
拍第一張,3,2,1,定格下來的一幕,是許眠季正舉着一根收縮杆,皺着眉頭低着打量,明顯耐心值不夠了。
第二張,3,2,1,這一幕,是許眠季偷偷瞥了她一眼,似乎是想檢查她在幹嘛。
第三張……
3……
2……
1……
“我喜歡你,許眠季。”池餘晚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對着鏡頭裏的人說了一句情語,那人在她眼裏有多鮮活,她的心跳得就有多熱烈。
我喜歡你,真的很喜歡你,喜歡到開始害怕,喜歡到看見你就想哭,喜歡你喜歡得很難過,可是我還是不願意放棄。
……
山頂果然在夜色漸起的時候慢慢降溫了,許眠季在就要撒手把帳篷扔下山的時候,終于是找到了竅門,一個小小的墨綠色帳篷就完工了,留着一個小門,剛好可以容納兩個人并肩坐下。
池餘晚原地蹦跳着,肚子上已經貼了一片暖寶寶,胸口還有腳底都貼了,本該是要暖和起來的,可是風真的太大了,鐘似乎都被風聲給震動了。
“進去吧。”許眠季掀開帳篷,先彎身鑽了進去。
真的是用鑽的,池餘晚看着那個似乎比自己的身軀還要小一些的門,想着怎樣進去才不會被卡住,從帳篷裏就伸出了一只手,二話不說把她拽了進去。
剛剛用來拍照的手機又扔到了她懷裏,許眠季說:“跟你媽說一聲,到時候別以為我把你販賣了。”
“賣了我就幫你數錢,保證不虧本。”池餘晚笑眯眯的,說話半真半假,許眠季就算真的要把她賣了她也是願意的,心甘情願,還巴不得多賣點錢。
跟媽媽才說了一句“媽我今天不回家了”,那邊就傳來了河東獅吼,“池餘晚你翅膀硬了是不是?你現在在哪裏?我過來接你!你不要以為我就治不了你了!敢在別人家住?你好意思嗎?我們家又不是沒你睡覺的那一塊地,趕緊給我滾回來!”
“……”要是她現在說,她今天不僅要睡在外面,還是睡在山頂,媽媽估計會瘋掉吧。
“給我。”許眠季自然是聽見了那邊說了什麽,把手機拿了過去,神色自然,“阿姨,是我,是這樣的,今天我們家請客,班長就順便在我們家吃晚飯了,等會我媽說帶我們出去玩一會,估計到時候挺晚的,所以才說要不讓班長就在我們家住一晚上好了,我明早送她回來。”
池餘晚舉起兩只蹄子,噼裏啪啦一頓鼓掌。
“好的,謝謝阿姨了,真是不好意思啊。”挂掉電話,許眠季挑了挑眉,腦袋一甩,自嘆一句,“唉,我就是這麽得讓人放心。”
“萌萌,我們開始吧。”池餘晚亮起了星星眼。
“開始什麽?”
“等日出,”池餘晚指指外面,沒有太陽,天色漸暗,夜幕将至,“現在就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