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千歲忘憂(三) 《千年風流老鬼和他的……
楚寧見這只鬼一陣風風火火出現又消失, 正疑惑他究竟要做些什麽,院中那男子消失的樹下便又現出了一個人影來。
她匆匆出現,急忙往四周圍一陣搜尋, 最後視線定格在廊下的楚寧身上,問道:“他人呢?方才還在這裏的!”
楚寧心中越發不解了, 這不正是那日在忘憂谷中見過面、而後又傳言失蹤的月華軒掌櫃唐妩麽?怎麽又忽然出現在了這裏?等等,她問的莫非是......
“他已經走了,就在剛剛。”楚寧道。
看不清是失望還是疲憊,女子美眸半垂, 頓了片刻, 複又鎮靜地向她躬身行了個禮, 溫聲表明了歉意,而後向院外走去。
楚寧凝睇着唐妩略微失魂落魄的背影, 腦海裏漸浮現出幾日前看到的那一幕, 忍不住出聲叫住了女子:“唐掌櫃, 我雖不知你與方才那鬼之間有何瓜葛, 但聽他的意思,他來此處,為的便是我手中的這塊靈石。既如此,他就一定還會再來尋我的。他若有心躲着你,你此時去尋他也未必就能找得到他人, 何不就暫時留在此處,興許還能見上他一面呢!”
唐妩聞聲,轉過了身子, 面露詫色,緩緩才說道:“只是......你為何要幫我?前幾日在那谷中,我還......”
沒等她說完, 楚寧便笑道:“大概是我這人多管閑事慣了?!我也說不清是為什麽,許是這人與人之間的緣分也說不定。你當日肯收留我們入客棧,那今日我留你在此處等那人再度出現,一來一回,也挺公平的,不是嗎?至于先前在忘憂谷中,是雙方的立場問題。我知你并無害我之心,這就足夠了。”
唐妩聽到這話,不禁笑道:“世人都言公主殿下是位十足不好惹的人物,任何人只要碰上了,都落不到什麽好下場。依我看,傳出這話的人只怕連殿下是何人都不知曉,便一個勁兒地只胡說八道了。”
楚寧見她如此說,心中一汗,沒好意思地道:“這話只怕不假。不過我說的并不是這個意思啊,我想說的是,我知世人對我愛重,見不得我受一丁點兒委屈與诟病,這才作出些出格乃至狂熱的舉動來,我亦理解他們對我的維護與憐惜。只是如你所言,這份愛于我亦是負擔,只怕終有一日,便如烈火烹油般帶來無窮禍端......”
唐妩聽楚寧此言,只覺近乎悲觀了,可稍一細想,卻又不能說并不透徹,遂溫聲道:“其實這又有什麽要緊,世人向來如此。我在此千年,見過的人不計其數,究其根本,不過是不愧于心,便足矣。況且眼前之人才應是最緊要的,其他的,都算不得什麽的。想必裏頭那位公子也是如此想姑娘的!”說罷還朝楚寧宛然一笑。
楚寧聽到最後,覺得有些怪怪的,她與容澈近日來關系是緩和了不少,可卻并非親近到了......這種程度,至多是容澈後悔從前待她太過冷漠,這才想要彌補幾分的!她正欲開口辯道,只聽得身後的門倏忽間被打開了。
“啓......”楚寧以為出來的是啓玉,然而話還未說出口,瞧見面前的蒼白俊顏時,嘴一時都忘了合上。反應過來時,見容澈穿戴齊整,她忙看向一旁的啓玉,給他使了個眼色,意思大約是:為何這人不再多休息一會兒,怎麽現在便起身出了屋?竟是一點兒也不将這傷當回事兒了麽?
啓玉回了一個無奈的眼神,大概是說,他家君上向來如此,他也沒有辦法。即便是他想攔,也攔不出這人。
楚寧正欲開口勸容澈回屋休息,只聽得這人溫平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方才那男子,未傷及你吧?”
楚寧看過去,見他神色如常,只是看上去仍有些虛弱,回道:“嗯,沒有。”又記起剛才之事,便道:“我想,大概是我布的這個法陣的問題。原想能護你二人周全,不曾想卻招來了那鬼,也是我一時疏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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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澈輕咳了兩下,道:“無事。即便沒有法陣,他遲早也會來的,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讓殿下受驚了。”
楚寧聽他說這話,似乎對那鬼了解頗深,正欲問他,只聽得他對院內的唐妩道了句:“我們又見面了,杏仙!”
唐妩面上并未見驚詫之意,躬身行了禮,問候道:“容澈仙君。”
容澈微微颔首,問道:“若我沒猜錯,方才出現在院中的,是千年前失蹤、天界遍尋不得、曾經一統西境的鬼王江辭吧。那日你會出現在忘憂谷,也是為了尋他,我說的可對?”
唐妩心知他所言俱實,只好一一點了頭,思忖半刻,又道:“其實仙君在第一日見面便看出我的身份了吧,只是沒有當面說破。那日能夠入谷,是我沒有料想到的,你們恐怕并不知曉,在那之前,我已在谷外等了近千年,直到那日那位公子來尋我,将這一消息告訴了我,才能一遂心願。”
此言一出,院中之人俱是一驚。在此處等待千年,只為關在忘憂谷中不知年歲、不見來日的那麽一只鬼麽?
楚寧忍不住問道:“若是他根本不在忘憂谷,或是這忘憂谷的封印永遠無法開啓,那你是不是就會一直等下去了?”
唐妩面上出現了片刻的迷茫,回道:“老實說,我也不知道。雖說這一千年看上去是漫長了些,可是對我而言,其實算不上些什麽。畢竟,遇到他以後,此後我想做的,除了找到他、待在他身邊,也沒有什麽其他的了......”
唐妩邊說着,腦海中回憶起與男子最開始的相遇。
在她還不是杏仙的時候,那位名喚江辭的西境鬼王也還沒有變成鬼。那時,她還尚是一顆生長于西邊一處不知名山谷中的杏樹。
谷中氣候優沃,靈氣充盈,又遠離塵世,她遂承天恩雨露,漸通了靈性,有了法力。只不過因自身憊懶,在谷中一同生長的其他花花草草皆能夠自如幻化出人形之時,她仍舊是一顆靜默生長的小杏樹。
那時,她眼中的天地不過谷中幾何,整日不過與些花草蟲蝶為伴,日子過得簡單而惬意。直到一日,山中突然來了一夥人,見她這顆樹生得靈秀蔥郁,便想将她連根掘起,運到王宮中栽植。
她雖不解這些人是何意,卻在他們準備開始動手時察覺到了危險,便動用法術将人驅趕走了。本以為此事就這樣了結了,誰知過了幾日,這些人又出現了,還帶來了一位法力高強的道士。原來他們并未死心,反而欲借那道士之手将她操控住,進而使目的達成。
她被禁锢住,全然動彈不得,正舉足無措之時,一位少年出現了。他似乎并不喜歡道士和法術,年紀雖小卻武功了得,輕而易舉便趕走了那群人。
那也是身為一顆樹的她,見到山谷中除花草幻化的一個真正的人,而且這人還生得跟其他人都不一樣。
她想,大約是好看的吧,至少他的眸子比夜空的星子明耀,臉頰較杏樹花瓣更白皙無暇,笑起來時,仿佛晨時的甘露,又似清芬的花蜜,除了......話多了些。
唉,她那時想,話多就多吧,至少這人救了自己一命。沒想到那之後,那人就每隔幾日,都會出現在山谷中,坐在花樹下對她傾訴。有時是練完劍以後稍作休息,有時則是過來獨自喝酒。是以,她便知曉了關于這人的許多事情。甚至比這人想象的還要多。
原來,少年最開始出現在這裏并非偶然。他本是長于王宮中的一位皇子,但因生母早逝,又非嫡出,且才色出衆,因而時常受到冷落和打壓。他出現在此處,亦是王上派其鎮守西境邊土的旨意所致。少年雖無奈,卻不得不聽從王命。而那日的相救,亦是他初至此處的一個無意之舉。
少年:“為何我父王不信我,我并無奪嫡之心,我至多不過是,想要做好一些,站的更突出一些,這樣他才會看到我。”
杏樹:是他眼神不好。你已經做得很好了,若是能少說幾句就更好了,這一天天的,不嫌累嗎?
少年:“我也不是要故意讓王兄在校場難堪的。我四歲開始習武,騎馬射箭、舞刀弄劍都不在話下,他自小體弱不說,連最基本的招式都學不會,根本就不是我的對手,如何能在衆目睽睽之下勝過我?難道我身為不受寵的庶子,就命該如此、活該不受人待見?”
杏樹:不明白。為何你不能贏?庶子又如何,不一樣是皇子?況且你這麽厲害,連隔壁山頭的杏樹松樹柏樹都羨慕我能有這麽一位俊俏的郎君能每日舞刀弄劍給我看呢!”
少年:“或許我是不是該更努力一些,讓大家看到我的成就,這樣,我就不必如此忍氣吞聲地活着了!我已上了奏章,即日出兵讨伐夷狄,待我凱旋,再來與你暢談!”
杏樹:終于可以清淨幾日了!那你早去早回吧!
她一開始也的确清淨了幾日,可日子久了,不免又覺得周圍太過安靜,反倒思念起那個鮮衣怒馬、暢懷抒意的少年來。可是這回她卻等了許久,也不見他來。直到她自己都不知道過了有多久時,少年終于出現了。
只是這一次,他是身披鎏金盔甲的将軍。似乎才從漫天硝煙的戰場上返回,甲胄之上猶帶着鮮血與殺戮的氣息,就連他的眉間,都是從未見過的狠戾殘暴。這場收服夷狄的戰争他取得了大獲全勝,但她能感受到,這位少年将軍似乎并不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