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京城美院的研究生畢業作品展向來受人關注,今年更甚。版畫系的牧安平再奪頭籌,拿下了公認的全場最佳。
之前到過全國大展的德國記者又來了,同他們一起來的,還有國際版畫大師尼克勞斯先生。
尼克勞斯應記者的請求,站在牧安平的作品前發表了他的看法。
“這是我第一次為了看一件作品飛了這麽遠,我很想買下它收藏起來。可惜,它只印了這一幅,并且捐給了這座美術館。”
作品不是牧安平捐的,因為那是牧安平在創作之初就決定了的,要送給沈為先的禮物。
作品是沈為先捐的,因為只有放在美術館裏讓衆人觀賞,才能實現作品的最大價值。
沈為先對牧安平說:“我想看的時候,來這裏看就行了。”
牧安平憂心忡忡,提醒師父:“那您記得帶手絹。”
這一次,沈為先沒有踢牧安平的屁股。因為畢業展就意味着離別,再過不久,牧安平就要開始新的生活了。
牧安平的銀行賬戶在上個月進賬了一筆錢,三十萬整,來自谷心美。牧安平在唏噓的同時也很欣慰,谷心美能拿出這些錢說明她過得不錯。
他把這三十萬加上賬戶裏的餘額湊了四十萬出來,想要還給邊曉鈞,邊曉鈞拒絕了。
邊曉鈞的理由很充分,牧安平畢業後要在京城這寸土寸金的地方開工作室,用錢的地方多着呢。而他的錢一輩子都花不完,并且一直在滾雪球似的越來越多。
他們是好朋友,好兄弟。邊曉鈞相信牧安平的能力,又何必急在一時。
牧安平覺得有道理,也不再和邊曉鈞客氣。
他在之前已經在學校附近看中了一個小二樓,一樓寬敞,可以做工作室,二樓有一室一廳,可以住人。
有了這筆錢他剛好可以去定下來,不需要向家裏求援。自從他的作品在線上平臺越賣越火,他已經很久沒有向家裏伸過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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租了房子,又購置了機器和工具。牧安平本着創業初期要艱苦奮鬥的精神,能自己動手的絕不雇人。
找了個風和日麗的周末,牧安平和夏小冬一起去家居廣場挑家具、買家紡,又采購了一些廚衛用品。
午飯是在工作室裏吃的外賣,吃完了飯,工人送來了家具。牧安平跟着樓上樓下地忙,夏小冬就做一些洗洗刷刷,整理雜物的活。
等工人走後,又是一番忙碌,待到一切搞定已經到了淩晨。
學校的寝室早就關了門,工作室裏只有一張床。
牧安平對夏小冬說:“去酒店給你開個房間吧,曉鈞有會員卡,奚諾每次過來都住在那,很幹淨。”
夏小冬咬着唇一動不動,就在牧安平準備幫她拿東西出門的時候,她忽然擡起頭說:“安平,我們訂婚了。”
一年後的暮春時節,京城美院的研究生畢業展如期開幕。
牧安平和夏小冬在展館內最受關注的作品前找到了邊曉鈞,一位衣冠楚楚的半百男士正在對邊曉鈞說:“如果對這個價格不滿意,我們還可以再商榷。”
邊曉鈞的笑容堅決而禮貌,“對不起,這件作品是非賣品。”
那位男士很失望,仍舊遞出了一張名片,“如果您改變了主意,随時可以聯系我。另外,如果您有其他得意的佳作想要出售,我也很願意一看。”
“好的,謝謝。”
見來人走得遠了,牧安平興奮地問邊曉鈞:“他出多少?”
“八十萬。”
牧安平驚了一把,即使邊曉鈞現在小有名氣,卻也是剛出校園,八十萬買三幅油畫着實不少了。
若是換做了其他人,牧安平肯定會勸上一二,不過邊曉鈞有錢,創作完全是愛好,錢對他來說是次要的。
牧安平問:“最大的美術館要收藏你不同意,別人出高價你也不賣,打算挂家裏?”
邊曉鈞說:“靈感是奚諾給的,準備送給她做生日禮物。”
夏小冬笑着說:“果然是浪漫派,怪不得和奚諾在一起這麽多年感情還是那麽好。”
牧安平摟住夏小冬的肩,開玩笑說:“我還在這呢,你這麽誇曉鈞我可要吃醋了。”
他轉頭招呼邊曉鈞:“走,一起去看看小冬的畢業設計。”
夏小冬的畢業設計結合了絲網印刷的工藝,牧安平在創作中給出了不少建議,對這件作品早就熟得不能再熟。
夏小冬以為牧安平的目的是要讓邊曉鈞來看,誰知……
牧安平單膝跪地,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盒子打開,一只閃爍着光華的鑽戒正靜靜地躺在紅色的絲絨裏。
牧安平擡高雙手,鄭重對夏小冬說:“小冬,謝謝你一直陪在我身邊,也謝謝你願意愛我,嫁給我吧。”
夏小冬的淚水在一瞬間奪眶而出,她說不出話來,只能不停地點頭。
牧安平為夏小冬戴上戒指,随後站起來擁住夏小冬,吻上了她的唇。
在他們的身邊,有微笑鼓掌的邊曉鈞,有痛哭流涕的庾彩,有老師、有記者,還有幾個特地前來看“大嫂”作品的粉絲。
一個月後,牧安平和夏小冬舉行了婚禮。
邊曉鈞送上了他的禮物——一幅油畫,畫的正是牧安平在美術館裏當衆求婚的場景,極盡浪漫。
又過了一個月,牧安平和夏小冬,沈為先和湯伯年,四個人一同趕往邊曉鈞和奚諾的家鄉——賓城。
邊曉鈞把畢業作品送給了奚諾做生日禮物,奚諾将它捐給了家鄉的美術館。其中另有一份深意暫且不提,總之,邊曉鈞被感動得紅了眼眶。
捐贈儀式後沒幾天,繼牧安平之後,邊曉鈞也在一個風和日暖的日子裏,迎娶了奚諾。
兩年後,新一屆全國大展如期舉行,牧安平和邊曉鈞都有送了作品參選。
到了年底的十一月,喜報傳來,牧安平再次憑借一件銅版作品獲得了金獎,而邊曉鈞的油畫也拿到了最高榮譽。
這兩個人是同齡的好朋友,又同是才華橫溢、儀表堂堂的青年才俊,當年在校時就曾被稱為“美院雙星”。
如今,他們的名氣相比過去更加為人熟知,不只是國內,在國外也有一大批熱愛他們作品的擁趸。
這次兩個人的攜手奪金,幾年前的稱號和往事又被翻了出來,再次傳為佳話。
距離京城千裏之外的某個小縣城裏,谷心美笑着送丈夫出門去隔壁的醫院上班。
“不用你送,快回去,小心摔着,有事給我打電話。”
谷心美低頭看了看八個月大的肚子,笑着應了,轉身進了花店。
丁嬸一邊整理着手裏的切花,一邊說:“張醫生對你這麽好,小寶也懂事,你算是熬出來了。”
谷心美點點頭,走到收銀臺裏坐下,随手打開了挂在牆上的電視。電視裏正在播報新聞,介紹的是全國大展的獲獎情況。
放在遙控器上的手想要按下,又一直在猶豫。很快,谷心美聽見了她想要聽到的名字——牧安平。
“……二十七歲的牧安平是我國版畫藝術新一代的領軍人物。他師從沈為先教授,後又拜入版畫泰鬥黎文石大師門下……
“他的作品虛實相間、剛柔并濟,印痕和肌理無一不體現了他深厚的功底和精湛的技藝……
“由他首倡的國際先鋒版畫藝術交流論壇如今辦到了第三屆,深受廣大愛好者的好評和盛贊,已經有了向節日慶典發展的趨勢……
“他為奪獎的作品起名為《愛》,表達了他對愛人的濃烈愛意與思念……”
谷心美一直低着的頭猛地擡了起來,想要在屏幕裏找到牧安平的作品。
鏡頭一轉,介紹轉為采訪,屏幕上出現了牧安平那張燦若豔陽的笑臉。
牧安平說:“作品的靈感來自我的妻子——夏小冬。那時她在國外訪問,我帶着兒子在家裏日思夜想,食不知味……”
記者輕輕咳了一聲,暗示牧安平這是直播,不能後期剪輯。
牧安平稍稍站直了些,臉上的表情卻絲毫未變,他直視鏡頭說:“老婆,你回來了真好,這件作品送給你,我和兒子都愛你哦。”
他撚起手指,比了一個心。
一直放在遙控器上的手指按了下去,電視屏幕随之熄滅。最後的一些放不下也煙消雲散了,谷心美重新低下頭,拿起計算器開始計算這次進貨需要的花費。
縣城附近有一座寺廟,谷心美常去,在那裏她曾經聽過一段話。
佛說,無論你遇見誰,他都是你生命裏該出現的人,絕非偶然,他也一定會教會你一些什麽。
谷心美想,牧安平教會她的,就是自立。
去年夏天,她還清了牧安平的錢,包括牧安平最初給她的二十二萬。她終于可以心安理得地說這家花店屬于自己,也終于能對一直追求她的男人坦誠了過去。
她覺得自己很幸運,在這個世界上,她竟然能再次遇見一個不在乎那些往事,依然愛她的男人。
她的丈夫把她帶到鏡子前,讓她仔細看自己。
“心美,你應該重新認識自己了,現在的你既美麗又自信,能擁有你的我才是幸運的。”
牧安平再奪大展金獎的第二年春,四年一屆的國際版畫大展開幕,牧安平以一幅銅版作品,奪得了全球版畫界的最高榮譽,打破了歐美藝術家對這個獎項長達上百年的壟斷。
同年六月,仍在歐洲做交流沒有回國的牧安平接到了來自沈為先的電話。
電話裏,沈為先泣不成聲,牧安平耐心地等他哭了五分鐘,沈為先才對牧安平說:“安平,今年的分系大會……最好的一批苗子都選了版畫……”
牧安平又等了五分鐘,沈為先的情緒終于平複下來。
沈為先問牧安平要不要回校讀博,博士畢業後可以留校任教。這不是沈為先自己的意思,也是系裏和院裏的意思。
牧安平問:“師父,你就不怕我帶出來一工作室的皮猴子?”
“要是都像你這麽出息,皮猴子也是好猴子。”
牧安平哈哈大笑,笑了後對沈為先說:“師父,我是你教出來的,我的出息也是因為你,你就是最好的老師。”
電話在沈為先的哭聲中挂斷了。
身邊,有一個金發碧眼的男孩問牧安平:“您為什麽愛版畫?”
牧安平想了想,回答道:“版畫是一個不可控制的畫種,既要細心,還要有耐心。即使我們專心致志,用了最大的努力,最終仍然有可能一無所獲。創作版畫的過程中充滿了驚喜和失望,我覺得很有趣。”
男孩繼續問:“為什麽失望也會有趣?”
“因為遺憾也是生活的一部分,遺憾也有它自己的意義。”
(完)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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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篇文《冬雪與夏風》已完結,是邊曉鈞和奚諾的故事,歡迎移步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