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北鳶沉雪(八)(捉蟲) 你這不是愛她……
北昭六十年, 國君殷策微服出巡,而後遇刺,數日後, 完好歸來。
同年,策幾度出游, 數日方歸。約半年後,策以抱恙為由,罷朝養恙,退居宮中。
數年後, 北昭六十三年, 策以祈福為名, 選召國中幼童一千入宮。數月後,北昭國滅, 策崩殂宮中, 幼童亦不知所蹤。
也正是這一年, 北境仙君鳳影殒身羽淵。而這世間, 則又多了一只天怒人怨的惡鬼。
坊間亦有傳言,這位的北昭國君愛上一位不知來歷的女子,為将其留在身邊,不惜修習邪術,最終兩敗俱傷, 既未抱得美人,也失了江山千裏......
若他們剛才的猜想沒錯,當年的鳳影仙君正是被此人以邪術所囚禁, 不得已才殒身。
容澈對上眼前這鬼,眸光森冷,說道:“千年以前, 你未能如願,如今,又想故伎重演,以城中骨血為引,毀了如今的北境仙君,我說的可有假?”
殷策唇邊閃過一縷譏诮,冷哼道:“你懂什麽?”随即淡淡掃過眼前幾位仙人,笑道:“也是,你們這些個自诩正道的仙人,最喜高舉着道德的戒尺來随意評判他人,視自身如聖人一般。在你們眼中,像我這樣的人,自然是罪惡滔天、十惡不赦。”
楚寧聞言,冷笑道:“也不必在二位仙君眼中,你這樣的鬼,在誰眼中都是十惡不赦的。若你沒做下這些惡逆之事,別人又哪裏有機會評判。總歸是你自己做了些什麽人神共憤之事,這才如此招人唾罵的!”
殷策觀是那位三界聞名的女鬼,含笑道:“喲,真是好伶俐的一張嘴!怎麽,殿下與這位仙君之事這便處理好了,這麽快便有心思管起我這只沒臉沒皮的鬼的破事了?殿下這多管閑事的名頭還真是毫不虛傳!”
楚寧罵道:“你也知道自己沒臉沒皮!那還廢話什麽,是想拖延時間嗎?那你就想太多了,我們容澈仙君對如你一般的惡鬼是從來不會心慈手軟的。若你有什麽小心思,勸你還是趁早放棄為好!”
她說這話時,殷策感到身上法術的禁锢似乎又緊了些,笑道:“自是沒有。這位仙君的大名我也是聽過的,自然也不會有所造次,只不過,難道你就不好奇,方才我為何要那樣說,這位仙君對你,又懷了什麽樣的心思?”
楚寧聽到這話,猶豫了片刻,正欲說時,耳中傳來雪兮仙君的話:“殿下不要被這鬼騙了,他除了精于邪術,就剩了一張嘴皮子,修為其實不高。若叫他趁機逃走,便是中了他的計了!”
楚寧意識過來,颔首道:“多謝仙君提醒!”又細細觀察室中現狀,才終于知曉了這雪兮前日那般虛弱的原因。原來她的一大半元神,被那鬼不知用了什麽法子禁锢在了此處!便問雪兮:“如今,你可想出什麽破解之法?”
就算他們對這鬼所施之術并不了解,可細觀其狀,再加上這城中鬼胎一案,便知必不簡單。再加上他們方才趕來之事,見到這間石室之內暴戾黑氣洶湧而至,便知他此術已施到甚為要緊之處!
雪兮眉頭緊縮,目光落在了那榻上,并未答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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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寧正欲試着喚醒那靈石,便聽到了被容澈拿下的那只鬼的聲音:“莫非仙君也想學之前的那一位,同歸于盡?”
此言一出,諸人皆是一震。
殷策又道:“你們還不知道吧,你們所說的那位,最後就是用這樣的方法破解了此術的。而她最後的結果你們也看到了!”他冷哼一聲,罵道:“好狠心的女人,就算是死,也不願接受我的一片癡心。死了好,死了就幹淨了,留我在這世上盤桓永生,還真真是打得一副好算盤!”
“也好,她不如我的願,我就要将她費心守護的人與物一一毀去。待去那羽淵之時,告訴她,所有的這一切,都因為她才會發生的!”
楚寧聽了許久,氣罵道:“我看是你這人喪心病狂,偏執自大。枉我和容澈之前還贊過你作的壁畫,想不到你竟是這樣的人。口口聲聲說愛那位仙君,可又全然不顧她的感受将其幽禁在自己身邊。最後甚至得不到就要毀掉!你這不是愛她,只是自私在作祟。”
殷策道:“你知道些什麽?她寧願将獻身那些不想幹的人與事,也不願多看我一眼。我沒她那麽偉大和博愛,我想要的,不過只是與她長廂厮守而已。可就算是這一點,她也不願給我。你以為我就很想這樣做嗎?若非是她執意如此,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樣。都是她自己愚不可及罷了!”
說着,他掃過面前幾人,道:“若想知道如何化解此術,我倒是不介意告訴你們。要麽與那蠢女人一樣,自毀修為;要麽,便只能殺了啓用此術的人,就看這位仙君想怎麽選了!”
“不過,別怪我不提醒,此術有我的千年修為加持,若想弄個魚死網破,說不定就不是修為被毀去那麽簡單了。否則就不會被稱作‘死生不渝’了。可惜啊,那人便走了最極端的那步,也不知是厭極了我存心報複,還是當真不在乎。”
此術的作用,正如其名,令中此術的仙人從此再離不開動用該術的人,身心俱從,不死不休。雖說對于中術的仙人只是短短的幾十年時間,可對于另一位,則是一生之契。
看上去不過只是要與凡人共度一生而已,可對于一位仙君而言,卻是失去了對自己自由、身心、命運的掌握,從此的數十年,便只能按那凡人的意願與其相伴一生,不離不棄。
若這兩人本就相愛,那便正成了話本子裏的傳奇故事,現世中令人豔羨的絕美愛情。可若非如此,那便是強人所難,只能眼睜睜看着自身被這邪術所操控。
......
話音落下,衆人的視線便來到了雪兮身上。
只見她面色沉靜,目光落在了不遠處那位陷入昏迷的北鳶國君身上,稍許,方道:“我想知道,他為何會這麽做?”
殷策輕蔑一笑,說道:“誰知道呢?或許也是想要與你長廂厮守吧。”
雪兮:“可是我......”
不待她說完,殷策便道:“可你并不愛他,即便是短短的幾十年,你也不願意同他相守,只想全了自己堅守的道,全了這世人,唯獨辜負了他。是嗎?”
雪兮搖了搖頭,道:“和他在一起的那段時間,是我最開心的日子。我一開始甚至還想過,要不要留在他的身邊。畢竟人與仙,是注定沒有結果的。可是在我還未做下決定之時,便發覺他已然作出了此舉......”
此言一出,在場之人又是一驚。
沒想到這位仙君,當真想過要與一介凡人在一起。
室內早已充盈了這暴戾黑氣,那榻上沉睡的女子元神也越來越虛弱,可雪兮卻目不轉睛地看着昏睡的沉珏。
與他的相遇,大約是一場猝不及防的意外,與之而來的結果,也遠超乎她的預料。
記得是一個冬日的雨夜,她追蹤一只惡鬼而進了山中,卻又不知怎的迷了路,到最後只能暫且尋處山洞避雨,待之後再繼續追蹤。可甫一進山洞,便瞧見了被野獸所傷同來避雨的沉珏。
一開始,她不知他是君王,他也不知她是仙君。以為對方都只是普通人。
雪兮見男子受傷不淺,便主動為他醫治。幾番言談之後,方知曉他是位普通的獵戶,與同伴走丢又有傷在身,這才會在此暫避。只是未過多久,他似乎開始神智不清起來。雪兮一探,才知這人還感染了風寒,正發起了高熱。
她此前并未有這樣單獨照顧凡人的經驗,更何況還是一個男子。便笨拙地将自己的衣服脫下蓋在了男子身上,并試着用法術幫這人緩解痛楚。
只是沒想到,兩人醒來時竟抱在了一起。
猶記得男子那時臉上泛起霞色,卻故意擺出一副肅正的模樣,認真對她說道:“事關女子貞潔,我既已與你有肌膚之親,不如三日之後,便來向姑娘提親,如此可好?”
她雖在人間行走多年,經手過的案子不計其數,可卻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事情,遇到面前這樣的男子,對她說着些熟悉又陌生的話語。
男子見她不作答複,以為是害羞不已,便又反複向她表明了自己的心意,最後因實在拗不過這人,她竟糊裏糊塗地答應了,成為了他的娘子。
兩人在山中一間木屋中拜了天地、成了親,成為了夫妻。
那時的日子是惬意而甜蜜的,他是山中的獵戶,白日出門打獵,夜間方歸來,而她,則是等待獵戶歸家的小娘子。
本以為這樣的日子會持續很久。只是不多時,兩人身份上的秘密不久便被對方知曉了。再後來,是大段的沉默與争執,直到後來的某一天,她醒來之時,發覺自己的元神被男子禁锢在了石室中......
并不是沒有遺憾的。她與這位君王,雖是露水姻緣,可到底陪伴彼此度過了一段純粹靜好的時光,讓她體會到了不曾有過的俗世幸福。也正是如此,她才生出了那樣的念頭。
忽聽到有人在喚自己,雪兮的思緒漸漸回籠,定睛,發現不是想的那人,而是白茵。
白茵問她:“仙君可是還在猶豫?”
雪兮輕拂過那人的俊容,指尖微顫,搖頭說道:“沒有,我已經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