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6)
些老大人正卯足了勁兒要和相爺比誰家的兒女更孝順,自己現在就敢打包票,肯定還是自家爺勝出
容文翰怔了半晌,斜倚在繡墊上,慢慢合上眼睛,嘴角卻是再驕傲不過的一縷笑容——
自己何德何能,竟是得此佳女!
霁雲這會兒卻已經忙碌開來——于容府這樣大世家而言,最是注重禮儀,小姑母雖算是自家人,畢竟已經嫁入別家,而且聽爹爹的意思,怕是已多年未回來過了。
這位小姑母,霁雲倒也聽容清菲說起過,雖是容貌僅只清秀,性子卻是一頂一的好,而且尋的夫君雖是出身寒門,卻也是正經進士出身,放了外任後,自己也頗努力上進,又很會做人,這次入京,聽說是授了四品的京官實缺呢。
很快,就有丫鬟來報,說是大姑奶奶容清菲帶着長女趙熙媛和五歲的兒子趙明晨到了。
霁雲忙接了出來,容清菲已然下轎,正牽着一雙兒女往裏走,看到霁雲,頓時喜笑顏開——
這兩年來,容清菲早對這個侄女兒心服口服更兼喜愛的不得了。
用容清菲的話說,又聰明又懂事又乖巧,還那麽能幹,這樣的好侄女兒真是打着燈籠也不好找!
不怪容清菲會這樣喜歡,不說別的,但只霁雲替她打理的鋪子,這兩年就讓容清菲揚眉吐氣的很,雖說不上日進鬥金,可月進鬥金還是沒問題的。容清菲也是個有心計的,又經常拿出自己的體己錢給家人買各種禮物,自己的地位也跟着水漲船高,小日子過得當真舒心的不得了。
這會兒看着霁雲,早喜得什麽似的,丢開兒女的手,就把霁雲撈到了懷裏:
“姑母的好雲兒,快讓我瞧瞧,瞧這小臉兒 ,怎麽幾日沒見就瘦了?你姑父前兒正好得了幾只上好的人參,我帶了幾只來,快拿去廚房,讓他們給你炖上。”
“謝謝姑母。”霁雲賴在容清菲的懷裏,逗弄趙明晨,“明晨,把你娘親讓給姐姐幾天好不好?讓姐姐也嘗嘗被人疼愛的滋味兒。”
趙明晨年齡雖小,卻最是老成,聞言不由苦惱,又想到表姐一向疼自己,半晌才點了點頭:
“娘親借給表姐幾天也好,只記得停些時日一定要還來才是。”
“那我要賴着不還呢?”霁雲實在忍不住,笑倒在容清菲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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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清菲也笑個不住,邊幫霁雲拍背邊道:“好了,你還缺人疼?雲兒愈發調皮了,竟是連姑母也敢調笑。”
霁雲這才起身,挽了趙熙媛的手道:
“媛姐姐,我前兒新得了幾匹上好的布料,你跟我去瞧一下,喜歡那匹就讓人包起來。”
趙熙媛正值豆蔻年華,最是愛美,聽霁雲如此說,心裏很是歡喜,忙含羞帶怯的謝過霁雲。
一旁的容清菲卻是有些感慨,明明媛兒比雲兒年齡還要大些,且在家族中,女兒也算是個拔尖的,可一比自己侄女兒,就完全不夠看了。
幾人說說笑笑正往裏走,又有下人來報,說是二姑奶奶并府中家眷也到了。
聽說多年未見的妹妹到了,容清菲也很激動,便說和霁雲一道去接。
兩人來至花廳外,正好遇見容清蓮一行,待看清容清蓮的模樣,霁雲就先愣了——
有容清菲的例子,怎麽想着容清蓮也定然差不到哪裏去,卻再沒想到,明明年齡比爹爹還小,容清蓮的模樣看起來卻似極一個蒼老的婦人——
雖是一身大紅的衣衫,渾身上下也算穿金戴銀,卻怎麽也遮不去那滄桑的面容,便是眼神也是木讷無比。
容清菲的眼淚一下下來了,上前一把抱住容清蓮:
“我可憐的妹妹,你怎麽就成了這般模樣?”
容清蓮還未答話,她身後一個衣着豔麗的女子卻是脆聲一笑,掩嘴道:
“大姐莫要擔心,我家姐姐只是鞍馬勞頓,有些疲憊罷了!”
114 省親(二)
“你是哪個?我們姐妹倆敘話也有你插嘴的餘地?”容清菲自來眼裏揉不得沙子,聽女子如此說,臉一下沉了下來。
畢竟出身公侯之家,嫁的婆家也極清貴,容清菲一旦繃起臉來,一身的威勢絕不是尋常女子所能比,那豔麗女子臉色一白,吓得撲通一聲就跪倒在地:
“大姐恕罪,妾身是武郎君的側室周氏……”
容清蓮所嫁夫君姓武名世仁,也就是這周氏口中的武郎君。
但凡是正室,就沒有哪個不厭煩妾室的,容清菲又和夫君自來琴瑟和諧,因此對妾室這種生物也就更加生理性厭惡。現在再看那小妾,養的水蔥一般潤澤,反倒是自家妹子這個當家主母,卻是憔悴滄桑到了極點,頓時大怒,乾指罵道:
“一個低賤妾室罷了,算什麽阿物,也敢如此猖狂!我乃堂堂容府小姐、四品官員夫人,也是你這種下作腌臜東西可以上趕着叫姐姐的?等見了我那妹夫,倒要請教請教這算是哪家的家教?”
那周氏本是一個小鄉紳的女兒,家裏本就是小門小戶,自嫁入武家,一向深得武世仁寵愛,府裏下人又慣會捧高踩低,日子過得委實比容清蓮這個正室還要滋潤,生了一個女兒又接連生了兩個兒子後,更是嚣張跋扈,若不是武世仁從旁提點,說是容清蓮再是庶女,卻好歹是容府小姐,斷不可過于造次,怕是容清蓮的情形還會更慘。
所謂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周氏潛意識裏甚至把自己當了正室看待,又在外省多年,便是那些官家夫人,也知道走誰的門路,對自家老爺更有好處,自是對周氏百般奉承,對容清蓮卻很是冷淡,時間長了,使得周氏愈發猖狂,竟是養成了什麽場合都要顯擺一下的性子。
卻不想這會兒被容清蓮指着鼻子一陣痛罵,頓時又羞又愧又氣,又被容清菲逼人的富貴給吓到,頓時跪在地上捂着臉嘤嘤哭泣起來。
周氏一哭,本是扯着她手的兩個男孩卻是不樂意了,上前護住周氏,氣沖沖的沖容清菲嚷道:
“你是誰?幹嘛欺負我娘親?我們要回去禀告爹爹——”
還有一個十多歲滿身绫羅長相精致的女孩雖是未曾開口,瞧向容清菲的神情卻明顯很是不滿。
“你娘親?”容清菲有些愣怔,轉頭看向容清蓮,“他們是誰?”
容清蓮神情苦澀:
“這是二郎三郎……”
二郎三郎?容清菲半天才明白過來,那不是說,其實是妹夫的兒子?氣的幾乎咬碎銀牙:
“說什麽書香門第?這武家怎麽這般沒規沒距?當初可是他托了三媒六聘,我們才答應妹子下嫁于他,怎麽竟敢縱容妾侍做出這般無恥行徑?試問朝中哪一家的孩兒,竟敢當着嫡母的面喚一個下賤的妾侍為娘親?若不是仗了我容家,他武家焉能有今日富貴?現在竟敢如此欺辱我妹子,當真可惡!”
因這個妹子性情自來老實懦弱,自己和繼母阿弟商量,嫁入豪門,怕是會被拿捏,就想着尋個寒門,有容府做後盾,好歹能平安喜樂一生。
明明那會兒在上京,武世仁待妹子還可以,怎麽現在瞧着,卻是和原先所見大相徑庭?
既氣妹子太過老實,憑着堂堂容府小姐的身份還被人欺負成這樣子,更氣那茍世仁和眼前這周氏。竟是一疊聲的就要命人把那兩個孩子并那周氏一并轟出去。
霁雲卻是一愣,只覺“武”這個姓氏好像在哪裏聽過,想了下卻是沒絲毫頭緒,便也就丢在一旁。
只是小姑母畢竟剛到,是非因果到底如何還不清楚,而且再怎麽着,小姑母還是茍府正室夫人,那周氏也就罷了,不過是個妾侍,那兩個孩子卻還是要喊小姑母一聲娘的,若是全都攆出去的話,怕于容府令名有礙,小姑母面子上也須過不去,便是回府了怕是也不好交差,便沖着容清菲笑道:
“大姑姑見了小姑姑,便連雲兒也不要了。”
又沖容清蓮福身施禮:
“小姑姑在上,雲兒有禮了。”
霁雲一開口,整個場面都為之一寂,容府所有下人神情頓時恭肅無比。
容清蓮方才便已注意到姐姐身邊的這個衣飾華貴不怒而威的明麗女孩,卻沒來得及探問,這會兒聽霁雲這般說,立時明白,這女孩一定就是兄長的愛女、自己娘家的唯一後人,并因被立為世女而名動天下的那位侄女兒容霁雲了,忙握了霁雲的手道:
“你就是雲兒嗎?快讓姑姑瞧瞧——姑姑還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着親人了呢。”
嘴裏說着,卻已是落下淚來。
那周氏卻是偷眼看了下霁雲,神情明顯很是訝異。忙給身邊滿臉不高興的女孩使了個眼色——這就是那個容府世女?年紀這般小,定然很好哄騙!
那女孩兒怔了一下,竟是立馬換上一副乖巧的笑容,沖着霁雲福身道:
“這位就是雲姐姐嗎,妹妹香玉有禮了。”
霁雲一眼瞥過去,正好看到女孩頭上那支九珠鳳釵,卻正是自己去年歲末時托人給小姑姑帶去的,神情頓時也是一冷——看女孩長相,和那周氏極為肖似,分明是周氏所出,卻怎麽竟敢佩戴姑姑的東西?
那女孩被霁雲一眼掃來,只覺心裏發寒,本想撒着嬌求了霁雲讓自己娘起來,這會兒卻不敢再說半句話,便是那朵柔媚至極的笑容也僵在了臉上,竟是一副哭笑不得的狼狽模樣。
霁雲也不理她,依舊攙了容清蓮的手:“早聽爹爹說,小姑姑近日要回府省親,祖母和大姑姑也是念叨的緊。這會兒終于到了,實是咱們阖府的一大喜事,姑母莫要難過,咱們一家子團圓,該歡喜才是。”
容清蓮這才抹了淚,哽咽着連連點頭:
“正是,正是,姑姑只是太高興了。”
容清菲本要提點妹子幾句,看妹子這個樣子,卻又不由嘆氣,這麽個土性人,怪不得受人欺負,也不知将來可要怎麽着才好。
幾人一路說着往裏而去,卻沒有人搭理那周氏母子四人。
周氏起也不是,跪也不是,臉色變了又變,終于憤憤然起身,派了仆婦和容清蓮說身體有些不舒服,然後便徑直領了那三個孩子和幾個下人揚長而去。
聽了下人的回禀,容清菲好不容易壓下去的火氣又騰地一下上來了——
這哪裏是妾侍,分明就是祖宗,竟是敢在容府面前來這一套!當下便要命人把那幾人給綁了回來,卻被霁雲攔住,淡淡道:
“姑母莫惱,那些沒眼色的東西,哪裏值得您動氣?她要走自便走即可,有什麽要緊?只莫要再回來就好。”
容清菲聽得霁雲話裏有話,不由有些疑惑。
那邊霁雲已經對旁邊侍立的仆婦吩咐道:
“派人去後安街武府傳話給容福,就說我的話,那些器具什物都退回去吧,還有送去的仆人并打掃的雜役也一并帶回來——”
卻是武家在後安街的那處宅子,本是一直空着的,霁雲聽爹爹說小姑姑要回來了,就忙派了容福過去,想着姑姑回來之前好好修葺一番,再置辦些家具,省的到時候再手忙腳亂。沒想到那周氏卻來了這麽一出。
容清菲一聽就樂了——還是侄女兒這個下馬威好,很快那賤人就會明白,武家的富貴可不是憑空大風刮來的,若沒有容家,武家屁都不是!
周氏哪裏知道這些,一出了容府,便憤憤然上了自家馬車,氣的不住抹淚。
“夫人,咱們這是,要去哪裏?”旁邊的仆婦小心翼翼道。
周氏狠狠的啐了一口:“自是要回後安街的府裏,你說要去哪裏!”
聽夫君的意思,府中正在修繕,現在應該已經是好了的。
那仆婦不敢再說,諾諾的應了,小聲的告訴了車夫,一行人便神情沮喪的往後安街武府而來。
剛來至街口,恰好和幾輛拉着漂亮家具的騾車走了個碰頭,香玉探頭瞧見,一下看直了眼,扯了扯周氏的衣襟道:
“娘親,您瞧那家具好生漂亮,全是咱們在贛南時沒見過的式樣呢。”
周氏瞧着也是兩眼發光,喃喃道:
“等你爹回來了,咱們央告他也買些這樣的家具來。”
等騾車過去,車夫這才趕着車子跟了上去,只是走不了多久,車子卻又停下。
周氏本就很是勞乏,又想到容清蓮這會兒在容府不定用着什麽山珍海味呢,愈發惱火,對前面車夫斥責道:
“這麽磨磨蹭蹭做什麽?照你們這般走法,何時才能到家?”
“夫人,不是我們不走,委實是那些騾車把前面的路給堵住了。”那車夫有些委屈道。
路被堵住了?容清蓮愣了一下,對旁邊的下人道:
“去看看怎麽回事兒?”
那下人跑過去,很快喜氣洋洋的又跑了回來:
“啓禀夫人,卻是往我們府裏送家具的,東西太多了,搬得慢了些。”
“什麽?”周氏頓時大喜,那麽多漂亮家具竟是要往自己家送嗎?喜悅之下,竟是馬上下了車,“那敢情好,我先去瞧瞧,這麽貴重的家具,可不要摔了才好。”
忙忙的進了武府,卻又有些心酸——院子倒也不算小,可是比起方才去的容府來,又實在差了一個天也不止。
卻在看到那些漂亮家具後,又打起了些精神,上前張羅着擺放家具。
容福遠遠的瞧見,卻聽那仆婦下人對那女子一口一個夫人的,不由疑惑,明明這婦人模樣并不是自家小姐,又算是哪門子夫人?想着許是親戚,又把心頭的疑慮給壓了下去。
眼看着還剩下最後一張漂亮的大床,不說那嗅着甚至有隐隐香氣的木料,但是那上面雕工精細的富貴雲紋以及栩栩如生的大朵牡丹,都無不讓周氏愛極,正張羅着讓人往自己房間擡,卻有一匹馬如飛而至。
馬上人三步并作兩步來至容福面前,伏在容福耳旁說了幾句什麽。
容福頓時一愣,轉而寒了一張臉,叫住正擡着床的仆人:
“把床放回去。”
又指揮着衆人把方才放進去的所有家具全都搬上了車子。
“喂,你們這是要做什麽?”周氏頓時慌了手腳,忙上前攔阻。
容福鄙夷的瞧了周氏一眼:
“我們小姐有令,這一應家具什物,本是給姑奶奶預備的,現在姑奶奶身體有恙,要常住容府,這些東西自然還要拉回去。”
周氏一下傻了眼:
“給你們姑奶奶的?”
旁邊的容府仆婦早對周氏竟敢以夫人自居不滿,這會兒也涼涼道:
“那是自然,這般富貴的東西,又豈是你一個上不了臺面的姨娘可以享用的,沒得折了壽!”
115誰怕誰
剛才還滿滿堂堂的屋子很快變成了空空如也,甚至房間裏的中堂橫幅也被容福着人取下疊的整整齊齊放在車上一并拉了去。
看那模樣,若是可能,讓工匠修繕好的房屋院子,容福都會讓人恢複成原樣。
周氏氣苦至極,武香玉也因為方才一眼見着就喜歡的不得了的那面漂亮銅鏡被搬走而不住抹眼淚,周氏的兩個兒子看到母親和姐姐的模樣,也跟着哭泣起來。
武世仁進院子時,正看到周氏四人哭成一團的模樣,不由大驚,忙快步上前:
“這是怎麽了,怎麽哭成了這般模樣?是誰欺負了你們嗎?”
周氏卻噗通一聲跪倒,抱着武世仁的腿哭道:
“老爺,老爺,我的命,怎麽就那麽苦呢!”
周氏本就嬌小,雖是生了三個孩子,仍是身形窈窕,哭的這般梨花帶雨,惹得武世仁頓時心痛不已,忙扶了起來,溫聲道:
“阿蕙,到底怎麽了?你先起來,慢慢說與為夫聽。”
又擡頭沖着房間怒聲道:
“夫人,阿蕙和孩子們哭成這樣,你怎麽還呆在房間裏?”
聽武世仁如此說,那周氏哭的更加悲傷:
“老爺,姐姐那般高貴身份,又豈是我們娘幾個這麽低賤的東西可以高攀得起的?妾身瞧着,您還是給我一封休書,打發我們娘幾個去了吧,也省的在這裏受人羞辱。”
受人羞辱?武世仁一愣,臉色更加不好看:
“到底怎麽回事,你與我慢慢說來。”
周氏看武世仁動了氣,這才擦了把淚道:“老爺,從嫁給你的那一天,我就知道,這輩子,我是擡不起頭了,可是再怎麽着,我也甘願,只因惠兒心裏,我的夫君從來都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可他們,怎麽能,那般說你——”
“他們,說我?”武世仁一下迷糊了。
“是。”周氏流着淚點頭,“咱們自小相識,你是什麽樣人,我豈會不知?那時你家貧寒,你卻最有志氣,讀的一肚子的好詩書,才最終金榜題名,有了今日這般成就……”
而這段患難之交,也是周氏最大的依仗。
武世仁家鄉本是鄉居野地,鄰裏之間都很熟識,周氏和武世仁少年時便生了情意,奈何周家看不上武世仁,在武家上門提親時把人給趕了出去。
誰知武世仁負氣之下進京趕考,竟是中了第十名進士,更是娶了家世顯貴的容家小姐,一時成為京中新貴。
武世仁衣錦還鄉,本是想要羞辱周家一番,哪知見了周氏,幾次私會,竟又舊情複燃,那周家看武世仁富貴,竟是連夜雇了頂小轎把人送到武家。容清蓮又是個沒主見的,武世仁不過略一哀求,便就吐了口,允了周氏進門。
在上京時,武世仁自不敢讓人知曉,放了外任,卻是堂而皇之的就把周氏接了過去,甚至周氏所出的女兒,竟不過比容清蓮的女兒小了不足兩月罷了。
這會兒聽周氏這般說,武世仁臉一下沉了下來:
“你是從容府回來?夫人呢?”
“大娘這會兒不知怎麽得意呢。”武香玉也拭了淚道,“爹爹不知,那容府人好生蠻橫,竟說什麽爹爹的富貴全是靠了他容家才得來的。娘親氣不過,就和他們辯了幾句,竟就被摁着跪倒在地,更在最後,把娘親和我還有兩個弟弟全都給趕了出來,大娘她卻是冷眼瞧着,一言不發……”
“我早就同爹爹說過,大娘心裏,只有大姐和小弟罷了,哪有我們姐弟三個?”
說完,竟是和周氏抱頭痛哭。
“老爺,老爺,惠兒從不曾和姐姐争過什麽,怎麽姐姐還是這般容不下惠兒呢?難不成,真要惠兒死了,姐姐才甘心嗎?”
“她敢!”武世仁大怒,回頭對管家道,“馬上套上車子去容府,把夫人接回來。”
又柔聲撫慰着周氏:
“惠兒莫要難過,都是為夫不好,你放心,有為夫在,定不讓任何人讓你受委屈,待會兒你看我給你出氣。”
那周氏這才止了淚,又小聲委委屈屈的說了方才容府送來家具又派人拉走一事,武世仁忙打包票:
“你和玉兒只管去看,看中了就買回來。”說着進了房間,從容清蓮的體己匣中拿出幾張銀票,狠了狠心又捏出兩張,一并遞了過去,很是慷慨道,“這是一千兩銀子,你們盡可以買些喜歡的東西。”
——那本是容清蓮陪嫁的幾處鋪子所得的出息,只是武世仁心裏,卻早成了自己的東西。
好一番撫慰,才使得周氏終于破涕為笑。
周氏又忙張羅着給武世仁更衣,兩人好一番溫存後,周氏這才乘了車和香玉直奔上京最有名的家具行而去。
“娘,你說,爹這回會如何責罰那個女人呢?”香玉抱着周氏的胳膊得意的道。
周氏瞥了一眼女兒:“胡說什麽?你爹什麽時候罰過你大娘?不過是她不懂規矩了,讓她抄抄女戒罷了。”
“是。”武香玉伸了下舌頭,忙點頭笑道,“爹爹從不曾罰過大娘。”
只不過,會經常讓那女人抄女戒抄到手軟罷了……
“抄女戒?”霁雲皺了下眉頭,不解的看了一眼神情忐忑的武香蘭,也是小姑姑所出的自己的嫡親表妹。
武香蘭點頭。
在外面娘親受了多少苦,只有自己和阿弟最清楚。
明明娘親是正室,在府中卻是過得連妾侍都不如,甚至每每自己織布裁衣,即便如此,還要不時的受姨娘和他們的孩子欺負。便是自己姐弟倆……
這樣也就罷了,更可怕的是,父親對母親的懲罰,倒是從來不動手,卻是準備一個黑漆漆的小房間,然後幾乎堆滿了房子的紙,自己曾偷偷跑去瞧過,隔着門縫,能看到府裏最兇悍的柳媽,不停的讓娘親寫着,便是累了,也絕不許換一下姿勢,而且受罰時,娘親一天不過一頓飯罷了,而那樣的懲罰從來不是一天兩天,而是少則數日,多則一月也說不定……
甚至有一次,自己偷偷跑去看時,娘親正跪在地上,瘋子一般的拼命撕咬那些紙張,咬得自己滿嘴鮮血淋漓都不停下來……
武香蘭抹了把淚,擡頭看向霁雲:
“雲姐姐,你幫幫我娘好不好?蘭兒知道姐姐是個有本事的,姐姐能不能替娘親想個法子——今兒這事,只怕姨娘又不知會怎樣和爹爹說,娘回去,怕是又要被罰着抄女戒……”
“你的意思是說,小姑姑每次被罰,大多是因那周氏而起?”
武香蘭咬了咬牙,雖是家醜不可外揚,卻也明白,要想幫娘的話,就不要瞞着這個并不比自己大得了多少的表姐,當下點頭:“是。”
霁雲怒極:“好,好,真是好一個讀書人!”
這武世仁書都讀到狗肚子裏了吧?這分明就是寵妾滅妻。虧得小姑姑回來了,不然再得些時日,怕是人不魔怔也活不長久!
好不容易平靜下來,長舒一口氣:
“我知道了。你放心,你娘是我容府的小姐,想要欺負了她,還得看我答應不答應。”
雖然霁雲并沒有說要如何幫娘親,但聽了這句話,武香蘭的心還是一下放了下來——也不知為什麽,就是覺得雲姐姐是個可依賴的。
送走武香蘭,霁雲當即讓人喚來容福和張才,細細交代了一番,兩人領命而去。
很快武世仁打發來接的仆人就到了,那人本還想端着架子,哪知卻被家丁毫不留情的給攔在門外,無奈之下,只得不停央告,說是老爺說了,讓見一下自家主母,說幾句話就走。
在外面等了半晌,人家卻只懶洋洋的道:
“我們小姐說了,回去告訴你家老爺,實在是姑奶奶被那些子不長眼的東西給氣着了,現在還躺在床上起不來呢。”
說完,就再不搭理那下人。
那下人無法,只得悻悻然回了府。
武世仁聽了回禀登時大怒——這一回上京,還長本事了,竟是連自己也敢反抗了!
當下冷聲道:
“既如此,就讓她在娘家住着吧。”
心裏更是暗自得意,別人不知道,他卻清楚,這些年逼着容氏抄女戒,最大的效果便是,容氏心裏,自己就是她的天,自己就不信,她敢拗了自己的天!
武世仁可不相信,就憑自己那個炮仗一樣沒有一點兒腦子的大姨子還有剛被立為世女的那個黃毛丫頭,就能把容清蓮給扳了回去!
那邊周氏和香玉也已經打聽出來,她們方才見到的那些漂亮家具全是一家叫祥豐的家具行的,兩人興沖沖的跑過去,果然見到店裏正擺着和方才見到的一模一樣的家具。
看兩人摸着家具愛不釋手的模樣,那掌櫃的忙笑着過來伺候:
“夫人小姐果然是識貨的,我們這店裏的家具,用的全是上好的黃寶木,便是這花樣也是上京最好的工匠雕刻,最是适合兩位這樣的尊貴身份。”
“是嗎?”周氏虛榮心得到了最大的滿足,卻仍故作矜持道,“看着式樣倒還不錯,這些家具,我們全要了。”
那掌櫃的忙點頭:
“好好好,敢問貴府在哪裏,我們這就着人送出去,就只一條,”
說着似是很為難的樣子:
“我們東家說了,這都是好東西,若有人要的話,需要先把銀兩交割清楚……”
“那是自然。”周氏傲然一笑,信手摸出銀票就要遞過去,“這些家具一共需要多少銀兩,你只管說來就是。”
“不多,”那掌櫃微微一笑,“一應物事,共需一萬一千兩銀子,夫人既是這般爽快,那零頭我就替東家做主不要了,夫人拿一萬兩即可。”
周氏身子一歪,好險沒吓趴下:
“你說,多少?”
“白銀一萬兩。”那掌櫃又重複了一遍,“夫人交代我們一聲貴府在哪裏,我們這就着人送過去。”
周氏渾身一個激靈,張着嘴卻是讷讷的說不出話來——天老爺,白銀一萬兩,兩人一輩子都沒有見過這麽多銀子啊!
這是什麽家具啊,簡直堪比黃金啊!
“夫人不知道,這黃寶木可是取自西岐,木材紋理細膩還在其次,關鍵是它本身自帶有一種微微的香氣,用了可以延年益壽,不然,夫人您聞聞看——說實在的,這一萬兩銀子還是因為這些家具本是容府買去的,可他們不知什麽原因,寧願讓我們少退五千兩銀子,也非要送回來,因此我才敢做主一萬兩賣給您,不然,這套家具您至少要拿出一萬五千兩銀子呢!”那掌櫃又絮絮道。
看周氏始終木着一張臉不說話,臉上便有些鄙夷,興致缺缺的轉身要走,嘴裏還咕哝道:
“也就容家那般富貴人家的小姐配得上這套家具,明明手裏沒錢,還偏要打腫臉充胖子……”
周氏氣的牙都要咬碎了,卻沒一點兒辦法,只得灰溜溜的離開了家具行。垂頭喪氣的回了武府。
看兩人空手而歸,武世仁很是奇怪,待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也是唬了一跳,又一想容家竟然送來那麽貴重一套家具,卻又拉走了,那哪是家具啊,那是白花花的一萬兩銀子啊,真是肉疼的不得了,也因此,更加氣憤容清蓮竟敢宿住容府不歸的行徑。
看武世仁一時咬牙一時為難的模樣,那周氏忙道:“那家具咱們不要也罷,就只是妾身和玉兒一路也探問了,這上京中東西都貴的不得了,竟是薪桂米珠,咱們這點兒銀子,怕是不濟事……”
“無妨。”看周氏沒有再糾纏着那套家具的事務,武世仁終于松了口氣,“咱們京中還有兩三處鋪子,要用多少銀子,你說一聲便可。”
這兩三年裏,容氏的那幾處鋪子生意着實紅火,供一家人在上京中吃穿應該沒什麽問題。而且上京米貴也是實情,置辦些家具和必需用品的話,手裏的這些銀子怕是不夠使。
兩人計議停當,武世仁馬上派了管家去那幾間商號賬上支取銀兩,哪知那管家去得快,回來的也快,卻是帶回了一個幾乎把武世仁給氣昏過去的消息——
商號裏掌櫃說了,鋪子是他們小姐的,想用銀子的話除非他們小姐發話,否則,一個子兒也別想拿!
116誰怕誰(二)
“還是沒見着夫人?”武世仁臉陰的能擰出水來,用力一拍桌子,冷笑道,“好啊,仗着有娘家人撐腰,竟是學會拿喬了!既然想住,就索性讓她一直住在娘家好了。”
抄了那麽多年的女戒,自己就不信,那容氏能撐得了幾日。而且即便容家大小姐和那所謂世女要胡鬧,自己可不信,自己那拜了相的姐夫會不管!
接連十天,武府再沒有一個人出現過。
霁雲卻是樂得清靜。一大早起來,便往後院給老夫人請安。到了一瞧,老夫人房間裏還真熱鬧,容清蓮,容清蓮的一雙兒女——十三歲的武香蘭和四歲的武雲昭,再加上容清菲的女兒趙熙媛、兒子趙明晨,當真是一屋子的歡聲笑語,竟是容府從未有過的熱鬧。
霁雲在外面站了一會兒,竟是有片刻的失神——上一輩子,怎麽也沒想到,自己還可以擁有這麽多。
後面跟着的容福聽聽屋裏的動靜,再瞧瞧自家可人的小姐,眼裏不覺充滿了期盼:
什麽時候,小姐也成家,然後再給容府添些小不點兒該多好。
外面守着的仆婦丫鬟早在遠遠看到霁雲一行時就忙不疊的跑進去回禀,老夫人等了會兒還沒見人進來,便有些發急,一疊連聲道:
“快着人去瞧瞧,怎麽我寶貝雲兒還沒到呢?”
霁雲這才回神,忙脆聲應道:
“祖母,我來了。”
那些仆婦卻已經跑出來,衆人擁着霁雲快步進了房間。
老夫人卻是心急,竟是讓人推着到了門口,看霁雲進來,張開兩手就抱在了懷裏:
“祖母的乖雲兒,你可來了!瞧這小手,怎麽這麽冰啊!一大早起來,也不說穿個厚衣服,這可怎麽行,過來,快讓祖母幫着給焐焐!”
嘴裏說着,又不住口埋怨下面的人伺候主子不經心,“要是凍着了我的寶貝大孫子,仔細我不揭了你們的皮!”
唬的那些跟在霁雲身邊的仆婦丫鬟嘩啦啦跪了一地。
“祖母別怪他們。”霁雲笑嘻嘻的道。
“不怪他們怪誰!”老夫人卻是不依,“祖母身子不爽利,想照顧你也照顧不上,他們再不上心,寶貝雲兒可就會受委屈!”
“要怪就怪祖母吧。”霁雲擡頭,委委屈屈道。
“怪我?”老夫人很是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