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許眠季是這三個字
初中時生物地理會考,池餘晚永遠不會忘記那天。
因為早上出門太着急,她就随便找了條牛仔褲穿上,結果到了學校上廁所時才發現,褲子不知道什麽時候竟然破了一個洞,還在屁股這種令人尴尬的位置。
那個時候學校的廁所還不是一個個小隔間,就左右兩邊有一堵高高的牆,前邊一道不高不低的木門擋着,可是池餘晚站起來扯褲子穿上時,因為腿有些粗,就使了勁去拽,沒成想,這一下把那個小洞拽開了,清晰的“嘶”一聲,池餘晚提着褲子就站着愣住了。
她人高,站起來那道木門就擋到自己的胯骨位置,那清晰卻不大的一聲,讓她沒當場哭出來,只能裝作褲子沒扯好,探手去摸了摸那個牛仔褲上的洞,完了,大了不止兩三倍。
這下就算她把褲子整整齊齊穿上了,不該露的也要露了,池餘晚忽然明白了心如死灰是什麽意思。
夏天熱的要命,廁所又沒有空調,池餘晚大汗淋漓,卻還在試探着将褲子拼命往上扯往上拽,只要那個洞能被自己的T恤蓋住就沒事了,考完她就走,走得筆直端正,只要不彎腰,沒人能看出來的。
就在這時,原本只有她一個人的廁所忽然進來了一堆人,最先邁進來的是一個短頭發皮膚白得不行的女生,之所以判斷她是女生,不是因為她的長相,只是因為她進了女廁所而已。
她長得十分中性,那個時候的女生哪個不是想着要蓄起一頭長發來展現自己的柔弱和美麗?偏偏她的頭發短的像男生一樣,又比男生多了些蓬松感,一下子顯得很特別,好看的不得了。
一群人嬉笑打鬧着進來了,池餘晚和她們對上了視線,在這麽多人的注視下緊張的臉更紅了,就像是中暑了一樣不正常的紅,竟惹得那些性格大咧咧的女孩們笑了出來。
在那個時候的學校裏,女孩分兩類。
一類是長得好看,有很多人喜歡,而且擁有非常多的朋友,就像是混社會的女流氓一樣,明明長着天使一樣的面孔,卻又做着些不被家長老師認可的事,混跡社會場所,是典型的壞孩子。
還有一類,就是池餘晚這樣的,性格軟弱的像個傻子一樣,除了乖乖讀書什麽都不幹,可是這類女孩最大的好處就是老師家長覺得省心,因為她們大多聽話又懂事,學習成績也不錯。
池餘晚沒對任何人說過,她很羨慕那些看起來光鮮亮麗的女孩,活得轟轟烈烈,學校這種死板的地方被她們完成了游樂園,老師眼皮底下耍滑頭,談戀愛,嘗試着各種大人她們不讓做的事情,多肆意多潇灑。
因此每每面對這類女孩,池餘晚都會覺得非常羞愧,因為差距就擺在眼前,她醜,她胖,成績也沒好到可以讓她多幾分自信的地步,在她們面前,她可以說得上是自卑的。
果然,在那些或收斂或毫不遮掩的笑聲裏,池餘晚覺得自己就快要瘋了,出去也不是,不出去也不是。
廁所不是只有她占着的這一個位子,因此她的左右兩邊都有女孩站了過去,開始脫褲子上廁所,眼睛卻總是有意無意在瞟她。
Advertisement
池餘晚就一直維持着提褲子的姿勢,低着頭,甚至想連眼睛都閉上,但她要堅持住,這些女孩都不認識她,她只要再被笑話幾分鐘,等她們都走了,她就勝利了。
“行了,平時怎麽沒見你們上廁所這麽淑女?”有一道好聽的聲音在她耳邊催促,“我還要回去看書,你們快點。”
池餘晚不知道為什麽,就是很确定,那道聲音,就是來自那個與衆不同的女孩子。
被她一催,幾個女孩趕着緊上完了廁所,洗手時又鬧了一會,随意甩着手上的水珠,有幾滴不小心摔倒了池餘晚臉上,她深深地埋着腦袋,都不敢擡手去擦臉上的水珠。
可是悄悄地,她忍不住擡起了些頭,眼神去瞄那個女孩,卻沒成想像是在對方預料之中一般,捉住了她探尋的眼神,吓得她直接就蹲了下去。
那個女孩在對她笑!
不是嘲笑,有些玩味,可是一向心理敏感的池餘晚能感覺到,那眼神裏有善意,那抹不易察覺的善意,讓她第一眼就将她分為了第三類女孩。
讨人喜歡的女孩。
“走啦,許眠季。”
“嗯。”滿帶笑意。
等到她們走了,池餘晚才慢悠悠站了起來,提了提褲子,又用力将衣服往下拽,确定自己不會被人發現難堪之處的時候,才硬着頭皮走了出去。
在教室裏看了會書,考試很快便開始了。
池餘晚的成績屬于中上游的,生物地理也算拿手,因此這種比較重要的考試沒怎麽費力去擔心,只是卷子發下來,寫名字的時候,她腦海裏又浮現出了一個名字。
許眠季。
她都不知道這三個字是哪三個字,可是就直接篤定的進行了贊賞,真是個好聽的名字,這麽分神想着,就填好了考生信息那幾欄的內容。
考試如她所想一樣,沒超過預期的難易程度,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池餘晚這才最後檢查了一遍自己的答案,放心交了卷。
兩場考試結束,所有考生如游魚一般從樓上往樓下湧,池餘晚夾雜在人群裏,難受地順着人流往樓下飄,感覺自己的雙腳都像是沒沾地,簡直是飄下去的。
能架着她這麽個大塊頭往下飄,她以前也是小瞧了自己的這些同屆的同學們了。
因為說好和蕭譚覃還有方瑜一起回家,池餘晚的考室在二樓,她下來的早,便停在樓下等着,有熟悉的陌生的一張張臉從眼前掠過,池餘晚無聊的站在樓檐下,裝作四處張望,實際心裏因為自己孤身一人站在一邊等待而變得緊張起來。
真是丢臉,在大家身邊都有朋友陪的時候,她總是一個人。
腦袋往左轉,視線掃過人群,她卻看到了讓自己畢生難忘的一幕。
許眠季穿着一件花襯衫,搭着一條寬大的七分褲,露出的半截小腿圓潤雪白,她手裏拿着幾張卷子,講話時便手舞足蹈的,手裏的卷子也跟着飛揚起來。
好看的是她明媚的臉上,那比晴天還好看的笑容,因為被巨大的樹蔭罩着,臉上明明滅滅幾片光斑,池餘晚覺得自己甚至都看清了她的睫毛有多長。
她在發光,池餘晚确定,這種想法不是自己的錯覺。
情不自禁的,她便挪動雙腿朝着她走了過去,然後隔了幾米站定,背轉過身,确定自己也在樹蔭下了,确定自己和她躲在了同一棵樹下,這才開心的去偷聽她說話了。
她以前都沒注意到,原來教學樓前,還種了這麽一棵高大的樹,威武無比,她都想寫一篇作文來贊美它了。
最美不是下雨天,是與你一起遮過陽的老柳樹啊。
人聲鼎沸,許眠季的聲音卻還是毫無阻礙的傳到了她耳中,隔着熙攘的人群,隔着尚不相識的遙遠距離,她仿佛站在了她面前,和她面對面說着話。
“我覺得我媽真是太英明了,在她的暴力統治下,我頭一次覺得她也是英明神武的。”
“她送我去的輔導班,逼着我去的,我剛開始都不肯……對啊,你知道神在什麽地方嗎?剛剛的地理,最後一個大題,還記得嗎?考長江黃河的那個大題,記得不?”
池餘晚不自覺點了點頭,記得啊,她還被難住了一會呢。
反應過來人家沒有對自己說話,池餘晚鬧了個紅臉,趕緊用手扇了扇火熱的空氣,試圖掩飾自己剛剛那犯傻的行為。
“那個題目,我的複習資料上有!厲害吧哈哈哈哈哈哈……老子肯定是滿分!我媽說考試就靠難題拉分了,我這次的會考啊,唉,難道要考個第一了嗎……”
自稱老子呢,聽來怎麽這麽可愛?
池餘晚忍不住笑了起來,還想繼續聽下去,就看見蕭譚覃和方瑜并肩走了過來,兩個人看她傻笑,忍不住在她腦袋上拍了一下,“笑什麽呢!”
“沒什麽!”池餘晚咬着下唇,忍不住回頭看了看,卻發現許眠季已經和幾個女孩勾肩搭背的走了,背影很是潇灑不羁,細細的兩條小腿白皙無比,池餘晚又在心底感慨起來。
長得好看的人,必定皮膚也白,必定運氣也好,必定身材也好,必定惹人喜歡。
“我的褲子破了一個洞洞……”池餘晚想着總會再見的,便邁步往和許眠季相反的方向走去,小聲和蕭譚覃還有方瑜講了自己的小秘密,她甚至把自己在廁所的窘迫心情都繪聲繪色描述了出來,不過就是沒提到許眠季這一段小插曲。
池餘晚是在後來的治療中才回憶起自己的小心機,原來那個時候起,她就把許眠季當做自己心裏的一個無人可道的秘密了。
只是在路上被嘲笑一番,她還是好心情的回到家,剛換了一身衣服,就看見自己的媽媽一手舉着鏟子,另一手舉着手機,緊張地沖進了她的房間,“晚晚啊,你考試是不是作弊了?”
“啊?”池餘晚莫名其妙,“我……沒有作弊啊。”
“那你們班主任着急忙慌的叫你回學校幹嘛?”
“……啊?”
意識到這件突發事件的嚴重性,池餘晚飯都沒吃就趕緊趕去了學校,熱烈的夏日午後,她急得又是臉頰通紅,跑到了辦公室門口時彎下腰喘氣,平複了下自己才擡起手敲門。
手還沒敲下去呢,就聽見裏面一個嚴厲的聲音喝道:“許眠季!你老實交代,是不是和別人一起配合作弊了?!”
池餘晚都快傻眼了,許眠季?她也在?
不對啊,許眠季作弊?
裏面傳來一道熟悉的、不平不緩的聲音,“我沒作弊,要我說幾遍?”
池餘晚按耐不住好奇,直接推開辦公室的門進去了,開門的聲音使得裏面的人都看了過來,然而撲面而來的冷空氣卻引得池餘晚一個激靈抖了一下,溫度頗高的皮膚突然碰上冰涼的冷空氣,她有些難受。
她掃了一眼才發現,辦公室只有兩個老師,還有背着雙手站着的許眠季,他們就像是圍成了一個審判的圈,池餘晚不知道為什麽,特別不願意看見許眠季一個人承受這些,就不等裏面的人反應,自顧自的走上前,站到了許眠季身邊。
像是到了統一戰線的戰友并肩而立。
池餘晚心裏冒出這麽一個念頭,然後就被自己這麽浪漫想法惡心到了,許眠季就在她進來時擡頭看了她一眼,就再也沒有看過她,不過她還是很開心,因為剛剛還覺得遙不可及的人此刻就咫尺之距觸手可及,池餘晚覺得自己的心髒都要跳出來了。
“池餘晚,你來的正好,告訴我,為什麽你的卷子上寫了許眠季的名字?”
“……啊?”
“……什麽?”
池餘晚先出聲啊了一句,接着就看見許眠季擡眼瞪她,難以置信地就像要把她生吞活剝了一樣,池餘晚怕死的縮了縮脖子,避開了許眠季的眼神,心裏大喊壯士饒命啊。
“你們兩個,是不是……”
“沒有沒有!!沒有的,老師你別誤會啊……”不等自己的班主任說完話,池餘晚就不禮貌地截斷了他的話,她不是個不懂禮貌的粗魯小孩,只是聽着那個問句她有點胡思亂想了,覺得氣氛在自己想象中變了味了,就趕緊打斷了班主任的話。
男老師明顯也是被她這麽一下給驚到了,半晌才回過神,“那你說說,這是為什麽?考號沒寫錯,名字倒寫錯了。”
“老師,我們之前不認識的,我是寫錯了名字……”話是實話,可是一出口池餘晚就覺得許眠季看過來的眼神更加淩厲了。
她肯定在罵她,豬隊友。
“不認識?”氣得兩個男老師都同時笑了起來,許眠季的班主任轉向她,笑着問道:“不認識,你怎麽知道她的名字?”
池餘晚分神瞥了許眠季一眼,對方明顯已經不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了,已經轉頭去看窗外的飛鳥綠葉,光下的側臉精致無比,神祇一般。
咽咽口水,池餘晚覺得還是先解決眼前的麻煩比較好,好歹也是老師眼中的好孩子,應付起老師來還算得心應手,她實話實說就是了。
“我剛剛在廁所碰到了……許眠季,然後聽見別人叫了她的名字,我考試的時候就在想她的名字會是哪三個字,就分心寫錯了……”聽見許眠季的名字從自己嘴裏吐出,而許眠季本人就在她旁邊,池餘晚只希望自己能一頭紮進空調裏,她真的快要原地爆炸了。
她的班主任站起來,一手提起她的卷子,沖她招了招手,“趕緊過來把名字改了。”
池餘晚聽話的走過去,看到自己認認真真寫下的“許眠季”三個字,沒忍住臉一紅,她那時候明明在發呆啊,怎麽寫的這麽整齊?改名字的時候,瞥到一邊許眠季的卷子,字體雖不工整,可她還是認出了那三個字。
許眠季,是她寫的許眠季啊。
她只是想了想這三個音節會折射出來的最美麗的字,居然和她的名字一模一樣,池餘晚覺得自己都可以戴個眼鏡去街頭算命了。
“好在看你們卷子上寫的內容不是一樣的,這次失誤我們就擔下來了,沒有下一次,知道了嗎?”還好班主任是疼她的,池餘晚乖乖的點點頭,保證下不為例。
再有下次發呆想她,池餘晚也知道了,檢查卷子一定要檢查名字那一欄。
“不過也是奇怪,考試的時候都能分神去想別人,真是……”
是許眠季班上的班主任在低聲嘟囔,池餘晚咬咬嘴唇,正不知該如何解釋的時候,就聽見許眠季冷冷說了一句,“沒事了吧?我先走了。”
語氣極度不爽的樣子。
也是啊,換誰剛剛還那麽開心,剛好考試考到自己複習過的原題,結果興頭正盛的時候又被臨頭一盆冷水澆下來,換誰都要不開心的,更何況許眠季呢。
許眠季走的時候,池餘晚都不敢回頭去看,賴在辦公室吹了一會空調,看到一邊的小鏡子,才發現自己的臉很紅,一緊張,就看見自己的臉更紅了……
她好恨啊,明明臉皮那麽厚,卻那麽容易臉紅。
待到自己的臉恢複正常的紅潤,池餘晚才和兩位老師禮貌道了謝,出了辦公室。
關上門的時候,她還在想,剛剛班主任是叫了她的名字吧?那許眠季是不是也聽到了?是不是她知道她叫池餘晚了?那她們……算是互相交換了名字?
算萍水相逢的朋友嗎?
以後見面可以互相打招呼吧?
正樂着,就聽見頭頂一道好聽的聲音,“我還以為你不出來了呢。”
作者有話要說:
有些人,第一眼見真的會很驚豔,如果可以和這種人認識的話,怕是會開心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