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梧桐枝
冰窖重新歸于寂靜,鳳瑄的心,卻久久未能平靜下來。
難怪厲扶仞在場時,梧桐枝頻頻異動,卻又時有時無,定是項圈封印住厲扶仞煞體的同時,也封印了厲扶仞的氣息,叫梧桐枝無法确定。
厲扶仞身上的鳳凰氣息也有了合理的解釋——應該是當年厲扶仞“施恩”于他時,無意中沾染上的。
雖然鳳瑄完全不記得兩人什麽時候相遇過,也完全想象不出來,數年前才團子大小的厲扶仞,當初是如何機緣巧合下搭救過他的。
可梧桐枝不會說謊。
鳳瑄回憶起方才詭異的開鎖聲,倘若他沒有猜錯的,這聲音,就是從厲扶仞脖子上的項圈發出來的。
鳳瑄捂着心口踉跄而起,又跌撞着跪坐在厲扶仞身邊,确定了厲扶仞氣息完好後,第一次近距離的打量起厲扶仞高領下的黑色凸起。
厲扶仞和別的無念宗弟子不同,他似乎長年穿着件高領黑袍,他脖頸修長,領子只能勉強蓋到形狀漂亮的喉結。
那被黑色高領覆蓋住的地方,有一圈半指寬的凸起,圓環似的繞了脖頸一圈,也就是衆人所謂的……狗鏈。
平日裏厲扶仞把這項圈藏的這麽嚴實,肯定是不願意讓別人看到的。
鳳瑄緊張的抿了抿嘴,口中念念有詞,也不知道是在說服誰:“看一看應該沒關系的吧?我不看怎麽幫你啊?”
說着他撇過頭閉上眼,伸手就朝着厲扶仞脖頸處探去,随着手上的動作,眼睛又張開一點縫,一副想看又不敢看的慫樣。
就在他手已經碰到厲扶仞的衣領,已經準備拉下來同時回頭時,一只冰冷的大掌倏地卡住了鳳瑄的手腕。
鳳瑄被吓得渾身一顫,開了縫的雙眼又緊緊閉起來,頭瞥到一邊,慌亂大喊:“我沒看沒看沒看還沒看呢!”
無人應答。
鳳瑄這才敢回頭,只見厲扶仞唇色蒼白,雙眼緊閉,眉間皺起,不知道什麽時候又昏過去了,唯獨掌心還死死的卡着鳳瑄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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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瑄心有餘悸的抽回手。
這時候一道清脆的長鳴從冰窖轉角處傳來,鳳瑄欣喜擡頭,忠靈鳥果然不負他望,領了一群人過來救他們了。
鳳瑄終于徹底的松了一口氣,他再也撐不住,昏睡了過去。
——
【“師父,師父你是要飛升了嗎?”鳳瑄擔憂的陪在一個白衣修士身邊。
白衣修士盤腿而坐,他臉上蒙着一層白霧,叫人看不出容貌,但身形骨骼皆修長,一看便知氣度不凡。
“我修為已經壓不住,要先瑄兒一步飛升了。”修士聲音溫潤,說着,掌心中化出一支碧綠的梧桐枝來,問,“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恩人嗎?”
鳳瑄含淚點頭:“記得,師父說要我報恩,報恩就能飛升了。”
修士聞言溫和一笑,将梧桐枝遞至鳳瑄手中,又溫柔的擦去了少年臉上的淚水:“不要哭。接下來你要記住師父的話。”
鳳瑄無聲的流淚,頻頻點頭。
“師父已經為你算清楚了,只要你還完恩情,便能即刻飛升。這枝梧桐枝裏蘊含了為師的靈氣,你拿着它,它會指引你找到你的恩人。等到梧桐枝開花之時,也就是你的恩情還完之時。為師的話,你聽明白了嗎?”
“嗯嗯…可是師父……”鳳瑄摸了一把淚,“我不想你走。”
“傻孩子。”修士無奈笑笑,“為師只是飛升,又不是再也見不到了。為師發誓,等你飛升成仙,師父定為你在仙界大擺筵席,親自賀迎你成仙,再給你賠個不是,沒能和我們漂亮的小鳳凰一起飛升。你看如何?”
鳳瑄破涕為笑,又哭又笑:“那我們說好了,一言為定的。”
修士的身體漸漸化作星光點點散開:“為師飛升之後,梧桐枝就是師父,它會像師父一樣,一直陪在我們小鳳凰的身邊。”
他溫潤的聲音似他的身體一樣逐漸消散:“今後師父不在的日子裏,就全靠我們小鳳凰一個人了。”】
“師父!”鳳瑄從睡夢中驚醒,緩了好長一段時間,才漸漸回想起冰窖裏的事情。
師父說過,只要報完恩,梧桐枝就會開花。他陰差陽錯,在冰窖裏搭救了厲扶仞一命,是不是也算是報了恩?
鳳瑄狀似不在意的擦掉眼角的淚痕,第一時間查看起體內梧桐枝的情況來。
神識潛入心口,梧桐枝感知到鳳瑄的氣息,歡喜的顫抖起來,就像是在迎接一般。
鳳瑄圍着梧桐枝左看右看,枝枝葉葉都翻遍了,也沒看到哪裏開了花。
他倒是發現,自冰窖回來後,梧桐枝和從前相較起來,葉片似乎微微蜷縮了些,就像是失去了部分水分的樹葉一般,有些幹巴巴的。
怎麽回事?
鳳瑄煩躁的捋了捋梧桐枝的葉片,似乎想要将葉片重新捋平順,可惜毫無作用。
見房間裏傳來動靜,自門外跑進來一個弟子,叫衡永思,正是新生入宗門那日,讓鳳瑄離厲扶仞遠些的同屆弟子。
看到鳳瑄沒事,衡永思顯然松了很大一口氣,但馬上又板起一張臉,沒好氣道:“我不是跟你說了,讓你離煞星遠一點遠一點,你怎麽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你知不知道我聽說你被和他一起困在冰窖的時候,我有多擔心嗎?要是、要是他突然發瘋傷了你怎麽辦?”衡永思說着,将手中的托盤狠狠的擲在桌上。
鳳瑄一眼掃去,全是些各式各樣的療傷丹藥,品階算不上好,卻應有盡有,應該是衡永思用足了心思為他從各處尋來的。
鳳瑄心下一暖:“讓你擔心了。”
但又忍不住解釋:“但,是厲扶仞救了我。”
衡永思臉色稍霁,誰知又聽到鳳瑄後面那句話,頓時氣的要死:“他?他救的你?要不是因為他,你能跑到那鳥不拉屎的鬼地方去嗎?”
“我就說他是個煞星,但凡他出現,準沒好事!你看看你,差點連小命都交代在裏面了,要不是我們在路上遇到了那只鳥,帶着長老及時趕到,你能不能活下來都要另說,你還說他救了你?”
鳳瑄問了才明白,難怪救援來的那麽快,原來他前腳才出了學堂,後腳其他弟子就把事情告訴學堂長老了。
學堂長老一聽他要去冰窖,忙帶人追了過來,誰知還是慢了一步,好在他們在冰窖外碰到了求援的忠靈鳥,這才及時趕到。
起初挑事,将厲扶仞丢去冰窖的幾個弟子,也受到了應有的處罰。
衡永思滿臉的恨鐵不成鋼。
“謝謝你們。”鳳瑄突然對衡永思展顏一笑。
衡永思本還想再教育鳳瑄幾句,才想開口,迎面突然對上了鳳瑄一臉燦爛的笑,耳尖突然爆紅,結巴着說不出話來了,只埋頭一個勁的在丹藥瓶裏挑挑揀揀。
鳳瑄說完,俏皮的眨了眨眼睛,猶豫着試探的開口:“那…厲扶仞他還好嗎?”
衡永思頓時動作一停,人再次被怒火沖昏了頭,手上把托盤一推,惡狠狠道:“這藥你自己吃吧!我懶得管你了。”
說罷摔門而出。
留下鳳瑄滿臉無措。
鳳瑄的傷着實有些嚴重,損耗的那些靈氣倒罷,修煉一段時間也就回來了。
但他為了救助厲扶仞,萬年寒氣入了體,眼下還在丹田裏打架,又失了精血,根基受損,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重新恢複。
鳳瑄查探了一番自己體內糟糕的情況,又視若無睹的收回了神識。
反正到時候飛升了,這些傷自然而然也就好了,用這些傷換一條性命,鳳瑄覺得值。
卧床休息了三天後,鳳瑄終于能下床了。他迫不及待跑到弟子學堂,想要看看厲扶仞的情況,誰知厲扶仞的座位上也是空空如也。
一問才得知,這三天,厲扶仞也沒來上過學堂。
子晉仙尊住的紫雲峰鳳瑄也去過了,那處結界太強,沒有子晉仙尊的允許,一個弟子都進不去。
鳳瑄實在是沒有辦法,頹廢回房的途中,腦子裏突然靈光一閃,或許還有一個人,他可以去問問。
……
鳳瑄扒拉着一些玉冠發冠之類的首飾,敲開了白樂榮的門。
他打聽到白師兄就喜歡這些東西,便特意尋了些來。
白樂榮一打開門,就看到鳳瑄捧到了他的面前,又露出一個小腦袋,笑眯眯的道:“送給白師兄的。”
白樂榮淺淺一笑,将東西收下了,才問:“現在不去準備下一輪的拜師,來找我做什麽?”
無念宗對收徒有一個特殊的規則,和別的門派都不一樣。
別的門派都是師尊選自己中意的弟子。
而在無念宗,新生弟子入門一月後,會統一舉行一次比試,優勝的佼佼者将能選擇自己的師從。
倘若兩人都有意,便能結為師徒,這也是無念宗這麽多年以來,受無數修士推崇喜愛的原因之一。
鳳瑄解釋:“我這不是才受了傷嘛,修煉不了,就想找白師兄來問個事。”
鳳瑄闖冰窖救厲扶仞的事情,在無念宗被廣泛流傳。
白樂榮點頭,這事情他也聽說過了。
“我知道白師兄和厲師兄關系還可以,就想問問,師兄知道厲師兄在哪裏嗎?”
白樂榮緩緩開口:“關系好倒是算不上。”
說着白樂榮頓了頓,目光審視般不動聲色的從鳳瑄臉上掃過。
“但确實聽到了些消息。”
鳳瑄耷拉下去的雙眼頓時又蹭的亮了起來。
白樂榮見狀笑笑,倒忽然開始賣起了關子,問他:“你這麽關心他,莫不是……喜歡他吧?”
“啊?”鳳瑄一懵,雙手一齊連忙擺個不停,“不是不是。”
鳳瑄不好意思的解釋說:“嗯……算是想要找他幫個小忙吧。”
鳳瑄心道,應該是個小忙,也就是幫他飛個升。
“哦。”白樂榮了然的點頭。
“我聽說他好像被子晉仙尊罰了,現在應該還在悔過崖吧。”
“罰?為什麽被罰?”鳳瑄不解。
白樂榮微微搖頭:“那我就不知道了。”
又補充:“你若是想找他,就去那邊碰碰運氣吧。不過悔過崖可不是什麽好的地方。”
白樂榮望着鳳瑄一副天真又精致的臉,神情帶上了絲不易察覺的僵硬,道:“我勸你,還是少和他往來。”
……
尋常弟子犯錯,自有弟子審罰堂處置。
悔過崖,是專門為犯下重錯的弟子關押和受罰的地方。
鳳瑄實在是想不通,這麽短短的時間內,厲扶仞又是犯了什麽大錯。
鳳瑄本已經出了門,準備去悔過崖看看厲扶仞的情況了。
走了兩步,又想起厲扶仞養的那個小家夥,便又折了回去,抓了些他也喜歡吃的堅果和糕點,準備給小家夥當謝禮。
悔過崖顧名思義,是一塊斷崖。當年上古大能一劍劈下,将山峰直接削去了一半,受劍氣影響,那山峰剩下的部分也寸草不生,終日昏暗陰沉,不見陽光,後逐漸演變為無念宗弟子受罰、悔過之處。
鳳瑄才踏入悔過崖,便覺得一股陰沉之氣纏繞了上來,叫他忍不住一個哆嗦,腳下走的更快了。
悔過崖處陰沉昏暗,又荒無人煙,直到親自踏足此處,鳳瑄才深刻的明白,為什麽要把犯人關押在此處。
他若是被長久的關在着,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也遲早要瘋。
厲扶仞身上也受了傷,不知現在是什麽情況。
“厲扶仞?”鳳瑄有些怕,手攏在嘴邊,一邊走一邊小聲的喊,“那個,請問有人在嗎?”
鳳瑄自诩天不怕地不怕,唯獨一樣東西,怕的要死。
他怕黑。
連帶着黑暗裏的所有未知物,他都怕。
悔過崖越往裏走就越陰森,鳳瑄的雙腿已經快要打顫,心裏的退堂鼓打的咚咚作響,生怕看不見的地方突然蹿出個什麽吓人的東西來。
仔細看去,左前方不遠處,一道半人高的黑影似有若無,吓人的很。
鳳瑄很沒骨氣的後退,又捂住自己的眼睛,語速被吓得飛快:“無意冒犯如有打擾我現在就走!”
鳳瑄說罷立刻轉身,半分猶豫都沒有。
才走兩步,身後忽然響起一道清冷虛弱的聲音。
“咳…你來做什麽?”
鳳瑄腳步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