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蝕骨鎖
“反正……”
死不了。
“疼不疼?”
厲扶仞話還沒有說完,鳳瑄忽然打斷。
厲扶仞微微擡眸,便看到身前的人,小臉皺巴巴的,眉頭不好看的皺起,滿眼都是毫不掩飾的擔憂。
厲扶仞一頓,眼睫不受控制的微顫:“疼。”
他輕輕的說。
鳳瑄又心疼又氣惱:“你還知道疼這個字怎麽讀啊?”
他手忙腳亂的從儲物袋掏丹藥,嘴上卻絲毫不饒人:“…疼,活該疼死你算了……”
嘴上雖是這麽說着,但皺做一團的精致小臉卻暴露了主人內心的真實想法。
鳳瑄扯厲扶仞的袖子。
“去哪?”
鳳瑄氣鼓鼓:“給犟驢療傷。”
鳳瑄把厲扶仞帶回了自己的住處。
“坐。”他随意一指,翻箱倒櫃的翻找起來。
鳳瑄身負鳳凰血脈,對丹藥這樣的外物并無需求,下山又走的匆忙,除了一身血脈和梧桐枝,渾身上下也沒什麽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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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他本以為只是簡單報個恩,随随便便就能走呢。
“誰知道攤上這麽個人……”鳳瑄碎碎念念道。
厲扶仞聞聲擡頭,極淡的掃了鳳瑄一眼。
鳳瑄卻毫不在意,他搜羅出來的一堆瓶瓶罐罐,不甚滿意的在其中挑挑揀揀:“先暫且用着吧。”
他定了定,似乎在思考或是決定什麽,片刻後開口:“等我抽空,給你煉制些好丹藥,你身體太差,這些普通的丹藥恐怕也起不了什麽大的作用。”
厲扶仞身上的傷日積月累數十年,恐怕除了世間極品的那些丹藥,其他對厲扶仞身上的傷勢而言,都是杯水車薪。
世間極品丹藥,鳳瑄沒有,但鳳凰血脈內的靈氣之源,更是舉世難尋。
鳳瑄又安慰自己似的:“不過聊勝于無。”
“煉藥?”厲扶仞視線隐晦,似無意般問起。
鳳瑄也并未覺察,毫無顧忌的答道:“嗯,法術、陣法、符咒、丹藥,以前在嗯…家裏都學過一些。”
厲扶仞敏銳的捕捉到了“家裏”二字,眼神微暗,卻刻意的沒有提及。
鳳瑄端着一堆丹、傷藥走到厲扶仞身邊,一件一件的介紹:“這些你每日服用,都是些溫養身體的,用量我已經全部寫在上面了。”
厲扶仞視線微垂,小瓷瓶上果真寫着圓潤俏皮的小注釋。
他視線在這些字上一個一個掃過,仔細到連每個字的邊角都不放過,與其說是讀注釋,不如說是讀典籍,還是孤本。
介紹完這些,鳳瑄卻有些犯難:“衣服脫一下。”
厲扶仞垂在身側的指尖一顫,聞言擡頭。
鳳瑄眼神略些閃躲的解釋:“給你傷口上藥。你要是覺得不自在,就自己上。”
他把藥遞出去。
厲扶仞卻沒有接,他目光在藥罐中一掃,修長精瘦的手指解開了外衣。
動作緩慢卻又充滿力度。
沒來由的,鳳瑄臉上發熱,他突然覺得氣氛有點緊張,正準備把藥交給厲扶仞,自己出去。
結果厲扶仞忽然轉過身,直接撩起了上衣,一條條血色溝壑滿具沖擊力,醜陋蠻橫的攀附在厲扶仞脊背各處。
鳳瑄瞳孔猛的一縮,端藥的手指不住收緊。
片刻後,鳳瑄洩了一口氣般俯下身。
還好厲扶仞今天穿的是勁服,鳳瑄心想。
不用褪下衣服,直接松了衣帶,簡單撩上去就好。
厲扶仞不愧是無念宗唯一着黑衣的弟子,就連裏衣也是最簡單的黑色,此時正堆積在他肩膀處,項圈比平日裏蓋的還要嚴實。
鳳瑄斂了斂心神,心無旁骛的仔細上起藥來。
他潔白修長、骨節分明的手指,落在醜陋蠻狠的血痂上,竟有一種別樣的詭異美感。
他指尖圓潤,指腹柔軟溫暖,沾染了傷藥,又小心翼翼的輕點在傷口各處。
厲扶仞一聲不吭,反倒是鳳瑄額間滲出了層薄汗。
“疼嗎?”鳳瑄悶悶的問,聲音中帶上了些鼻音,像是某種小動物的嗚鳴般,連帶着吞吐間的熱氣,掃在厲扶仞的耳邊。
厲扶仞的手掌兀的收緊,他垂眼掩去眼中神情,毫無波瀾的語氣下分明早就波濤洶湧:“嗯,不疼。”
鳳瑄不用猜都知道厲扶仞撒謊,這麽重的傷,厲扶仞又是血肉之軀,怎麽可能不痛。
鳳瑄只覺得自己腦海裏忽然一片空白,不受控制似的突然貼近,距離厲扶仞的脊背不及一拳。
他努起嘴,輕輕的吹在了傷口上,就好像這樣,就能把所有的痛楚一股腦全吹走一般。
吹完還不忘撇頭一問:“這樣呢?”
空氣死一般寂靜。
鳳瑄一套動作行雲流水,直到做完之後才反應自己究竟做了什麽動作,頓時臉嘭的一下紅成了一團。
他急急忙忙重新拉開距離,緊張的手指尖尖都開始顫兒:“我是問、我是問你看上了藥是不是好一點了?”
“嗯。”厲扶仞聲音依舊冰冷,然而其中帶着絲他人難以察覺的喑啞。
只是這個“嗯”,不知道是在回鳳瑄這句話,還是上一句。
不止手,現在鳳瑄整個人都緊張的開始發顫了。
他一心只想趕緊上完藥,其中一道傷口,傷勢一路向上綿延,沒入了右側的肩膀處。
鳳瑄也慌裏慌張,直接伸手往裏探,突然間,碰到了一個堅硬冰冷的東西。
緊張的氣氛頃刻間消散的無影無蹤。
鳳瑄明顯的察覺到厲扶仞的身體一僵。
下一秒,厲扶仞開口:“我自己來。”
鳳瑄知道自己不小心觸了厲扶仞的逆鱗,老實的把東西遞給他,起身坐到一旁,一雙濕漉漉的圓瞳滿含霧氣般從下之上的往上看,軟儒儒怯生生的,撒嬌般小聲道歉:“對不起。”
像極了某種小動物。
從前他犯錯,慣常用這招,通常再扯着師父的衣角拉一拉,師父便會心軟的饒過他。
可鳳瑄現在不敢扯厲扶仞的衣角,便只好湊近了,不斷無辜的眨眼,手指攪作一團。
技巧很快奏效。
鳳瑄看到厲扶仞明顯一頓,視線在他面上停留了數秒:“無妨。”
鳳瑄嘴角頓時又漾起笑意,心裏也松了一口氣。
但視線觸及厲扶仞身上的傷口時,微亮的眼神又暗淡了下來。
“這些都是你師尊罰的?”鳳瑄斟酌着開口。
說是罰,鳳瑄心裏門清,大概率是裘子晉看厲扶仞不順眼,便随手懲罰。
“嗯。”厲扶仞上藥的動作顯然不太熟練。
鳳瑄眨眨眼,又是怒又是惱:“他為什麽罰你?沒有理由嗎?”
他想起他偷上紫雲峰那日,遇到的裘子晉。
沒想到看起來光鮮靓麗的無念宗尊主,私下裏居然也有這樣肆意妄為、暴虐無性的陰暗面。
偏偏所有人還覺得裘子晉對厲扶仞好。
厲扶仞上藥的動作頓了頓,眼神微暗:“他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就能随意打罰弟子?”鳳瑄指着厲扶仞深可見骨的傷口,憤憤不已,“他分明就是想你死!”
鳳瑄當真覺得離譜,裘子晉既如此厭惡厲扶仞,又何必收他做弟子?
他看厲扶仞脖子上帶的項圈法器也不是凡品,如此苦心積慮,裘子晉當真只是為了養個能随意打罰的人?
他本是氣話,誰知厲扶仞聽到這話後沉默了片刻,忽然來了句:
“他不會讓我死的。”
鳳瑄眼神茫然,更加想不通裘子晉圖的是什麽了。
但這畢竟還是厲扶仞的私事,鳳瑄雖然有意了解,也不好打聽的太細。
但若是為了報恩,也不是完全沒有思路。
厲扶仞已經上好了藥,衣服也換了回來,鳳瑄想着想着,忽然深吸一口氣,鄭重其事的問:
“你想不想走?”
鳳瑄對上了厲扶仞的雙眼,厲扶仞的眼中,滿是鳳瑄看不懂的漆黑光澤。
鳳瑄緊張的扣緊了桌沿,語速也越來越快:“我想過了,無念宗于你不是什麽好地方,與其在裘子晉手下忍辱負重,不如離開無念宗。
你雖不能修為,但天下之大,何處不能安身?”
鳳瑄一股腦的說完,又靜靜地同厲扶仞對視了半刻,可厲扶仞卻還是一言不發。
鳳瑄勸他:“你小時候不是還有一個朋友嗎?你也可以去找他呀。”
鳳瑄說的,自然是在噬夢鬼的幻境裏,他見過的那個小孩。
厲扶仞不怕死的也要見這小孩,可見這小孩對厲扶仞而言,有着非同小可的意義。
他說完,果然厲扶仞的瞳色更深了,裏面像有風浪。
鳳瑄見狀便知道厲扶仞這是聽進去了:“你是想找到他的吧?倘若你想找,出去後,我也可以幫你,別的不說,我找人還是很有經驗的……”
“我已經找到了。”
鳳瑄瞬間安靜。眼中再次騰起茫然之色。
“你……這麽快就找到他了?”
但鳳瑄很快反應過來,他支吾:“找、找到了更好,到時候你可以和他一起走。”
“蝕骨鎖是裘子晉花千年時間煉制的仙器,除了他,世上再無第二人能解開。”
鳳瑄後知後覺的明白,這“蝕骨鎖”,就是鎖住厲扶仞脖頸上的項圈。
“鳳瑄。”
這是厲扶仞第一次喊鳳瑄的名字。
他語氣似嘲弄,又帶着無邊的空洞。
“只要裘子晉還在,我,永遠也逃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