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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11)

公子:

“不相幹的人罷了,這世上多的是愛攀龍附鳳的人,讓諸位見笑了。”

攀龍附鳳?傅公子神情一怔,眼睛閃了幾下,終是沒說一句話,握着傘把的手指卻因為太過用力而有些發白。

“走吧。”謝彌遜冷笑一聲,睨了謝蘅一眼,謝蘅心裏一驚,不自在的轉過眼來。

哪知剛轉過身來,天空忽然一亮,緊接着一道炸雷在頭頂響起。拉着霁雲車子的馬猛地一驚,“希律律”的叫了一聲,猛地一尥蹶子,霁雲猝不及防,一下從車裏飛了出來。

謝彌遜臉色一變,飛身上前,一把接住抱在懷裏。

那馬拉着翻了的馬車又朝着旁邊的青布馬車就沖了過去。二牛也反應了過來,從後面一把拽住車子,卻被拉的栽倒在地。急切間忙大喊

“小心——”

哪想到那狂奔的馬車忽然停止不動,然後拉車的馬兒“咚”的一聲就栽倒地上。

二牛的嘴巴一下張成了O型,看着那施施然松開馬缰繩的青布馬車的車夫——自己竟然看走眼了,沒想到對方看着很是瘦小,竟是個練家子。

霁雲的眼中卻有些深思:二牛沒有瞧見,被謝彌遜抱在懷裏的自己卻地看得清清楚楚,真正讓驚馬倒下的怕并不是那馬車夫,而是車裏伸出的一雙蒼老的手。而且更奇怪的是,明明霁雲的馬也是謝彌遜千挑萬選的駿馬,卻還是一下被雷驚得失了魂,青布馬車的兩匹馬卻不過微微擡了下蹄子,卻很快站在原地不動。

擡眼看了下謝彌遜,正碰上謝彌遜安撫的眼神,很顯然,謝彌遜也是注意到了的。

“咳咳咳——”馬車裏忽然傳出一陣悶咳聲。

那車夫大驚,再不敢停留,忙一揚馬鞭趕着車子就往傅公子住的偏院而去。

雖說是偏院,可掌櫃拾掇的倒也幹淨,霁雲又瞧了眼始終默然的傅公子,直覺此人雖是有些受了風霜的模樣,無論從氣質上還是行事作風上,應該家境并不是太差,可方才那叫錦洛的人卻明裏暗裏諷刺傅公子攀龍附鳳……

進了偏院,青布馬車上的人終于被車夫扶下了車,卻是一個清癯的老者。老人瞧着已是白發蕭蕭,雖然面容憔悴,腰板卻仍是挺得筆直,能明顯看出年輕時,定然也是俊逸潇灑的人物。老者先向傅公子及霁雲等人道了謝,才扶着車夫的肩往自己房間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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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老人進房間,霁雲總覺得那筆直的背影好生熟悉。

“看什麽?”謝彌遜有些不解。

霁雲一驚,揪着謝彌遜的衣襟站穩身子,忽然明白過來,為何自己會覺得那背影有些熟悉:

可不就像謝彌遜平常的樣子,不論什麽樣的狀況,骨子裏的傲氣都是滿滿的,總是挺直了脊背,絲毫不願被人小瞧了去。

“阿遜,我覺得,你老了的話,從後面看,應該也是這個樣子吧?”

“所以才看這麽久?”雨下得更大了,窄窄的屋檐下,謝彌遜把嬌下的霁雲結結實實的護在裏面,自己的後背卻早已濕透,卻是感覺不到絲毫涼意,只覺若是有朝一日自己真的老去,能有雲兒這樣始終在背後瞧着,便是死也瞑目了!

“阿嚏——”霁雲忽然打了個噴嚏,謝彌遜一下回過神來,忙推了霁雲進房間,又親自去廚房弄了姜湯來端給霁雲。

霁雲上一世起便最不愛喝這種東西,卻知道謝彌遜旁的事從不會違了自己,可只要是和自己身體有關的,卻從來都是固執的很,眼睛轉了轉對謝彌遜道:

“剛才多虧了那位老伯,阿遜你不如給那老伯也送一碗吧。”

謝彌遜遲疑了一下,盯着霁雲的眼睛道:

“好,雲兒也趕緊趁熱喝。”

霁雲一疊連聲的答應了,等謝彌遜離開,卻反身就把姜湯給倒了。

哪知剛把碗放好,謝彌遜就回轉了。霁雲頓時就有些心虛,忙推了仍是一身濕淋淋的謝彌遜道:

“阿遜快去換衣服,這麽一身濕的,容易傷風的!”

謝彌遜卻是不動,瞧着霁雲道:

“姜湯呢?”

暈黃的燈光下,謝彌遜的衣衫因濕透了完全貼在身上,蜂腰猿背,長腿寬肩的完美身材一下淋漓盡致的展現出來,配上那俊美無俦的臉龐,霁雲忽然就覺得有些不自在,竟是低了頭不敢再瞧,讷讷道:

“喝,喝了——”

臉上同時飛起兩朵紅暈。

“擡頭——”謝彌遜低低的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霁雲吓了一跳,頭猛地仰起,謝彌遜的頭正好湊過來,霁雲溫熱的唇和謝彌遜冰涼的唇疏忽碰到了一處!

“我再給你熬姜湯——”先出聲的是謝彌遜,身子閃電一般退了出去,哪知緊接着“噗通”一聲悶響便從外面傳來,然後二牛的聲音随之響起:

“大公子您不要緊吧?”

謝彌遜也不知哼了聲什麽,很快又沒了動靜,倒是二牛站在原地愣了片刻,很是不解的嘟哝道:

“真是撞邪了,大公子那麽厲害的人,怎麽會摔得這般慘?”

霁雲又是羞澀又是不安,正自惶惑,外面忽然響起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霁雲臉更紅了,心說這個謝彌遜,搞什麽呀,要進來便進來,搞這麽大動靜!

剛要出言呵斥,一個焦灼的聲音忽然在外面響起:

“敢問小公子,令兄可在?我家老主人突然昏過去了——”

竟不是阿遜?霁雲愣了一下,慌忙拉開門,卻是方才那青色馬車的車夫。

想到方才若不是自己馬車突然受驚,那車上老人應該也不至于病到這般境地。霁雲忙拿了阿遜給自己打的一套一模一樣的金針跟着車夫就去了老人的房間。

進去後才發現,老人臉色蒼白,雙眸緊閉,嘴角還有一縷血跡。

霁雲伸手探上老人的手腕,脈動竟是微弱的很。心裏不由一沉,忙取出懷中金針,哪知還未動作,手腕卻被一個人握住,霁雲回頭,這才發現,卻是阿遜,正站在身後。

“我來,你快去喝姜湯。”明明方才還鎮靜的很,可一瞧見阿遜,霁雲腦袋就有些不聽使喚,下意識的應了聲,便慌忙後退。

“不許倒掉。”剛出房間,阿遜的聲音又一次響起。

霁雲只得乖乖的應了聲,回到房間端起姜湯才發現,這次的姜湯好像沒一點兒沖味了,倒是有些香香甜甜的味道,霁雲端起來,小心的喝了一口——果然和自己聞到的一樣,蠻好喝的樣子。心裏頓時一暖:怪不得這次熬得久,原來是加了其他東西。

喝完了便覺得頭有些沉沉的,便是眼睛也有些睜不開。竟是趴在床上就睡着了。

約摸過了半個多時辰,門忽然輕輕一響,一個黑影閃身進來,看到一條腿在床上一條腿還耷拉在地下的霁雲,嘴角露出一絲苦笑:

就知道這丫頭會是這樣,忙上前托起霁雲的腿送回床上,霁雲模糊中似有所覺,喃喃道:

“阿遜?”

身子很自然的偎了過來。

謝彌遜忙往後撤——自己還沒換衣服,身上可是濕漉漉的。

頭發晃動間,一滴水珠正正砸在霁雲臉上。謝彌遜一驚,忙抽了一條幹淨的帕子去拭,卻被霁雲一把奪過來,頭不停的點着,手卻利索的抱住謝彌遜的頭用力的擦了起來,嘴裏還念念有詞:

“頭發濕成這般也不知道先擦一下,明兒傷風了可怎麽得了。”

謝彌遜一笑,剛要說無事,哪知霁雲的手慢慢垂了下來,翻了個身,竟又睡着了。

謝彌遜一時有些呆了,半晌才撿起地上的帕子,牢牢的攥在手裏,呆坐了半晌,忽然低低道:

“雲兒,你說,明明是兩個陌生人,怎麽就生有一般無二的胎記呢?”

手忽然放在自己胸口處……

作者有話要說:%_

34安東之行(三)

不過初秋時節,邊塞卻已是白草凄凄。

帳外,寒風凄切,帶着尖利的哨音掠過頭頂。一彎殘月下,一個一身素衣挺拔如勁竹的中年男子正負手而立,仰望蒼穹,不知在想些什麽。

身後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男子蘧然回頭,一雙混合着三分憂郁兩分滄桑卻偏又冷靜睿智的湛湛黑眸,令得疾步趕來的黑甲将軍腳下瞬時一滞,心裏不由暗嘆,怪不得世人對此人如此推崇:

初識容文翰,是在上京錦繡繁華中,明明身處最污濁的喧嚣之地,這人卻傲然立于人群中,生生多了份高華之氣,更兼身姿翩翩若天上谪仙,便是自己這一介武夫,也不由頓起結交之意;

而這一場戰争,更讓自己重新認識了一個全新的容文翰:無論是金戈鐵馬,還是大漠煙塵,抑或萬裏厮殺,即便萬軍陣中,這人從來都是指揮若定、氣吞萬裏,灑脫豪放之外更多了份血染沙場的殺伐之氣,如一柄寶劍精心打磨後,煥發燦爛光華,令人不敢逼視!

真真是真男兒、好漢子!

“老弟,方才斥候送來昭王書信,說是來年糧草仰仗萱草商號之力,已然備足,不日便将運抵營中。”

高岳的聲音裏是滿滿的喜悅,目前形勢 ,大楚已是穩占上風,據斥候禀報,言說祈梁國連年戰争之下,糧食已呈力竭之勢,國內百姓怨聲載道,再加上戰局不利,要求朝廷言和的提議日益高漲。眼看着這一場戰争終于快要結束了,自己和文翰也算是幸不辱命!

“當真?”容文翰也是大喜。

早料到與祈梁一戰必然艱險,卻未曾料想竟然艱難至斯。開戰至今,已有三載,不止祈梁,便是大楚也早已不堪重負,這幾年再是風調雨順,卻擋不住銀子流水似的花出去,到如今這個辰光,早已是帑藏空虛入不敷出。

僥天之幸,兩年前,竟然有一個名為萱草的商號橫空出世。聽阿昭言講,這兩年來,将近四成糧草竟是全靠這萱草商號籌措!

“也不知什麽樣的奇人,竟有如此經天緯地的本領?”高岳也在一邊嘆息道,言語間又是欽佩又是敬仰,充滿了向往之意,“此次大戰,若僥幸取勝,則萱草商號建功猶在你我之上!他日若我能留着這條命重回上京,必親自登門拜望,不然不足以表達相謝之意。”

容文翰點頭:“文翰當與兄同往。”半晌又忽然道,“不知高兄家族裏可有雄才大略的孩兒?”

高岳愣了一下,旋即明白過來,邊搖頭邊嘆息,“文翰又開你老哥的玩笑了。我們一家子都是使刀弄棒的武夫罷了!怎麽會有這樣的奇人異事!咦,老弟怎麽想着這萱草商號是我家人所經營?”

容文翰微微蹙眉:“不是嗎,實在是有些奇怪啊!那大商號名為萱草,兄不聞‘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晖’,萱草一詞可不正是孩兒思親之意啊!”

這世上哪家商號不是為了逐利而來?而這萱草商號卻可能不但無法從軍糧上謀利,說不定還會填補進去不少。更重要的是,阿昭那孩子自己最是了解不過,處理起事務來端的是小心謹慎至極,絕不會輕易相信任何人。若不是得了他認可的人,怎麽可能交付籌措軍糧這等大事?

而這滿朝上下,目前阿昭最容易相信的首推自己身後的容家,然後,就是高家了……

“這樣啊。”高岳極力回想了片刻,還是沮喪的搖了搖頭,“要是我家那些皮猴子,嘿!除非菩薩睡着了!對了,你既這樣說,說不定是你們容家的孩兒呢?”

高岳越說越覺得自己的推斷有道理——容家世代能人輩出,說不定這萱草商號真是他家的呢!忽然又覺得不對,啊呀,自己怎麽忘了,容兄弟就一個女孩兒罷了,那個女孩兒好像也不知到哪裏去了……

容文翰無言的嘆了口氣,神情裏竟是無比蕭索——自己的孩兒就一個罷了,可雲兒,你現在又在哪裏?爹從不求你如何雄才大略,惟願我兒一世安康……

“爹——”霁雲手死死的揪着被角,聲音無比惶急而眷戀。

“雲兒,雲兒,是不是做噩夢了,醒醒——”一個憂心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爹爹——”霁雲一下從床上坐起,抹了一下臉上,竟是一手的淚。

一旁的謝彌遜不覺皺眉——實在是這段時間,雲兒已經太多次哭叫着爹爹從睡夢中醒來。

“阿遜?”霁雲迷糊的看着對面蹙了眉頭的謝彌遜,忽然意識到什麽,忙趿拉着鞋子,下了床,推開窗戶往外瞧去,果然已是天光大亮,甚至傅公子已經背了個書箱朝院外而去。

哪知剛走到院裏,迎面正碰上謝蘅一行,幾個人中,雲錦洛仍是正眼都不肯瞧傅公子一眼,倒是方修林卻是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傅公子好幾回,心裏忽然有些別扭——

這小子,也太能裝了吧?

幾人被一衆仆人簇擁着,大踏步往各自車馬而去,幾點污泥和着雨水濺在傅公子本就有些陳舊的儒衫之上,不止謝蘅為首的幾位貴公子,便是那些家丁也都是一副趾高氣昂看都不願看傅公子的樣子。

可面對雲錦洛等人如此刻意的冷落和輕視,傅公子俊秀的臉上竟沒有絲毫波瀾,那過于沉穩的氣度,反襯得那前呼後擁的一行人有些猥瑣!

霁雲心裏暗暗叫好,臉上也露出些許欣賞的神情來——

自古人皆宜屈從于富貴,而以謝蘅等人如此排場,這傅公子卻仍是不卑不亢,氣度磊落,實在不是一般人所能及。更難得的是這般年輕便有如此心胸,古人說宰相肚裏能撐船,今日看這傅公子,好像也差不到那裏去。

有同一個想法的,還有把一切看在眼裏的青布馬車上的老人。

透過布簾,老人看的暗暗點頭——假以時日,這姓傅的小子必然不會久居人下!

前面的車夫也回頭低聲禀道:

“這少年人名叫傅青川,十三歲那年便參加府試被錄取為秀才,當時也曾轟動一時。不過這幾年裏,卻不知為何名聲漸漸不顯,甚而三年前的秋闱也未參加,便有讀書人譏諷說是傅青川不過江郎才盡,才不敢參加秋闱大比。今兒瞧着,這人倒也頗有氣度。主子若是有興趣,咱們不妨在這安東多停留幾日。”

老人微微側了側身子,示意車夫繼續說。

“至于那嚣張跋扈的年輕人,則分別是謝家的謝蘅,安東郡守魏如海的兒子魏明成,還有一個是因剛誕下小王子而頗得太子歡心的側妃方雅心的娘家兄弟方修林。至于昨晚給主子您治病的那位公子,好像是八年前突然失蹤的謝府表少爺謝彌遜。”

提到謝蘅,車夫眼角閃過一絲冷意:謝家的人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不過一個沒有任何功名的公子哥,所到之處便如此前呼後擁、為所欲為!

“謝彌遜?”老人睜開眼來,微微沉吟了下,“就是那個據傳仗勢欺人、無惡不作、私德敗壞的謝彌遜?”

甚至坊間還有更惡毒的傳言,說什麽謝彌遜其實乃是謝明揚和妹子謝悠然亂倫所生……

“主人明鑒。”車夫也不由苦笑,要不怎麽說謠言害人,明明自己瞧着,謝府上下,也就這個謝彌遜合自己胃口。至于其他人,哼哼,從謝蘅身上可見一斑!

這才是真正的胡作非為。想那謝明揚當真昏聩,明明這麽好的外甥,竟坐視被人潑了這許多污水!

“跟在謝彌遜身邊那小公子呢?”老人忽然轉到另一個話題,車夫明顯一愣,“是卑職疏忽了。不過那孩子看着還小——”

這麽小的孩子能做些什麽?怎麽主子忽然提起這個孩子?

老人并未多加解釋,只淡淡道:“也派人查一下吧。”

确實是孩子,可自己總覺得這孩子身上有一種特別的東西,讓自己不得不重視。昨晚被驚馬抛出車外時,這孩子的表現也太過鎮定了些吧?特別是,這孩子的長相,實在像極了容文翰那小子!

渾然不知自己已經被人注意到了的霁雲卻正和謝彌遜也上了修複一新的馬車,催動車駕往青川縣而去。

卻不料連日尋訪下來,竟是沒有任何線索,明明以青公子之風姿,絕不可能是寂寂無聞之輩啊!

可以萱草商號目前的實力,在這小小的縣城想找出一個人來,這人便絕對無跡可遁!

到最後,霁雲也明白,看來此次青川之行,自己是注定失望而歸了!

“雲兒的馬兒已經到了呢,雲兒想不想現在去瞧瞧?”明白霁雲心情不好,謝彌遜很是焦心,雖是想盡辦法去哄霁雲,卻不見霁雲露出個笑臉來。

霁雲也不想阿遜太過擔心,便勉強擠出了個笑臉道:

“阿遜說怎樣就怎樣吧。”

手卻不自覺的撫上兩個青瓷小甕:大哥,是雲兒不好,都已經兩年了,雲兒卻仍無法讓你入土為安。

迷迷糊糊的睡了一覺,再睜開眼來,恍然發現已經到了一個極其繁華的所在。

這是,安東郡?

正自出神,耳邊忽然傳來一聲叱喝:

“喂,快站住!對,說的就是你,那個牽小白馬的!”

小白馬?霁雲一愣,忙掀開帷幔往外瞧:

可不正是阿遜,正牽了一匹漂亮無比的小白馬往自己車子而來,饒是霁雲早就能想到既是阿遜為自己精心準備的,必然會是上品,卻也沒想到會是這麽一匹萬金難買的玉雪獅子骢!

這馬乃是西岐國寶,不但跑起來如風馳電掣,更兼性子溫順且忠心至極。

以目前大楚和西岐的緊張局勢,阿遜竟能為自己尋了這樣一匹馬來,足見用心良苦。

卻又旋即失笑,凡是經阿遜置辦的自己用的東西,哪一樣不是精美上品?

阿遜隔着車窗,終于瞧見霁雲臉上的盈盈笑意,臉上也立時綻開一朵大大的笑顏,惹得旁邊行人紛紛駐足,只覺從沒見過這麽漂亮的馬,也從未瞧見這麽好看的男子。

哪想到卻偏有人大煞風景:

“妹子,這小白馬歸你,這個牽馬的美人兒就算我的了!”

一個猥亵的笑聲忽然響起。

35安東之行(四)

此言一出,霁雲先是愕然,然後便笑倒在了馬車上——

早就說阿遜是禍水吧,果然招人的很,現在竟然連當街強搶民女的戲碼都上演了!

阿遜哼了聲,似笑非笑的瞥了一眼霁雲。霁雲忙止了笑,端端正正的坐好,做出一副誠心忏悔的樣子:

“我錯了阿遜,你別氣啊。你罵我吧,不然你就打我——我再也不敢了。”

“好了。”阿遜無奈道。忽然伸手拽了下霁雲的頭發,這丫頭是吃定了自己不舍得!

“喂,你真打呀!”霁雲假作吃痛,捂了頭發委屈道,淚光盈盈的眼眸裏卻是狡黠的笑意。

看到霁雲這麽全然信賴完全沒有了一點兒陰翳的眸子,阿遜不覺心神一蕩——自家雲兒,總會用自己的方式來逗自己開心。

那騎在高頭大馬上的一男一女,見此情景神情頓時有些呆滞:

這美人兒并車裏的小子是不是腦子有問題啊?

平常但凡被自己兄妹看上,那些人無不吓得魂飛魄散、屁滾尿流,或磕頭求饒,或拼命逃竄。怎麽這兩人倒還當街打情罵俏起來了?

“喂——”紅衣女子先不耐煩了,揚起手中金絲軟鞭指着謝彌遜道,“臭小子,想要讨打不是,還不快把馬兒給本小姐牽過來!”

同樣一身大紅衣袍打扮風騷的男子卻忙制止:

“明珠可不要吓壞了我的小美人兒!”

說着翻身就下了馬,騰騰騰跑到謝彌遜馬前,左看右看,真是越瞧越稀罕:

“美人兒你是怎麽生的,竟是比倚翠樓裏的鳳仙兒還要好看的多。呸呸呸!鳳仙怎麽能和美人比,你才是真正的金鳳凰,她也就是個烏鴉罷了。”

霁雲臉色頓時一寒:

阿遜确是不折不扣的美人兒,可自己如何調笑都不為過,這人如此這般,卻委實是欠揍。

前面的二牛也意識到不對,看霁雲臉色越來越難看,一回頭,才瞧見那男子的手已經往謝彌遜臉上摸去,忙跳下馬車,一下擋在兩人中間,邊作揖邊不住陪着笑臉道:

“這位公子爺,您認錯人了吧?我家少爺委實是男兒身,不是什麽美人兒。”

男子的手已經摸了上去,忽然覺得手感不對,忙定睛瞧去,卻是自己一雙手正放在二牛壯實的胸膛上,好險沒氣暈過去,渾然不知自己方才已經在生死線上走了一圈兒。

二牛也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揮手就打開了男子的胳膊。

男子猝不及防,被推的一個趔趄,頓時坐了個屁股墩兒。半晌才反應過來,指着二牛道:

“混賬,你知道我是誰嗎?竟敢推我?!”

“魏明亮,你就不能有點兒出息!早就跟你說了,這幫刁民,不打就不老實!你和他們那麽多廢話做什麽?”紅衣女子一勒馬頭,一臉的不耐煩。

“喂,明珠!”魏明亮一個打滾就從地上爬了起來,一把抓住女子的鞭子,“從前那些個你怎麽折騰都成,這個美人兒,哥哥可是稀罕的緊,你可不許動他一根汗毛。”

“瞧你那點兒出息。”魏明珠翻了個白眼兒,不再搭理魏明亮,徑直一揮手,“這白馬我買了。”又一指謝彌遜,“我們家馬廄裏還缺個馬夫,就你了。”

說完捏了塊兒銀子往霁雲的車裏擲去。

“馬夫?”魏明亮忙反對,頭搖的和撥浪鼓似的,“我可舍不得,還是到我床——”

話還沒說完,卻被魏明珠狠狠的瞪了一眼,吓得忙住了嘴,半天才想明白,頓時就眉開眼笑:還是自己妹妹厲害,一下就搞定了兩件事。只要到了府裏,是在馬圈伺候還是到自己床上伺候,還不是自己說了算!話說,搞不好在馬圈裏也是別有一番滋味兒呢……

正自樂的不行,眼前白光一閃,卻是那塊兒銀子不知怎麽又飛了回來,而且仿佛長了眼睛般,正正撞在魏明珠的坐騎上,那馬吃痛不住,猛一尥蹶子,一下把魏明珠掀了下來,虧得魏明珠馬上功夫了得,才沒趴在地上。

魏明珠愣了片刻,旋即惱羞成怒,揚起馬鞭對着車裏的霁雲就抽了過去:

“賤人,敢暗算我!”

哪知馬鞭卻被人扣住,魏明珠擡頭,竟是方才那牽着白馬的俊美公子,正冷冷的瞧着自己,可那一雙眼睛明明方才還若春水蕩漾,這會兒卻仿若泛着冰渣子一般,瞧着冷酷無比,魏明珠手一抖,鞭子就松了手——

這男子,這會兒瞧着怎麽這般可怕。

等意識到對方做了什麽,立時大怒,正要破口大罵,旁邊一間大宅子的門忽然打開,一個青衣男子被狠狠的推倒在地:

“傅青川,讓你滾沒聽到嗎!再敢來我們雲府中糾纏,別怪我們不客氣!就憑你,想配得上我家小姐,我呸,還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鵝肉!滾,滾!再敢登我們雲府的大門,看不打折你的狗腿!”

一揮手,一個發髻淩亂的男子就被人推下了臺階,狠狠的撞在地上,額頭處頓時鮮血直流。

魏明成卻是愣了一下,一眨不眨的盯着發髻蓬亂、背後還頂着幾個鞋印兒狼狽無比的趴在地上的男子,見了鬼般道:

“傅青川,真的是你?”

幾年前一同在學館中讀書時,這傅青川可是傲氣的緊,竟然也有被人亂棍打出來的一天?

還是那李管家是個瘋子?傅青川不是他們家姑爺嗎,看這情形,是被轟出來了?

馬車裏的霁雲倏地坐直身子——傅青川,這男子叫傅青川?!

伸手一把攥住謝彌遜的手腕兒:

“阿遜——”

立時想到一個可能,會不會大哥說的青川不是地名,而是人名?

謝彌遜也立即明白了霁雲的意思,忽然往對面的得月樓瞟了一眼,對面剛剛斜了一條縫的窗簾刷的一下就拉了起來。

一隊巡街的衙差正好走過來,魏明珠臉色一喜,揚聲道:

“齊勇,快過來把這群賊人拿下!”

領頭的彪悍男子愣了一下,待看清魏明珠兄妹倆,頓時又是點頭又是哈腰:

“是哪個不長眼的敢惹公子和小姐生氣?小的這就去教訓他們!”

“哼!”謝彌遜冷哼了一聲,伸手就按上了腰間寶劍。

一直隐身暗處的兩個侍衛也上前一步,擋在霁雲車前。

看這夥人的樣子,竟是敢公開和官府作對?

“那裏來的賊人?這是要反了不成!”齊勇一揮手,那些衙差就包抄了過來。

話音未落,一個人卻匆匆從得月樓下來,沖着齊勇等人厲聲道:

“夠了,還不快退下!”

魏明珠魏明亮一起擡頭,卻是自家大哥魏明成,正臉色陰沉的瞧着自己兩人。

“大哥——”魏明珠登時大喜,大哥平時可是最寵自己,忙一把抱住魏明成的胳膊,恨聲道,“這些人欺負我,大哥要為我做主!”

“我說夠了,你沒聽到嗎!”魏明成厲聲道,魏明珠沒想到自己大哥這麽不給面子,頓時委屈的不得了,還想再說,卻聽對面俊美男子冷聲道,“管好你的弟妹,否則,你就等着給他們收屍吧!”

本是在近旁看熱鬧的人腿一軟,差點兒吓趴下:竟敢威脅郡守府的大公子,這好看的小公子不要命了?

哪想到魏明成臉一寒,突然轉過身來,狠狠的踹了魏明亮一腳,回身又把魏明珠扔上了馬,瞪了一眼欲哭無淚的魏明亮:

“爹爹平常都是怎麽教導你們的,這麽大了,還這般胡鬧!還不快回去,莫非是想要讨打嗎!”

雖然心不甘情不願,可言辭間明顯有向謝彌遜等人示弱的意思。

這下不止魏明亮,魏明珠也被吓住了:

自己大哥是什麽人啊,最是眼高于頂的一個!而且這安東,已經在爹爹手裏經營了十年之久,說是自家的後花園,一點兒也不為過,怎麽今日竟是如此畏怯的樣子?

那只有一個可能,眼前這人,是自己這郡守小姐并整個郡守府都惹不起的!

魏明珠并不蠢,想通了這一點,再心有不甘也不敢表現出來了,狠狠的一鞭抽在馬屁股上,便絕塵而去。

魏明亮卻是不舍至極,可再愚蠢,也知道事情不對勁,眼淚汪汪的瞧着謝彌遜,還想上前再說幾句,魏明成氣的又是一腳踹了過去,魏明亮的眼淚一下被踹了出來,再不敢多留,只得一步三回頭的上了馬,戀戀不舍的離開了。

魏明成沖旁邊依舊呆呆候在一旁的齊勇揮了揮手,也不理謝彌遜等人,頭也不回的又往得月樓而去。

得月樓上,方修林收回一直盯着窗外的眼神,有些不解道:

“令表兄真是如此膽大妄為之人 ?”

本來三人不過準備看一場笑話罷了,卻沒想到同時上演了兩場:

傅青川的被打本就在意料之中;沒想到那比謝蘅還猖狂的男子也來了安東。

明顯看出謝蘅對謝彌遜很是不喜,卻又有些無奈的樣子。魏明成和方修林本都存了巴結謝蘅的意思,便任由魏家兄妹胡攪蠻纏,可謝彌遜往上瞟了一眼後,手旋即放在寶劍上,謝蘅頓時打了個寒戰:

就是這個眼神兒!當初,自己親眼見到年僅十歲的謝彌遜裸着上身拿了把匕首接連捅倒了身邊伺候的兩個小厮,一身是血的沖了出去,那惡魔般的神情,自己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謝蘅絕不懷疑,若魏明成不去阻止,謝彌遜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賤種,恐怕會當真殺了魏家兄妹——

有時候,謝彌遜真就是一個瘋子,什麽王法律條根本沒放在眼裏!

而這也是謝蘅會畏懼謝彌遜的最根本原因——那根本就是個不惜命的莽夫罷了,自己可不願拿金貴的命和那麽一個賤種玉石俱焚。

而作為謝家的門人,魏如海能做到安東這麽個大郡的長官,本身也是極有能力的,爹爹言談中對此人也算賞識,若自己眼睜睜瞧着謝彌遜手刃了魏家兄妹,謝彌遜會怎麽樣不好說,自己卻絕得不了好去!

“膽大妄為?”謝蘅只覺一陣憋氣,“該是窮兇極惡才對。”

看魏明成已經上了酒樓,便微一點頭,“算了,不提他了,左不過一個賤種罷了!爺只是懶得和他一般見識!”

魏明成心下卻是一哂:懶得一般見識,是膽怯才對吧?還謝家嫡公子,竟被一個賤種壓得翻不了身!還是街頭坊間傳言是真的,其實這謝彌遜是謝明揚兄妹亂倫的後代?

看魏明成歸座,謝蘅便又接上方才的話頭:

“修林,太子既然屬意我和你一道來此,看來和謝家結親的心意已定。對了,聽說那雲錦芳雖是庶女,卻最是美貌無雙,比起你家那無鹽娘子,何止美了千百倍!”

方修林也是懂規矩的人,忙稱謝:

“有勞謝公子了。修林萬分惶恐。”

魏明成端了一杯酒一飲而盡,心緒也随之好了些,有些心不在焉道:

“那雲錦芳再美貌,可也是庶女罷了,修林兄的樣貌、家世,便是娶了娶了他們家嫡女,也足夠了。”

這話明顯有奉承方修林的意思——

魏明成如何不明白,雲家在整個江南也是數一數二的,不但有開遍天下日進鬥金的織錦坊,更是安東一等一的大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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