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昏暗的客廳裏,谷心美閉着眼睛趴在沙發上,手機突兀地響起,來了一條消息。她伸出手摸了半天才把手機找到,屏幕上顯示,來消息的是牧安平。
已經一周沒見了,自從上一次不愉快的分別後,這還是牧安平第一次聯系她。
谷心美猛地坐了起來,打開消息查看,随即被一盆冷水迎頭潑下。
沒有說想念,更沒有提到愛,牧安平只是在報備他的行程。接下來的一個月裏,他要奔赴全國各地去看展,等到十月中旬左右才會清閑下來。
谷心美丢下手機,伸手拿起放在地上的酒瓶,酒瓶搖晃,裏面空空如也。
她一步一頓地去了廚房,從冰箱裏拿了兩瓶酒出來。大大地喝了一口,喝到雙腮鼓起,她又把自己重新扔回到沙發裏。
……
沈為先堅定地認為,外出看展開拓眼界和自身的努力聰明相輔相成,二者共同作用,才是促使牧安平飛速成長的真正原因。
所以,這次大展的各個畫種在各大城市紛紛開展,自然也不能錯過。
去了西北,又到了東南,等到九月底,他和牧安平來到了烈日如火的羊城,在這裏舉辦的正是與他們息息相關的版畫作品展。
與之前作為觀者不同,這一次他們二人都接到了邀請函。牧安平是參展的版畫家代表,沈為先則是以藝術家的身份受邀。
這一屆的版畫展區共收到各地推選的作品接近八百件,其中木刻占了大頭,石版和絲網作品也不少。在評選出的前四十名的作品裏,唯有牧安平的作品是銅版,也受到了最多的誇贊。
版畫界已經有很多年沒有出現過令人矚目的新星了,現在冒出個二十二歲的年輕人,又是才華橫溢,創作出的銅版作品足以拿到國際平臺上競争一二,媒體自是不會錯過這樣的新聞由頭,紛紛聯系想要采訪。
見到牧安平後,媒體更激動了。
小夥子不但有才華,相貌也很出衆,不但相貌出衆,性格也開朗大方。不止有一位記者在想,若是版畫界的前輩們有心,不妨借鑒娛樂圈的經驗,也來造顆星。如果放任着這樣好的條件不利用,實在是一種浪費。
記者們不知道,沈為先對此早有計劃,只是不在此時,而是在評獎結果公布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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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計劃雖是放在日後,現在的預熱機會也不能錯失。
沈為先拉着牧安平,在短短的幾天裏只算照片都拍了幾百張。這些媒體裏有做報紙的,有做新聞網站的,甚至還有兩家電視臺。
牧安平的人出了不小的風頭,他的作品也同樣奪人眼球。
專業的看技藝和刻工,看構圖和光影,看作品的精神內涵。不專業的也能從畫面中感受到雅俗共賞的美感,感受到讓人震撼的視覺沖擊力。
版畫的作品展自然來了不少版畫界的前輩大家,沈為先借機帶着牧安平逐個認人。
這些前輩大家也對牧安平很感興趣,等到二人要離開的那一天,除了幾位有着評審身份的,剩下的人都接受了沈為先提出的,共進晚餐的邀請。
一桌子十來個人,去掉二十出頭的牧安平,年齡大都在六十歲上下。其中最德高望重的黎文石大師,今年已經有了八十九歲的高壽。
黎文石乃是國內現代版畫的開拓者之一,享受着特殊津貼,各種名譽頭銜有十幾個。
沈為先在琢磨邀請名單時,并沒有考慮過邀請這位老人。黎老的年齡擺在那裏,近些年他的身體時好時壞,家人為他謝絕了不少活動。
沈為先沒有想到的是,黎老從別人那裏聽說了這次聚會,主動聯系他想要出席。沈為先在求之不得之餘,也着實唏噓感動了好一陣。
與其說是飯局,更像是一場學術研讨交流會。
一開始,衆人的焦點還在黎老那裏噓寒問暖,順便詢問一些關于版畫的問題。後來,這些個跺跺腳,業內就要抖三抖的人物,開始集中考校起了牧安平。
從幼時接觸美術開始,到自學過的篆刻,從選擇版畫的初衷開始,到對未來的規劃,他們不放過一個細節。
沈為先聽着牧安平流暢的作答,感覺席間緊張的可能只有他一個人。
聽完了牧安平成長的過程,這些人又問起了專業知識。只是說歸說,沒有實物在這裏終究不算方便。
牧安平幹脆拿出手機,打開一個相冊讓他們傳看。
相冊裏的幾百張照片,都與創作有關。有他在生活中看到後覺得可以用來做素材的,也有他畫的素描、水彩和幾幅油畫。
最多的,還是與版畫有關。
刻了一半的板子、效果驚豔的成品、甚至有幾張拍的是放大了的,被腐蝕的凹槽。
有了照片果然直觀了不少,通過照片可以看出牧安平在學習中的嚴謹和刻苦,也可以感受到他靈活的頭腦,和不拘一格的創新。
這些人更滿意了,看着牧安平的眼睛也亮亮地放着光。
手機傳了一圈,最後又被黎老要了過去。他戴着老花鏡又看了好一會兒,等擡起頭把手機還給牧安平時,他提出了一個請求。
“我有一幅水墨,你可以幫我刻版再拓印出來嗎?”
牧安平爽快答應:“當然可以,不過我想聽聽您想要什麽樣的效果。”
黎老點頭,“晚一些我會帶着畫去你住的地方,咱們慢慢談。”
晚上,黎老果然帶着家人送來了畫,又與牧安平聊了半個小時。
把他送上車後,沈為先問:“你怎麽想的?”
牧安平答:“是考驗,也是機會。”
沈為先拍了拍他:“好好幹。”
黎老拿來的畫是大家之作,價值不菲。而他想讓牧安平刻版并拓印的,絕不是簡單的模仿。
他想要看的是牧安平能不能在同樣的構圖中,做出另一種感覺出來,也想要從中考察出牧安平作為技師的能力。
版畫藝術的工序十分繁雜,并不是所有的藝術家都兼任技師的工作。
有的藝術家只給出刻版,拓印是交給專業的技師來完成的。更有一些人像是黎老這樣,連刻版也不做,直接提供畫稿等待成品。
在國外,一個優秀的技師同樣受人尊敬,甚至比起優秀的藝術家來,更加可遇而不可求。他們技藝精湛,對色彩的把握可謂是爐火純青,他們熟悉手中的工具,也熟悉各種型號的大小機器。一件作品成與不成,技師在其中起到的作用十分關鍵。
牧安平送交大展的作品所呈現的效果,正是一個技藝極佳的技師才能做到的。鑒于他實在年輕,黎老才想要進一步确認他是不是真的做到了合二為一。
要知道,那非常難得。
沈為先是看着牧安平一步步做出作品的,對他很有信心,不怕任何考驗。
牧安平對自己更有信心。
工作室裏的夜不會白熬,這些年的辛苦也不會白費,他相信自己的手,也相信自己的能力。
通過了這次考驗,就意味着又多了一份助力。達成夢想的那一天将會更快到來,光明也一定會在前方不遠處出現。
第二天,這對師徒回了學校。
牧安平想要先完成黎老的托付,再去接下來的四個城市。他估算着,等到國慶假期時差不多可以完成。
沈為先也很贊成,剩下的四個展開得晚也就結束得晚,會持續到十月底,來得及。
牧安平埋頭在工作室裏忙了五天,待到第五天黃昏,大功達成。沈為先馬不停蹄地飛往黎老的家,連着畫稿親自交到了他的手上。
而他去的這一天半,也可以算作是牧安平的休息時間,等他回來,他們又要去隔壁市看國畫作品展。
牧安平從頭一天的晚飯後開始睡覺,直睡到了第二天下午。他錯過了早飯和午飯,晚飯還是邊曉鈞拉着他出去吃的。
邊曉鈞問他:“你走了這麽久,明天又要出去,不去谷心美那裏看看?”
夾菜的手頓了頓,牧安平說:“等忙完了再說吧,也就半個月了。”
“還因為上次的事鬧矛盾呢?”
“嗯,昨晚我給她發消息,她一直沒回,應該還氣着呢。”
邊曉鈞勸他:“雖然她比你大,可也是女人,你讓着她點兒。”
牧安平看着好友,想要把心裏的煩悶都告訴他,卻因為涉及谷心美的隐私,一個字也不能說。
這種憋悶的感覺讓他十分煩躁,他端起茶杯一飲而盡,又滿滿地倒了一杯拿在手裏。
“曉鈞,以後咱們的聚會她就不參加了。”
邊曉鈞有些訝異,曾經他和牧安平住在一個宿舍,也曾暢想未來。
那時是牧安平興致勃勃地主動提議,畢業以後他們這幫好友要每年一聚,還要帶着愛人和孩子。他們可以包一間不大不小的宴會廳聚餐,也可以包一輛大巴一起去旅游。
邊曉鈞還曾笑他太理想,畢業後各奔東西,各忙各的,想要湊齊人恐怕不容易。牧安平卻說別人他管不了,他是肯定會帶着老婆孩子報到的。
而現在……
邊曉鈞沒說什麽,既然牧安平選擇了谷心美,那就要面對這樣的現實。他雖然不知道谷心美的過去,卻也能想到她與自己這些人聊不到一起去。更何況,還有個夏小冬在。
邊曉鈞忍不住嘆了口氣。
牧安平很聰明,但是在感情上卻說不上有多敏感。也許是因為他的條件好,總是一追即成,所以之前的歷任感情都不需要太費心。又或者是性格使然,坦坦蕩蕩的他無法去理解女人藏起來的小心思。
大概真的像老師說的那樣,牧安平的前邊兒太順了,之後的路恐怕會不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