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咔嚓的開鎖聲
冰窖內滴水成冰,寒氣積聚有萬年之久,和普通的霜雪有着天壤之別。
人若是行走在其中,起初好似刮骨般劇烈的痛楚。
等到萬年寒氣徹底入了體,疼痛反而逐漸察覺不到了,只覺得細細密密的冰針,一陣又一陣,綿綿不斷的紮在體內血肉的各處,若是會出血,大概早就血肉模糊。
直到你徹底麻木了,沒有感覺了,寒風又會化作冰刃,将你切割成碎片,最後化作萬年寒氣中的一縷。
鳳瑄知道這萬年寒氣對他的靈氣有所壓制,卻沒想到壓制竟這麽厲害。
普通修士還能簡單的運轉靈氣覆蓋在身上抵抗,可他的靈氣一旦暴露在外,便會被萬年寒氣沾染附着上,且經久不消,不斷的蠶食着他原有的靈氣,甚至蠶食掉他的靈氣之源,傷及他的根本。
在發現這一點後,鳳瑄只能盡可能的将體內的靈氣縮做一團,護在丹田裏。
而這樣下來,他便比普通的凡人還要脆弱了。
前行不過小半刻鐘的功夫,鳳瑄已經面如金紙。
這樣下去,他恐怕撐不了多久,當務之急,還是盡快找到厲扶仞。
鳳瑄這樣想到,不遠處忽然傳來打鬥的聲音,鳳瑄立刻強打起精神趕了過去。
只見一群醜陋妖獸團團逼緊一處角落,看情況,應該是其他靈獸誤入了冰窖,恐怕要落入這些妖獸的肚子裏了。
鳳瑄想都不想便運轉靈力,對着妖獸一劍揮去,為受困的靈獸斬開了一條生路。但鳳瑄也同時悶哼一聲,喉頭一甜。
妖獸懼怕鳳瑄的靈氣,争先恐後的逃走了。
受困的靈獸得以脫困,他迅速跑至鳳瑄的身旁,慌亂的圍着鳳瑄叽叽喳喳。
竟是厲扶仞救下的那只忠靈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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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瑄雙眼一亮,心道,定是厲扶仞撐不住了,忠靈鳥見狀不妙,為厲扶仞求援來了。
他冷靜道:“快帶我去!”
無需多言,只一個眼神,鳳瑄很快明白過來,他立刻跟在忠靈鳥身後,跌跌撞撞的向冰窖深處尋去。
有忠靈鳥的指引,很快的,鳳瑄便尋到了厲扶仞的方位。
一進冰窖,鳳瑄就看到厲扶仞面色鐵青,渾身已經墜滿了星霜,躺在一面湖泊旁的冰面上不知死活。
“厲扶仞?”
鳳瑄心中一緊,立刻上前試探氣息。
好在厲扶仞狀态看起來雖吓人,卻尚存一絲微弱的呼吸。
他來的不遲!
鳳瑄一路懸挂着的心終于松了下來,忠靈鳥叽叽喳喳的圍着厲扶仞上蹦下竄,很是着急。
鳳瑄把小家夥收進自己的懷裏,安慰道:“不用擔心,有我在。”
安慰完忠靈鳥,鳳瑄的臉卻愁成了一團。
眼下厲扶仞都快被凍成大冰塊了,他肯定不能就這樣把人扛出去,途中就是磕壞了冰塊的邊邊角角,他賠都賠不起。
鳳瑄認命般吐出一口氣。
其實他在來的路上就有所預料,厲扶仞沒有靈氣,就算天生煞體死不了,能吊着最後一口氣已是奇跡。
哪怕活下來,想必也早已寒氣入骨,血肉凝固。
這時候倘若要他繼續活下來,唯一的辦法就是……
鳳瑄閉上雙眼,傾身伏在厲扶仞身上,調動出一直護在丹田中的靈氣,重新運轉,一分不落的全都渡入厲扶仞的體內。
金黃的靈氣在鳳瑄的操控下,有序的在厲扶仞的筋脈內游走,金光所至之處,寒氣皆散,冰雪消融。
然而随着鳳瑄這危險的動作,萬年寒氣也争先恐後朝着鳳瑄丹田內擁擠,試圖蠶食這送上門來的美味。
丹田猛地受到萬年寒氣侵蝕,鳳瑄悶哼一聲,嘴角溢出鮮血,鳳瑄咬緊牙關,輸出靈氣的速度不減反增。
随着萬年寒氣的不斷入體,鳳瑄的臉色,卻越來越難看起來。
鳳瑄有時候覺得自己體內的血肉早就爛成一團,不成模樣了。
有時候又覺得五髒六腑還是好的,否則痛楚怎麽會那麽清晰?
到最後鳳瑄的嘴角已經滿是他自己咬出來的血痕,眼前的一切開始搖晃,逐漸模糊,寒氣入骨。
體內的靈氣逐漸空虛,鳳瑄伏在厲扶仞身側的手臂一個脫力,一頭栽入了厲扶仞單薄的懷裏,一時間撞的頭暈眼花。
鳳瑄只覺得身體一陣一陣的往下沉,像是有無數布滿刺刀的手在拉扯他的骨肉,不斷的把他往下拉。
有聲音在他耳邊蠱惑般輕喚:放棄吧,放棄了就輕松了。
忠靈鳥從鳳瑄懷中掙紮着跳着出來,也明顯感受出了鳳瑄的虛弱,開始圍着鳳瑄叽叽喳喳,不停的梳啄着鳳瑄的發絲,想讓他停下來。
“咳…我、沒事。”
就差一點了。鳳瑄咬牙,滿腦子裏只剩下一句話。
他不能在這個時候放棄。
就在鳳瑄即将神志混亂之時,鳳瑄的心口處,梧桐枝似乎察覺到了主人的異常,一下又一下的輕微晃動起來。
下一秒,一道又一道翠綠色的靈氣,從滿富生機的梧桐枝葉片中漾出,又運送到鳳瑄全身各處……
身體開始逐漸恢複知覺,受損的靈氣也逐漸充沛起來,鳳瑄只覺得渾身上下蹿湧着一股暖流。
師父,是師父!鳳瑄欣喜不已地想,師父定是聽到了他的禱告!
鳳瑄心裏又暖又酸,歡喜的都快要開出花了。他就知道師父從來不會騙人,就算飛升了還會在他身邊護着他。
但鳳瑄也知道,這些靈氣只能支撐一時,金色靈氣源源不斷的渡入厲扶仞的體內,厲扶仞身上的冰霜化成了雪水,袒露在外的膚色也逐漸恢複正常。
鳳瑄抽空查看了厲扶仞體內的脈象,也早已恢複尋常,只是不知道為何,人卻遲遲沒有醒來的跡象。
鳳瑄伏起身體,仔細端詳着厲扶仞的狀态,心中擔憂厲扶仞是被傷了神識。
在鳳瑄沒有看到的地方,厲扶仞垂放在身側的手掌,食指指尖極其微弱的動了動。
待到厲扶仞體內寒氣全被驅散之時,鳳瑄體內空空如也,已經半分靈氣都沒有了。
不僅如此,丹田內還有一股萬年寒氣在不斷作祟,疼的鳳瑄臉上慘白一片,在這冰天雪地裏,鳳瑄額角甚至滲出了細密的汗來。
鳳瑄這時候其實完全可以一個人走,再尋其他人來救援。但冰窖裏時刻危險,将昏迷的厲扶仞一個人丢在此處這樣的事情,鳳瑄自問做不出來。
他既然已經來了,便斷然沒有獨自回去的道理,勢必要将人完整的帶回去。
鳳瑄強撐着一股氣,将厲扶仞半拉半拖的扶起來,踉跄着尋着原路返回。
鳳瑄一心尋路,然而不知何時,靜谧平和的湖泊旁,自湖底浮現出一只巨大的銀色四腳爬獸,一雙殘忍狠厲的銀色豎瞳,虎視眈眈的盯着兩人遠去的背影。
……
鳳瑄本就虛弱,又拖着一個昏迷的人,三步就是一停,腳程實在是快不起來。
這樣下去,鳳瑄怕自己撐不到出口,就要交代在這兒了。
他喚出忠靈鳥,吩咐道:“我帶着你主人,走不遠,現在需要你幫助。”
“你飛的快,先出去,等找到人再回來救我們。”鳳瑄單手解下自己腰間的令牌,系在忠靈鳥的爪子上,“到時候你就把這個亮給他們看,他們就明白了。”
鳳瑄語氣鄭重又溫柔問:“能完成嗎?”
忠靈鳥仰頭長鳴一聲。
“好。”鳳瑄由衷一笑,摸了摸忠靈鳥的腦袋以示鼓勵,“去吧小家夥,全靠你了。”
目送忠靈鳥化作黑點遠去,鳳瑄心中又安穩了幾分。這樣,至少他倒下之後,無念宗還能有人将厲扶仞尋出去。
鳳瑄勾了勾唇角,眼中閃過一抹堅定的光芒,他說了會将厲扶仞帶出去,就絕對不會食言。
他重新背扶起厲扶仞,偌大的冰窖中,只剩下他們二人相互取暖。
又步行小半刻後,鳳瑄終于體力不支,帶着厲扶仞齊齊摔倒在冰面上,鳳瑄大口喘着氣,一陣頭暈眼花,準備休息一會,餘光一閃,頓時滲出一身冷汗。
一只一人長的銀色四腳爬獸,不遠不近的跟在他們後面,毫無情緒的銀色豎瞳正一動不動的盯着他們,不知道跟了多久。
看樣子,是打算等他們氣力耗盡,再吞吃入腹。
鳳瑄知道,此時哪怕一只小小的妖獸,也能輕易将他二人絞殺。
不能落出破綻,鳳瑄心想,他佯裝沒有發現的模樣,裝模作樣的将厲扶仞再度扶起,卻在指尖逼出一道精血,在掌心畫起陣法來。
繪制大型陣法需要大量靈氣,沒有靈氣,便只能以精血為源。随着陣法逐漸成形,鳳瑄整個人也以一種恐怖的速度蒼白起來,身體單薄的像是一張紙,一陣風似乎就能輕易把人帶走。
但鳳瑄知道這完全不夠,他靈力不夠,畫不出能帶兩人同時逃脫的傳送陣法,且陣法混亂,倘若被傳輸到冰窖更深處,只怕會更加危險。
他右半邊身體背着厲扶仞,左半邊身體靠在冰壁上,已經半步都走不動,身體到了極限。
銀色爬獸似乎也發現鳳瑄已經油盡燈枯,開始緩慢的爬上前,醜陋皲裂的皮膚在冰面上拖出刺耳的雜音。
就是現在!
鳳瑄反手一丢,陣法在空中迅速放大,朝着爬獸兜頭而去,準确無誤的将爬獸籠罩在內。
精血頓時催動陣法,血光大閃,陣法周圍立起阻攔的結界,銀色爬獸被鎖困在其間,渾身紅光,面容更加憎惡恐怖。
鳳瑄拖着厲扶仞後退半步,狠狠的跌撞在冰壁上。
銀色妖獸發現自己被縛,憤怒狂吼,毫無章法卻又不停的撞擊着結界內壁,發出震天巨響,對着鳳瑄張牙舞爪,顯然憤怒到了極點。
鳳瑄一看便知情況不妙。
陣法傳輸需要時間,這結界不知道能不能撐住。
“厲扶仞?厲扶仞!”他貼着厲扶仞狂喊,可厲扶仞卻還是絲毫沒有反應。
鳳瑄焦急的前看後看,銀色爬獸還在劇烈的掙紮着,結界的紅光忽閃忽滅,鳳瑄一咬牙,用盡最後的靈力,化作一個結界護在了厲扶仞身上,而後一掌将人送了出去。
下一秒,銀色爬獸撞碎了結界,嘶吼着朝鳳瑄身上撞來。
鳳瑄下意識緊閉上眼。然而意想之中的痛楚,卻遲遲未到。
漫天的嘶吼中,一切好像被放慢了速度一般。
忽然“咔嚓”一聲,似有一道開鎖聲,分明輕微卻又準确的在鳳瑄耳邊響起。
剎那間,滔天的煞氣瞬間盈滿了整間冰窖,一道實質的魔氣狠狠的擊中了銀色爬獸的頭部,将它頃刻間擊飛,最後頭部死死的釘入了冰壁中,只剩下身體垂落在外。
鳳瑄擡頭,就看到厲扶仞眼眶中漆黑一片,人不知何時已從他的結界中破除了出來,此時正虛踏在黑氣上,揮出的手尚未收回。
從前叫嚣着想要将少年吞噬的黑色煞氣,此時卻哈巴狗一般,谄媚又讨好似得萦繞在厲扶仞修長的指尖。
似是察覺到鳳瑄的視線,厲扶仞緩慢而又堅定的轉過頭,一雙毫無機制黑黝黝的瞳孔望了過來,一瞬間一股極其霸道的壓威将鳳瑄整個人籠罩的密密實實,叫鳳瑄喘不過氣來。
與此同時,鳳瑄心口處的梧桐枝欣喜若狂的劇烈搖曳起來,絲絲縷縷的梧桐經脈穿透鳳瑄的胸膛而出,最終萦繞在厲扶仞的周身。
鳳瑄震驚的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咔嚓”一聲,落鎖的聲音。
漫天煞氣和梧桐枝經脈同時迅速消散,厲扶仞眼眶中的黑氣也消失的無影無蹤,哐當一聲跌落在冰面上。
鳳瑄宕機的神識終于重新恢複過來,他艱難的咽了咽津液,難以置信的回憶着方才厲扶仞救他的場景,和漫天的梧桐枝經脈。
他知道,梧桐枝這是在告訴他:
厲扶仞,就是他要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