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答謝(已修)
鳳瑄臉色煞白,渾身無力的蜷縮在地上。
他心想,今晚厲扶仞的禁锢就要解除了,厲扶仞肯定還需要他,他現在得馬上趕過去。
但沒多久,他便再沒有心思管厲扶仞了。
體內仿佛成了戰場,一火一冰兩股氣息,此時正難舍難分的激烈纏鬥着,不共戴天般叫嚣着想要把對方徹底吞噬殆盡。
鳳瑄只覺得軀殼仿佛被劈做了兩半,一半被置于沸騰的岩漿中,另一半則被置于萬年冰潭,時而寒時而熱。
冷汗迅速浸透了鳳瑄的衣衫,他嘴中流露出些破碎的不成字的呻吟。
體內的骨肉,好似一寸一寸的被敲碎、斬斷,成了灰還要被來回反複的碾磨,重複着這個動作,輾轉反複。
一會,又好似千萬只冰針,細細密密的往你的四肢、皮肉、血脈裏紮,一針又一針,永不停歇。
每當鳳瑄覺得這已經是最疼苦的時候,認為再不會有更難受的程度了,下一刻,又一陣更折磨人的痛楚又叫嚣着洶湧上來。
好痛、好痛、好難受……
鳳瑄的腦海中一片空白,翻來覆去的只剩下這幾個字。
又黑又冷,鳳瑄不止一度的覺得自己要死了,但身上各處的痛楚卻又明明白白的提醒着他,他還活着。
這樣痛苦的活着,還不如下一秒就死去。
到最後,鳳瑄只會來來回回的喊兩個字:
“師…父……師、師父……”
聖潔的月光如水般穿透窗縫,灑落在少年身上,長夜漫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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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陽升起的瞬間,鳳瑄如鴉羽般卷長卻淩亂的睫毛顫了顫。
體內的異相已如寒潮般退去,又重新恢複尋常,昨晚的一切就好像是一場噩夢,但渾身各處傳來的痛楚不斷的提醒鳳瑄這不是夢——他的身體出了問題。
然而此時的鳳瑄卻無暇顧及自己。
他忍着痛楚翻身而起,一把拉開門,陽關頓時照了鳳瑄一個滿懷,但鳳瑄卻皺起了眉頭。
忠靈鳥陪了鳳瑄一整夜,此刻見鳳瑄起身,便擔憂不已的叽叽喳喳,卻被鳳瑄虛弱的撈入懷中:“走,我們去找你的主人。”
裘子晉說,月圓之夜便會解開厲扶仞的禁锢,不知道,昨晚厲扶仞情況怎麽樣了。
鳳瑄面色蒼白的趕到悔過崖時,悔過崖已經空空如也,人去樓空。
可厲扶仞的令牌還在他身上,除了紫雲峰,厲扶仞還能去什麽地方?
興許是被裘子晉帶回去了吧,鳳瑄只能這樣安慰自己,而後又匆匆往弟子學堂趕。
他上次已經說過今日會去學堂,他怕今日再不去,學堂長老不滿。
等到他風塵仆仆、踩着古鐘聲趕到學堂的時候,卻意外的看到了厲扶仞。
厲扶仞重新換了一身高領黑衣,絲毫看不出受傷的模樣,神情尋常的坐在位置上,不知道已經來了多久。
然而更讓鳳瑄感到意外的,是厲扶仞坐着的人。
這個人鳳瑄并不陌生,甚至昨日還在悔過崖見過,正是白樂榮。
鳳瑄頓時腳步一頓。
還是白樂榮率先發現了鳳瑄,眼帶驚訝的點頭示意道:“這麽巧,鳳瑄你今日也來學堂了?”
厲扶仞聞言望來,鳳瑄頓時回過神,稍拘謹的勾了勾唇角,聲音虛軟:“唔,是的。”
他解釋:“我缺課的太久,長老已經在催了,傷好了馬上就過來了。”
白樂榮了然的點頭。
鳳瑄便自顧自的在厲扶仞身前的位置上坐下了。
白樂榮又驚訝道:“我說呢,難怪你們關系這麽好,原來學堂裏坐在一起呀。”
他一邊說着,視線在鳳瑄和厲扶仞之間來回掃。
厲扶仞微垂眸,沒有說話。
鳳瑄便回過頭,自然的點頭道:“嗯,我一直坐在這裏。”
他望着厲扶仞解釋:“但他後來一直沒來上課,所以可能不知道。”
白樂榮便笑道:“原來如此。”
不知為何,自上次問路後,鳳瑄總覺得這個白師兄有些怪異,他下意識的不想和白樂榮有過多的接觸,便也不欲多言。
才準備轉過身,卻聽厲扶仞忽然開口:“你臉色看起來不太好。”
鳳瑄本就生的白,如今更是帶着一種接近于病态的蒼白,唇色也淡的過分了些。
鳳瑄心下詫異,震驚于厲扶仞居然也會關注他的神态,他一直覺得厲扶仞誰都不放在眼裏,除了白樂榮,和夢境裏的小孩。
但“我這是為了救你受的傷”,這樣的話,鳳瑄卻不願意讓厲扶仞知道。
鳳瑄搖頭,語氣盡量輕松:“沒什麽,就是昨晚做了一場噩夢。”
厲扶仞也淡淡的應道:“嗯。”
提起昨晚,鳳瑄按耐不住的詢問:“你昨晚在哪兒?”
厲扶仞擡眼:“昨晚你去找過我?”
鳳瑄想解釋自己和裘子晉相遇的事,礙于白樂榮在場,又不好開口,只好搖頭。
一旁的白樂榮卻忽然插話:“我昨晚留他在我住處休息了。”
“哦、哦。”鳳瑄先是一愣,而後邊點頭邊勾扯出嘴角弧度:“有人陪你那就好,我還以為你一個人,你又有傷在身,我還有些擔心。”
白樂榮溫柔一笑:“有我照顧,師弟就放心吧。”
鳳瑄頻頻點頭。
厲扶仞開口說起原委:“昨日解開術法後,師尊告訴我,是有人為我求了情,他才暫且給我送了術法。叫我好好答謝他。”
鳳瑄沒想到這樣的事情,裘子晉都會告訴厲扶仞。
他為厲扶仞求情也不是為了厲扶仞的答謝,于是有些無措,忙擺手,正準備說“沒什麽”,然而還不待他開口——
“這也沒什麽。”
一道溫和的聲音伴随着笑意先鳳瑄一步響起。
鳳瑄迷茫又驚訝,一擡頭,就看到白樂榮溫和的低低一笑,言語舉止間,分明是在接厲扶仞的話。
鳳瑄呆呆的想:白樂榮昨日也去紫雲峰同裘子晉求情了?
厲扶仞也接着道:“後來樂榮看我傷重,便留我留下修整。”
忠靈鳥自一進學堂便感受到了主人的氣息,若非鳳瑄按耐,早就飛出來叽叽喳喳個不停了。
但它極通靈性,素來聽鳳瑄的話,便只好乖乖的待在鳳瑄的胸膛裏,聽着這三人的談話。
然而就在它按耐着性子,聽到這裏的時候,終于再也忍耐不住,一把從鳳瑄的懷裏掙紮了出來。
“哎!別鬧!”鳳瑄語氣突變。
一只翠黃的小家夥猛的從鳳瑄的懷裏竄了出來,以猝不及防的速度猝然飛到了白樂榮的頭頂,在衆人驚愕的視線中,怒氣沖沖的用爪子重重抓撓起來。
白樂榮明顯受到驚吓,他修為本就弱,又完全來不及防範,直接被忠靈鳥狠狠的抓了一通,差點跌倒在地。
鳳瑄因為太過詫異,完全沒反應過來,還是厲扶仞出聲呵斥,才讓忠靈鳥停了下來。
即使如此,白樂榮還是受了好些苦頭,精致的發冠跌落在地,發絲淩亂,臉上還有數道傷痕,很是狼狽。
厲扶仞将忠靈鳥狠狠斥責了一頓,又詢問白樂榮的情況。
白樂榮笑意勉強:“許是它認生,無意中才會傷到了我,無妨。”
鳳瑄也尴尬不已的道歉。
鬧劇這才落下。
“你去過紫雲峰了?”厲扶仞忽然擡頭,一副似乎總是布滿塵霧的黑瞳對上了鳳瑄的視線。
鳳瑄茫然點頭道:“是啊,昨天就把小家夥帶回來了。”
忠靈鳥被訓斥了,委屈巴巴的縮在鳳瑄的懷中,時不時還對白樂榮目露兇光。
鳳瑄一心答話,因此沒注意到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厲扶仞身旁,一直整理面容的白樂榮忽然不自然的一僵。
厲扶仞再問:“見到我師尊了嗎?”
鳳瑄眼神有片刻的慌亂,不住的想,他與裘子晉的交談無非就是師徒和冰窖傷勢,不管是哪一樣,他都不想讓厲扶仞知道。
片刻後,鳳瑄迅速搖頭,簡短有力的吐出兩個字:“沒有。”
他說完,視線還緊緊的落在厲扶仞的面上,他在猜測厲扶仞究竟信了幾分。
可厲扶仞還是一如既往的面無其他神情,鳳瑄看不出來。
倒是白樂榮,在一旁顯然大松了一口氣,他壓低了聲音,不動聲色的誇張道:“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偷上紫雲峰。”
“不過還好你運氣好,沒被子晉師叔碰上,否則以子晉師叔的脾氣,指不定怎麽罰你。”
鳳瑄只是點頭。
既已經被白樂榮知道了他去過紫雲峰,鳳瑄也不再隐瞞,掏出令牌還給厲扶仞:“令牌還你。”
厲扶仞垂眉,伸手接過重新挂在腰間。
就在鳳瑄即将轉身的那一瞬間,一道冷硬又淺的聲音迅速閃過:“多謝。”
鳳瑄轉過身,眼中閃起細密笑意。
……
弟子學堂裏,學堂的長老多為傳授些基礎的術法。
昨晚鳳瑄一夜未眠,于是課上一直疲憊的阖眼休息。
忽然聽到前面的新生弟子在讨論:
“再過半個月就是新生拜師大會了,你準備的怎麽樣了?”
“別說了……現在我還沒決定選哪位長老做師尊好。”
“就你這水平?還想選長老?哈哈,不被淘汰就不錯了吧。”
……
迷迷糊糊中聽到這段話,鳳瑄陡的清醒了過來。
餘光裏,白樂榮還在身後。鳳瑄不免感到疑惑。
弟子學堂,是尚未有師從的普通內門弟子學習的地方。
他是新生,厲扶仞又情況特殊,故都在其列,但白樂榮不是無念宗掌門的弟子嗎?
按理來說,他應該在掌門的指導下修煉才是,沒理由來弟子學堂和他們擠。
鳳瑄想了半天都沒想清楚,便轉過身,直接問:“白師兄,你今日怎麽還在學堂?”
白樂榮聞言擡頭,溫柔笑道:“哦,你說我呀?這段時間師尊忙,我也不願意給師尊添麻煩,所以決定這段時間都待在弟子學堂自行修煉了。你以後也不必叫我白師兄,跟厲師兄一樣,叫我樂榮就好。”
他彎起眉眼:“今後我們就是同窗了,還請多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