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霞色非胭(九) “殿下可是怕了?”……
“所以說, 其他的壁面,你沒法保證不會傷害我們啰?”墨寒抱緊了雙臂,十分警惕地凝視着四壁。
阿成愣了一下:“呃, 恐怕是。不過,這間屋子問題不大, 至少他們在日間不會太亂來。不過一到晚上就......”他眉心皺起,面上既無奈又愧疚。
所以白日裏比較便于行動嗎?
可那幾個男子也是日間來的,也被關起來了。所以,或許是有別的原因, 才招引了壁面出現?
“請問, 鎮上是否種有紫羅秋?”容澈的聲音響起。
阿成一驚, “你連這個也知曉?”
容澈垂眸,果然如他所想。“這應該是整件事情的源頭。”
因為此物既可用于酒, 也可入藥, 是以在當地人知曉後便大肆采摘以牟取暴利。如此一來, 其價格飙升, 對于尋常人家來說,更是患病時難以求購之藥。若是尋常年間就罷了,可若是遇到災患之年,疫情四起,那便成了一場浩劫。
而那壁面, 正是由瘟疫過後怨氣不散的鬼魂所化。也因其帶着對鎮上人的怨恨,所以才會這樣報複這霞光鎮與鎮上百姓。
楚寧也聽明白了這話的意思,問阿成:“所以, 從這壁面出現後,你們夜間便再也不點燈了?也不敢輕易搭理外來之人?”
阿成苦笑:“這也是無奈之舉。若點了燈,看到那一張張人臉, 只怕鎮上的百姓都會受驚。”
楚寧在心中點頭。也是,只怕看到了就不是被吓這麽簡單,被吓到原地去世都有可能。可是仔細想想,這并非系鎮上如今的人所為,可現在卻要他們承擔這番罪責,怎麽看都有些無辜。
她便問:“壁面可有去尋那些為了獲利而行此舉的人。若說該承擔後果,也是他們首當其是才對!”
阿成:“若真是如此,那便好了。但你可知,當初要以這紫羅秋釀酒牟利,也是鎮上大部分百姓作出的決定。所以此禍,也只能由我們擔着。換句話說,只能自作自受了。”
自作自受。
楚寧聽到這個字眼,身子微微一怔,耳邊仿佛傳來鋪天诘問,字字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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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次,感受到無力。
再度睜開眼時,她複又恢複了平靜,只是有些無助地看向容澈:“你覺得,此事、該怎麽做才好?”
容澈似乎猶在思考,此事看上去,的确也有些為難。
其實這些壁面,也沒有為非作歹,至多是吓唬人罷了,雖然效果挺顯著的。可他們說起來,也是一群可憐人,就因為人的那點貪欲丢了性命,豈非太過不值。
“殿下當真要插手此事?”容澈忽問。
“嗯。”楚寧認真地點了點頭。
“如此來,我們需要找壁面相談一番。”
楚寧方才的一臉堅定神色倏忽間潰散掉,有些不相信自己聽到的。
“你說什麽?”要與這奇奇怪怪的人面在深夜促膝長談?這可不是她想的解決辦法!
容澈:“若殿下覺得耽誤行程,今夜我們便可以等他出現了。”
楚寧艱難地咽下口水,“那個、容澈,我們可不可以直接把它抓起來,或者施個什麽法,讓它不再出來吓人便是了。世間方法千千萬,為何就偏要面談呢?我實在是沒有什麽好與它講的!再說,萬一見了後人家做噩夢了怎麽辦?”
她不是不知這或許是最好的解決辦法。畢竟解鈴還需系鈴人。只有讓壁面真正與鎮上的人釋懷,霞光鎮也才能從此事中走出,重現繁榮與熱鬧。可她一想起那壁面的樣子......
容澈輕笑,“殿下可是怕了?”
見身旁某只木頭怪立馬一副豎起耳朵聽的樣子,她便推辭說:“也不是。”
可聽到屋內響起道噓聲後,楚寧耳根子飛快地紅了,“好吧。我就是怕了。我是膽小鬼,我真是害怕極了,可以嗎?”
容澈聲線柔和:“殿下若是害怕,我一人去便好。”
雖然他這番話頗令人心動,可若是她不出現,豈不是就顯得她太不夠義氣了?當初也是自己要來這霞光鎮的,本來也不幹容澈的事呀。
楚寧咬咬牙:“沒事兒,當然不能讓你一個人去了。我會去的!嗯!”
說罷,她餘光察覺到另兩只怪似乎在低聲叨咕些什麽,多半是不想露面的話兒,便笑道:“當然,還有你們兩位。正所謂有福同當,這等渡化怪的場面,自然也不能少了你們不是?這可是絕佳的進階經驗,還不用花銀子!”
墨寒原以為自己能躲過一劫,沒想到就變成了這樣,冷哼一聲,轉過身去繼續啃糖葫蘆。嗯,這東西雖不雅觀,可味道倒還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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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籠罩大地後,鎮上的聲息漸漸隐去,又複一派沉寂。隐隐夾雜着些無可名狀的懼意,在漆黑的夜中泣淚神傷。
只不過,有一個例外。
正是家平淡無奇的雜貨鋪。深夜尚未至,屋裏、院中便已燃起火光,像是對這夜的兀自挑釁,在這方詭谲的小鎮中顯得格外注目。不過也應了院中人的企圖,就是要這樣明目張膽地引來壁面才好!不怕他不來。
......
夜似乎又深了,墨藍色天際線消失在了重疊山巒間,取而代之的是沁了紫珍珠的潑墨般的天幕,直到一輪彎月悄聲爬了上來,散出淡漠的寒光。
楚寧撐着的腦袋再一次從胳膊上摔下時,引來了院中餘下之人的注目。
她揉了揉眼,迎上他們的目光,“沒辦法,歲數大了。”
墨寒嗤了一聲:“得了,快別拿年紀說事兒,別人可都是覺越睡越少,可您卻是只多不少的,就沒見過你一天不睡懶覺的。”
楚寧知他說得不假,氣塞道:“小墨大人對我竟如此上心。我真是謝謝你。”
雖說她的确喜歡睡懶覺,可最近也太容易犯困了些,全然不似她一貫的行事作風。
卻想不出個究竟,于是幹脆放棄,起身朝立在房檐下那抹清泠身影走去。
他似乎在此立了很久,可仍是一副偏偏君子模樣,絲毫不見倦怠之色。
許是仍在思量壁面之事,楚寧自那廟中出來便未見這人說笑過。
如此一來,像又回到了從前。
她主動走近,晃了晃面前人的胳膊,嗔道:“容澈,你是不是怪我又多管閑事了。”
明明在前兩日,這人還頗有心思回應她的玩鬧打趣。
容澈目光從自己袖子劃過,凝視她的眸子,輕搖了搖頭。
随即又無奈一笑:“不過殿下日後拔刀時,若能不将自己也搭進去,那在下再無異議了。”
這是在說自己蠢?總是沒辦法保全自身。
“呃,仙君說的是。不過,這不是還有你嗎?”楚寧笑意燦然,“我知道,你不會叫我身處險境的。”
少女的笑明淨而純稚,仿佛又回到杏花三月時,那雪色間無意一瞥下的靈動。
可他向來清醒,不會将那之後發生過的一概抹去。
因此,也清楚少女這笑容下,那好不容易愈合的破碎靈魄。
他心中一緊,其實是與不是,又有什麽關系。
重要的是,她現在就立在這裏,仍舊以另一種身份活在世上。活在他可以觸碰得到的地方。這就夠了,不是嗎?
他也只想要她能好好活着。
至于這件事,容澈擡眸,輕聲笑道:“若殿下實在困了,在下倒是不妨借出自己的肩膀,供殿下安眠。”
楚寧眼睛一亮:“當真?這怎麽好意思!”
從前聽學每每睡醒時,她不是胳膊疼就是脖子酸。不住會想,若是可以把隔壁這位的肩膀或是胳膊借來墊墊就好了。
只不過那時她與這位,尚不大好相與。本以為再無法實現,可現在容澈竟主動提了出來。
容澈見小女子明明一副躍躍欲試,卻又強忍着讓自己不輕易表現出的模樣,忍俊不禁。便故作嚴肅:“只是,殿下得控制好自己的口水,稍後在下還得見那壁面。”
言下之意,是說她口水豐沛的意思啰?
不過,即便是這一點,也只有寥寥幾人知曉,容澈又沒見過,怎麽也知道?
正思忖着,他已使了個清掃術将廊下的臺階清理幹淨,撩袍坐下,輕拍自己的肩膀,示意她過來。
于是楚寧也不再扭捏,安心靠了上去。
只不過,腦袋放上的瞬間,忽覺這個動作有些熟悉,以及這人肩膀的高度,都與她無比契合,像是經過了許多次。
但當容澈身上的淡淡木香傳來時,她的注意力就漸漸被帶走了。
鼻息所至,便如這人一貫出現在人前的模樣,清泠疏闊,淡然明遠。
大約太過安逸,楚寧感覺到自己的眼皮又開始不争氣地往下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