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1)
“文翰請旨立失而複得的女兒為世女?”聽了容清韻的話,剛剛回府的官居禮部郎中的夫君趙德銘也是一愣。
聽說文翰得勝回朝,好多家有待嫁女兒的權貴都托到自己跟前,希望身兼姐夫和表哥二職于一身的自己,能幫他們美言幾句——
容文翰如此大功,此番封侯拜相已是勢在必然,兼且長相潇灑俊逸,即便不論背後龐然大物一般的容家,也是衆人垂涎的乘龍快婿人選。
“你說我阿弟,怎麽這般糊塗?怎麽能把大好的容家,就這樣交到一個稚齡女子手裏?我觀她行事也就爾爾,阿弟一向心思缜密,這次委實太過荒唐。”
容清韻本就對當初對來歷不明的孔玉茹很是厭煩,連帶着對孔玉茹所出的霁雲也并不如何放在心上,現在看在容文翰面上,好歹和顏悅色了些,卻又突然聽到這麽一個爆炸性的消息,登時就被氣昏了頭。
若是容家連世女之位都定了,還有哪家權貴願意把女兒嫁過去?
——容府已經有繼承人了,再生多少個也是枉然,沒了盼頭,阿弟便是本身條件再好,又有何用?
那豈不是意味着,想要阿弟再續娶一房妻室的願望只能黃了?
“你且歇息,這事再不要同任何人說起。”趙德銘叮囑了句,便即匆匆往父親房間而去——
家裏有長兄更有老父,這類棘手事,趙德銘自來不須煩惱,一律上交了事。
趙家也是上京名門,曾祖父也曾出任本朝左相,到了兒孫輩,雖是開拓不足,但因生性謹慎,守成還是可以做到的,也算是清貴名門。
趙家現在的當家人正是容文翰的大舅、官居工部侍郎的趙如海。
“……爹,您瞧這事——”
聽了兒子的禀告,趙如海沉吟片刻,只吩咐道: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趙德銘剛要走,卻又被趙如海給叫住:
Advertisement
“告訴你媳婦兒,明日備上重禮,送去容府。”
一直到趙德銘離開,趙如海才長出一口氣——終于能放下心來,這幾日朝中對翰兒的風評呈一面倒的叫好趨勢,殊不知,越是如此,情形反而愈加不妙。
甚至老于官場的趙德銘能感覺到,這樣的局面怕是某些人一力推波助瀾而成。
本來大楚好戰,自來建功立業的人也多了,可那些人要麽出身寒門,要麽身為武将,如翰兒這般以文臣出身卻建此功勳的委實是第一個,某些心懷叵測之人,怕是就想在這件事上賭一把。
只要能度過此劫,消了皇上的猜忌之心,容家自會日益鼎盛,若是這顆猜忌的種子真的在皇上心中埋下,那容家的富貴,怕是不能長久……
只是不知那個丫頭,資質如何?這般風口浪尖之上,可能扛得住?
持此疑慮的遠不止趙家。容府衆多下人也是興奮之餘,又有些惶惑——
一大早就聽說,府裏要換新主子了,表小姐不再掌管府中的財物,而要全部交給公爺剛剛找回來的小姐!
“這是府裏的賬本,這是莊子……”
幾日不見,王溪娘明顯憔悴了不少,人瘦的幾乎脫了形,只是端莊嚴肅的面容卻是絲毫未變。
把府裏一幹事務一一交接完畢,王溪娘又拿出庫房的鑰匙,全都交到霁雲手上,神情懇切:
“雲兒,這些年所有的賬本及相關賬目往來全都在此,你且先查驗一番。”
霁雲點頭:
“這些年,有勞姑姑了。姑姑且放心将養身子,等大好了,雲兒還指望姑姑再幫把手呢。”
王溪娘勉強笑道:
“雲兒但有哪裏不懂,便可派人來問,溪娘但凡知道的,定然知無不言。至于管家一事,我怕是幫不上忙了。能在這容府有個容身之處,溪娘已經感激不盡。”
說着,便即起身告辭。
霁雲親自送了出去,回到房間裏剛坐定,外面又一陣嘈雜的聲音,卻是老夫人坐了軟轎過來。
看到坐在高大座椅上的纖細少女,老夫人心疼的什麽似的。又是讓人拿參湯,又是讓人捏腿捶背,甚至最後,自己也拿着個賬本有模有樣的嚷嚷着幫着看。只是霁雲一回頭,老夫人卻是拿着賬本歪在靠椅上睡着了。
霁雲忙叫來丫鬟,又把老太太放到軟轎上擡了回去。
再回身,看到忙亂之間掉在地上的賬本,彎腰拾起來,看了幾眼,神情一怔。
那一天,霁雲一直把自己關在房間裏看賬本,甚至一日三餐都是讓人直接送到房間裏的。
“爺,要不,我找幾個管賬的去幫幫小姐?”容福一直惴惴然的,想到小姐那麽小的年齡,那麽多賬本,可怎麽看得過來?這要熬煎壞了身子可怎麽好?
容文翰呷了口茶,神情卻很閑适,半晌搖頭:
“無妨。”
自己的女兒,別人不知道,自己卻比誰都清楚,那麽大的萱草商號都管了,自己這容府,又算得了什麽?
只是雖如此說,卻還是很心疼的,卻也知道,這個時候,正是女兒立威的時候,要是自己真插手,怕雲兒以後管理府上時會有諸多阻礙。
容福哪裏知道這些?想要再勸,卻又不敢,有待不說,又實在放心不下,竟是抓耳撓腮、坐卧不寧。
許是前一天累到了,霁雲第二日起的并不十分早,饒是如此,給太夫人和容文翰請安時,臉上明顯還有些疲累——
不由苦笑,甩手掌櫃當的時間久了,反應果然就慢了些。那麽多賬本,若是阿虎,想必一個上午就可以看完,傅三哥的話,說不得會更快——
前段時間已經捎信讓他們一同趕往上京會合,順便把萱草商號——經歷過前次波折,萱草商號現已更名為順興——轉移回上京。等他們都回來了,自己就又可以輕輕松松當甩手掌櫃了。
“小姐,到了。”看霁雲似是有些走神,丫鬟翠钿忙小聲提醒。
卻是已經到了太夫人的房間外。
霁雲剛進屋,就被歡喜的什麽似的的老太太給拉到懷裏,看到霁雲眼睛上隐隐約約的黑眼圈,頓時心疼的不得了,寶貝心肝的叫着,又賞了很多好吃的好玩的,才放霁雲去給容文翰請安,臨走時還一再叮囑,待會兒一定要回來陪自己用飯。
陪坐在下首的王溪娘一直溫柔的笑着,和霁雲寒暄了一兩句,坐不多久,也告辭離開。
手下的大丫鬟翠翹心裏卻很不是滋味兒,以往都是小姐管家,自己作為小姐面前最得用的大丫鬟,走到哪裏不是被人捧着?現在倒好,換成翠钿那丫頭神氣活現了!
不忿之下,和旁邊的丫鬟翠蓮嘀咕道:
“真是人走茶涼,小姐平時對他們那般照拂,這會兒一說不管家了,大家馬上一窩蜂的跟着那位獻殷勤。還有翠钿,平時見了我們都是姐啊姐啊的叫個不停,再瞧瞧現在,哎呀呀,鼻孔都快朝天了,瞧瞧她那個小人得志的模樣!”
翠蓮倒是不甚擔心,看前面神情平靜的王溪娘,心裏愈發安穩:
“有咱們小姐呢。我就不信了,再是小姐,那麽小個丫頭,又能懂些什麽?聽說昨兒個,那位可是看了一天的賬本,說不得今天還會繼續抱着賬本啃,要我說呀,興許明日裏,就會哭着喊着把管家權叫出來,求咱們小姐繼續照應着。”
“胡說八道什麽?”王溪娘忽然轉過身來,兩人吓了一跳,忙閉了嘴。
霁雲還未走到容文翰住的院子,遠遠的就瞧見一個丫鬟正自伸着頭往這邊觀望,待看到霁雲的身影,又慌慌張張跑了回去,隐隐約約還能聽見一疊聲的:
“快快快,告訴主子,小姐來了——”
霁雲忙加快了步子,剛進院子,便有丫鬟仆婦迎了上來,一大群人簇擁着送進了容文翰的房間。
霁雲進去房間時,容文翰已經在中間的位置上坐的筆直,神情焦灼中又充滿了喜悅。
“爹爹,雲兒給您請安了。”霁雲笑眯眯的跪下,只覺心裏幸福無比——
重活一世,曾無數次夢想過,什麽時候父女相守,自己也不敢希冀太多,惟願老父平安康泰,自己能每日裏進房請安,日日端茶奉水、和老父相伴,便已足矣!這一世,自己再不要品嘗那種子欲養而親不待的痛苦悲傷和絕望。
“雲兒——”雙手忽然被緊緊握住,卻是容文翰快步走下座位,一把攙起霁雲,上上下下打量半晌,終于覺得一顆心慢慢安穩。
“爹,”霁雲剛要說什麽,忽然看到容文翰臉上大大的黑眼圈,不由一愣,“您昨日可是沒休息好?”
看着霁雲擔心的眼神,容文翰益發覺得心裏一會兒酸一會兒甜,更多的還有一份失落,雲兒小的時候,自己每每把她抱在懷裏,再大些,又握着她的小手教她走路,然後牙牙學語,或者把着手教他寫字……
可不過一轉眼,女兒就長得這麽大了!
而這期間,自己卻整整錯失了将近八年陪伴女兒的時光!
要是雲兒知道,自己只是躺在床上,卻是一想到天光大亮時,最愛的小女兒就會跑來給自己請安,然後就怎麽也睡不着了,八成會笑話自己吧?
“沒事兒。”看霁雲還在關切的瞧着自己,容文翰搖頭,“處理了些事情。對了,我已讓人準備了早膳,你和我一塊兒用吧。”
霁雲也極想留下來,可是想到來時老夫人一再交代過,讓務必回去陪她用飯,只得搖頭:
“方才祖母吩咐說,讓雲兒去她哪兒用飯。”
又實在想和爹爹一起,邊晃了晃容文翰的胳膊:
“爹爹,不如我們今早上一塊兒陪祖母用飯?”
容文翰愣了一下,忙點頭:
“也好。”
只是一頓飯吃完,霁雲卻是後悔不疊——倒不是府裏的飯不好吃,而是爹爹和祖母的熱情太可怖了,只要自己的眼睛往那盤菜上瞧一眼,爹爹馬上就會為自己夾到碗裏來,祖母更是喜笑顏開,凡是自己用的多些的菜,馬上讓人重賞做了這道菜的廚子!爹爹随後也命人給了賞錢。
那廚師得了雙重厚賞,直高興的眼睛都笑成了一條縫,其他家丁頓時羨慕不已。
倒是容福聽說此事,心頓時放了下來——
別人不懂,他可明白,這是老夫人和爺變相給小姐撐腰呢,意思很明顯,以後,小姐就是容府板上釘釘的主子,只要是能讨得小姐歡心,便有重賞!自然,若是想欺負小姐,那就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102 經商奇才
府裏的下人也都是人精子,早上用膳時的情景很快傳遍了整個容府,大家都明白,別看小姐流落在外多年,卻分明是主子的眼珠子啊!
有哪些心思活絡的就開始思忖,小孩子最是好哄,說不得多尋些稀罕玩意,就能把小姐哄得開開心心的,到時候想要什麽那還不是一句話的事兒?
那些老實本分的,則是下定決心,要學那肥嘟嘟的廚子——好好做自己分內的事,不止公爺老夫人喜歡,還會重重有賞,說不好小姐高興了,也會賞一份呢。
是以,霁雲走進正堂時,正看到這麽一幅興奮不已竊竊私語的場面。
容福咳嗽了一聲,場面立時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不敢擡頭,卻都偷眼瞧着霁雲。
霁雲今日穿了一件煙霞色長裙,裙裾下擺飾以絢爛繁複的彩霞雲紋,又有流雲狀的花紋延伸至腰際,一條繡有大朵雍容華貴牡丹的同色系寬腰帶将那不堪一握的纖纖楚腰束住,随着蓮步輕移,仿若一朵紫色的流雲從眼前滑過,舉手投足間,便有清貴高華之氣自然流瀉而出。
衆人頓時屏息,神情俱是恭敬無比——不愧是容府嫡出小姐,便是這份兒氣度,便再也無人能及。
容福更是充滿了自豪,小姐年齡雖小,可這份沉穩的氣度,便是一般的成年人,怕也要自愧不如。
霁雲在中間椅子上坐下,淡淡瞥了眼下面侍立的一衆管事,随手拿起其中一個賬本:
“沿河縣的那處莊子是誰管的?”
一個四五十歲的管事忙出來磕頭,神情很是惴惴不安:
“小人李和,是沿河縣的莊頭。”
不怪李和緊張,沿河縣那處莊子可是有上千畝的良田,可是今年拿回府裏的進項比起往年來,卻是大大不如。
若是災年也就罷了,偏偏今年風調雨順……
其他人瞧着李和,有的很是同情,有的則幸災樂禍——看小姐的樣子,是要發作李和了,俗話說殺雞駭猴,誰讓他運氣不好呢?李和這只雞,注定要成為小姐立威的憑借了。
容福卻是心有不忍——這李和也是個老實人,沿河縣今年之所以送來的東西會少些,實在是靠近莊子的那一段河堤因年久失修,突然垮塌,以致河水漫出,淹沒良田,東西雖少了些,卻也在情理之中。
李和已經跪倒在地,神情惶恐:
“請小姐明察,實在是當時河堤突然垮塌,沖毀了大片良田……”
這個李和果真太過老實,其他人不由暗暗咋舌,這李和腦子也太轉不過來彎了,小姐既是擺明了要拿你立威,你便認下就是,還要和小姐理論,不是上趕着着下小姐的臉面呢?
小姐要是面上不好看,以公爺和老夫人那般護短的模樣,怕是就要大為不喜,那兩位要是不高興,那李和的莊頭也就算到頭了……
“據你報稱,當時千畝良田将近半數都被洪水淹沒,此言可真?”
霁雲情緒卻是絲毫沒受影響,仍是平靜淡然。
“是。”李和磕了個頭道,“當時被淹沒的良田數共計三百八十九畝。”
容府主子自來寬仁,聽說此事後,當即傳令蠲免四百畝良田所出,原以為事情已經過去了,卻不料小姐的模樣竟是要翻舊賬。
果然,霁雲蹙了眉頭:“這繳納的糧食數目卻是和剩餘田畝數并不一致,卻是有将近三百石的出入,究竟是為何?”
“三百石?”李和愣了一下,老老實實道,“淹沒的三百八十九畝中又有一百畝本是上好水田,小人待水退些,便和莊戶一塊兒又補上谷苗,雖是長勢差了些,卻還是有些收成的……”
“府裏不是已經免了那數百畝田地所出嗎?便是又有些收成,也是全賴你之力罷了,何須再上繳?”霁雲聲音仍是不高,衆人卻均是一凜,震驚之餘,又個個恐懼——
難道小姐竟是神人嗎?這才多大點兒年紀,那麽多賬本,上千畝的良田出入,小姐竟然一眼瞧出來個中問題,如此明察秋毫,當真讓人難以想象——
便是戶部積年查賬老手,怕也做不到這般老到。
“那怎麽成。”李和忙搖頭,“主子菩薩心腸,糧食減收,不但沒怪罪,還免去受災良田所出,小人和莊中百姓已經感激不盡,又怎麽能再貪占主子的東西?”
容福也是恍然,當時只說東西比往年少了許多,倒是根本沒細算,卻沒料到還有這層隐情。
“這般忠心,當真可嘉。”霁雲讓李和起來,轉頭對容福道,“眼看天氣将暖,你去府庫中取上好的細布十匹并從我賬上支取五十兩白銀,一并賞于李和。”
“小姐——”李和眼圈一下紅了,忙又跪倒,喃喃道,“良田被淹,主子不責罰,小人已經感激不盡,怎麽能再厚着臉皮要主子的賞?小人不過做了自己分內的事罷了,這賞賜,是萬萬要不得的。”
“快起來吧。”霁雲愈發和顏悅色,掃視一眼衆人,微微擡高聲音道,“賞你東西,取得就是你這份忠心。只要能本分做事,本分做人,自然就該賞,任何時候,我容府都不會虧待那些忠心為主的人。”
“小姐明察秋毫,還不快向小姐磕頭謝恩。”容福也道,心裏真是對霁雲佩服的五體投地,這般仁厚心腸,更兼賞罰分明,跟了這樣的主子,真是容府的福氣啊。
堂上衆人也是頻頻點頭,再沒有任何人敢生出小瞧霁雲的心思。
賞了李和,霁雲又轉向管事中一個形貌精幹的管事:
“你是,張才?”
那管事忙也出來跪倒,笑嘻嘻道:
“小人張才見過小姐。”
聲音洪亮,中氣十足。
張才主要是管着容家在上京中的所有店鋪,大抵珠寶綢緞酒樓等不一而足,張才是容家的家生子兒,倒也是個經商好手,容家經濟上自來寬裕,這張才委實功不可沒。
現在聽霁雲點了自己的名,當即歡歡喜喜出列,想着李和那樣的,都得了主子的賞,自己必然更會大大的有臉面。
霁雲颔首:
“你手裏店鋪經營情況如何?”
“托主子的福,情形還好。”張才很是躊躇滿志,說話上倒還謙虛,“倒是有些盈餘,都在賬本上記着呢,小姐得空了不妨慢慢看。”
其他人看向張才的神情頓時充滿了羨慕——管事中,張才一向以能人自居,凡是交到他手裏的生意沒有不賺錢的,便是公爺,也多次嘉獎呢,今兒看來,又要在小姐面前大大的露臉了。
方才李和已經得了賞,怕是張才會得到更豐厚的賞賜。
“是嗎?”哪知霁雲微微一笑,擡頭瞄了一眼張才,“賬本我倒是全看了,你确實經營的很好,只是隆福大街的那兩處店鋪——”
張才一下苦了臉,小姐是神仙吧?那麽多店鋪都是賺錢的,唯獨這兩間店鋪,只要不賠,已經是阿彌陀佛了!
還以為小姐看不出來,沒想到還是被小姐一針見血的指了出來。
“小姐英明——”張才沮喪至極,跪下磕了個頭,硬着頭皮道,“隆福大街的店鋪,的确,經常是賠錢的。”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神情已經不是用震驚可以形容的了——小姐真的是十二歲,而不是,二十二歲?容府家丁衆多,能做到管事職位,自然都有非凡的才能,可那麽多雙眼睛瞧着,卻愣是沒有一個人發現隆福大街的店鋪确是賠着錢的!
小姐倒是生了怎樣一雙如炬慧眼,能在堆積如山的賬冊中一下把情形看穿?
到這般時候,所有人早把先前僅有的對霁雲的一絲輕慢抛到了九霄雲外——
若說李和的事不過是事出偶然,小姐瞎貓撞上個死耗子,趕巧了,那張才的事,就怎麽也不可能還是意外吧?
那些抱了異樣心思的俱皆道一聲好險!幸虧方才只是想想,并沒有去做,不然怕是非但沾不上什麽香香,連現有的都會失去吧?
以致所有人看向霁雲的眼神都又是佩服,又是崇拜,再沒有人敢把霁雲當無知懵懂女子看待。
“哪裏不是上京最繁華的街道嗎,怎麽會不賺反賠?”霁雲皺眉,這也是她當初看賬本時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啓禀小姐得知。”張才愁容更甚,“咱們隆福大街的店鋪旁邊,緊挨着的乃是謝家的幾處鋪子——”
謝家是皇親國戚,雖是政事上無甚作為,倒是經商上,相當厲害。特別是謝家現在的大管事周發,向來被譽為商界的鬼才,凡是他經手的生意,從沒有不賺不了錢的。
而且,和容家對經商并不放在心上不同,謝家對家裏的生意那是相當的看重,甚至有時,家中貴人都會幫着拆解,附近的其他店鋪,早被擠兌的都快開不下去了,倒是容府的兩處店鋪還好些,張才勉力支撐着,好歹還不至于關門大吉。
“謝家?”霁雲冷哼一聲,“那兩間店鋪交給我吧,你只管負責其他店鋪就好。”
謝家人當初敢動自家萱草商號的主意,甚至不惜派出人暗殺——目前還無法動得了謝家,既然如此,不如那他們家比較看重的生意玩玩兒,好歹也要出些惡氣。
“是。”張才痛快的答應了,小姐要把這燙手山芋接過去,那敢情好,經歷今天這一遭,張才算是明白了,自家小姐就是個實打實的天才,想在她面前打馬虎眼,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你方才說,附近還有經營不下去的店鋪,也一并買下來。”霁雲又道,既然要把萱草商號搬過來,兩間商鋪怕是不夠。
“啊?”張才一愣,能把兩間商鋪盤活就不錯了,小姐怎麽還要買別人的啊?
還沒反應過來,又有下人匆匆而入,給霁雲磕了個頭道:
“啓禀小姐,門外來了姓傅的客人,說要拜見小姐。”
“三哥四哥他們到了?”霁雲大喜,忙命人散去,自己快步迎了出去。
103 惡鄰
“這裏,真是,少爺的家?”瞧着面前巍峨大氣、富麗堂皇的府邸,李虎看的眼睛都直了——
李虎年紀雖小,也不是沒見過世面之人,早年也曾随着阿遜見過不少豪華宅院,但不比不知道,現在一瞧見軒敞氣派的容府,才知道,那所有宅子,統統都是垃圾!
傅青軒和傅青川畢竟年紀大些,嘴裏均是未說話,心中卻同樣震撼不已。
三人正自發愣,只見一個管家模樣的人匆匆從府裏出來,看到幾人忙熱情的迎了上來,上上下下打量了傅家兄弟一番:
“可是傅公子到了?”
卻是容福奉了霁雲吩咐大步接了出來。
三人和容福素未謀面,頓時奇怪容福怎麽會一眼就可以認出他們。
容福很是自豪的笑道:
“我家小主子的三哥、四哥,自然都是人中龍鳳,看幾位樣貌,便知必定不凡,快同我一起進府吧,小主子已經在等着了。”
容福并非溜須拍馬之輩,這般言辭實在是發自肺腑——今天自己算見識了,自己的小主子分明就是天才啊,能被自己小主子認作兄長的,又豈能是凡夫俗子?
聽容福此言,傅青川和傅青軒的心終于放下來些——可憐兩人自從霁雲失蹤,便備受煎熬,好不容易得到消息,說是霁雲被劫持去翼城,兩人又慌忙轉道往翼城而去,哪知行到半路,楚昭又派人來,說是已經着人護送回上京容府。
兩人雖是心裏稍安,卻又擔心,容家那般高貴門第,霁雲可會受苦?
竟是日日裏寝食難安,坐卧不寧。是以一接到霁雲飛鴿傳書,讓他們着手把萱草商號遷往上京的消息,便馬不停蹄,在最快時間內趕了來。
現在瞧着這大管家如此恭敬地樣子,自家妹子該是沒受什麽苦楚吧?
剛轉過一個月亮門,迎面一行人簇擁着一個衣着華貴的少女快步而來,三人以為是府中貴客,忙站住腳,不敢去看。
哪知人群卻在三人面前停下。
“三哥,四哥,阿虎——”華貴少女,正是霁雲,看到形容憔悴,一臉風塵的三人,霁雲眼睛頓時一熱。
三人猝然擡頭。
李虎的嘴巴一下張的老大,直瞧得眼睛都直了,狐疑道:
“你是,阿開——”
雖然已經知道小少爺其實是小姐了,可第一次看到身着女裝的霁雲,李虎還是有些被吓到了。
“雲兒——”傅青川眼睛也是一熱,想問問霁雲有沒有受委屈,想問問霁雲吃的可好,過得可好,可有什麽不适,有沒有人給她苦頭吃……
千言萬語湧上心頭,卻是堵在喉嚨口,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傅青軒則是微微一頓,定定的瞧着霁雲的黑眼圈,好看的眉峰一下蹙了起來:
“沒睡好?很,累?”
“不是——”霁雲眼中含着淚,卻又止不住想笑。
“那怎麽會有黑眼圈?”傅青軒卻是不肯罷休,神情中滿滿的全是緊張。
“昨天看了一天賬本。”霁雲只得老老實實乖乖道。
“賬本?”三人都是一驚,傅青川和傅青軒的模樣更是心疼無比——雲兒還這麽小,正是要吃好睡好長身體的時候,怎麽能這樣勞累?
“你還這麽小 ,怎麽能熬夜?以後拿給我看。”傅青軒終于道。
“奧。”看三人這麽緊張,霁雲只覺心裏暖暖的,“三哥,四哥,阿虎,你們來了,真好。”
只是——
“三哥四哥的樣子怎麽都這麽憔悴,病了嗎?”
實在是傅青軒本就瘦弱,現在看着更是瘦的脫了形,至于傅青川,也是滿臉滄桑。
“少爺,啊,不是,小姐,我們可不可以先吃些東西?”傅家兄弟還沒有開口,一旁的李虎卻可憐巴巴道,“我們已經好多天沒有吃過一口熱乎飯了——”
卻是傅青川和傅青軒,一接到霁雲的飛鴿傳書,便以最快速度處理好萱草商號的相關事務,然後一路馬不停蹄從朔州而來,一路上風餐露宿,硬生生把最快也要一月的路程縮短了整整十天!
“三哥、四哥,你們這麽趕路,身子怎麽吃得消?特別是三哥,你身子骨本就有病,怎麽禁得起這般奔波,我不是讓你們就當游山玩水,慢慢來嗎——”霁雲頓時擔心不已,瞧着傅青軒二人,神情中充滿埋怨。
兩人看霁雲神清氣爽,又看那些下人恭敬無比,心中的大石頭全放了下來,任霁雲忙前忙後不停唠叨,兩人卻覺心中安适,笑容滿面的眼睛只管跟着自己這失而複得的妹子轉。
霁雲一面忙讓人準備吃食,又讓人請來李昉,幫傅青軒診斷,好在兩人雖是瘦弱了些,身體倒還無事。
三人本來說,等吃了飯,便要去安排萱草商號——現在改名為順興商號的相關事務,霁雲卻是堅決不允:
“錢財那些東西不過是身外之物,哪有哥哥們的身體重要?”
晚間容文翰回府,聽說是傅家兄弟到了,便親自大擺筵席——
兩人的身份,霁雲自然早就告訴他,只說傅家兄弟的二哥于自己有救命之恩,甚至為自己而死,至于這兩位兄長,一個才華不凡一個是經商奇才,幫着自己打理商號。
哪知容文翰聽了卻是半晌無言。
霁雲愣了一下,這才想起,這件事情爹爹并不知曉,自己怎麽一時興奮,全都說了出來?
看爹爹怔怔的瞧着自己,又是自責,又是心痛,又是難過的模樣,霁雲忙擺手:
“爹爹莫擔心,都過去了——”
容文翰伸出手,慢慢擁住女兒,聲音粗噶:
“雲兒,以後,有爹在,你可以無理取鬧,可以,驕縱蠻橫,就是不能再受一點兒委屈。”
別家的千金小姐,那個不是享盡榮華、高高在上,惟有自己的女兒,卻是為了自己流落江湖,受盡折磨!
想到這一點,即使懷裏擁着女兒,容文翰心裏仍是一抽一抽的痛——這般懂事的寶貝,自己怎麽忍心再拘着她?只想着,怎樣才能把這之前欠她的給百倍千倍的補過來才好。
“爹——”霁雲又是好笑,又是感動,哪有當人老爹的這麽教導女兒,那不是擺明了讓自己當個纨绔嗎?
不得不說人和人的緣分是天注定的,容文翰和傅青川,雖是第一次見面,竟是便一見如故,很快,容文翰便拍板,先送傅青川到太學中就讀。
本來兩人的意思,是見了霁雲一面,就要離開,卻硬是被霁雲押着在府內又歇了三天,看兩人全都恢複了元氣、神清氣爽,方才準兩個人出府做事。
上輩子也好,這輩子也罷,霁雲還沒有游過上京城,這日裏便也扮了男裝,和三人一起往隆福大街的鋪子而去。
不愧是三朝名都,千年古城,上京的繁華自然不是其他地方可比,皇城內街道全是寬闊的青色條石墁成,大街之上,行人如織,好不熱鬧。
更兼容文翰此次大勝而歸,人們心裏安定之餘,更是因為解除了祈梁的威脅,人人都面帶喜悅。
很快,三人便來到隆福大街,遠遠的就看見商鋪前,張才正在跟一個人吹胡子瞪眼。
一大早得知小姐今日要來查看商鋪的消息,張才就忙忙的趕了來,哪知剛下馬,正好撞上同樣來巡商號的志得意滿的謝府大管家周發。
周發早就有心把張才手裏的容家鋪子給吃進去,哪知這個張才也是個犟的,明明已經被自己擠兌的快站不住腳了,卻還是不肯認輸。這會兒看見張才,便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哼了聲道;
“哎喲,我道是誰呢,原來是張管事啊?今天來的倒早,只是,啧啧——”
瞧着門可羅雀的容家兩處鋪子,不住搖頭嘆息,聲音中又是諷刺又是揶揄:
“你們的貨物還沒補過來嗎?你說說這可怎麽好?待會兒我們要的上好的貨又有幾車要送過來,不然,勻幾件給你們?”
因隆福大街最是繁華,來往客人多為京中權貴,那些上不了臺面的東西自然賣的不好。
張才雖是有頭腦,但怎麽也架不住謝家有門路啊,能找到的貨源,自然有限,府裏主子又不在府中——便是回了府,容文翰的性子,也不會因為這些許小事便動用自己的關系,至于表小姐,也就在府內聽着就好,出了府,卻是算不得什麽。
張才只能眼睜睜的瞧着旁邊的謝家日進鬥金,自己這邊卻是冷冷清清,幾近倒閉。
只是這會兒見識了小姐的厲害,又知道小姐馬上就要來接手商號,平日裏被冷嘲熱諷,忍忍也就罷了,這會兒卻是再不願忍下去,哼了聲道:
“是嗎?周管事,還是看好自己那些東西吧,我只怕再過會兒,你那東西怕是來不了,你要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