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回到溫泉客棧的時候,明亦心這一身染血的受傷模樣把關吟吓了個半死。
大概她以為我們是在外頭遭到了刺殺,心急火燎的想上前來詢問,卻在看到我的臉後,臉上的表情由憂急變成了震驚。
“你,你是誰?”
她瞪着圓溜溜的杏眼,幾乎要把我的一張臉給盯出花兒來。
“宋公子呢?”
我這才記起來臉上的那層假皮已經掉了,現在的容貌肯定是大不相同了。
“我就是宋子善,之前是有易容過。”
她聽出了我的聲音,臉上的訝異卻是絲毫未減,甚至還帶上了毫不掩飾的驚豔之色。
“天哪,宋公子,你也太好看了!跟明宗主簡直不分伯仲啊!”
把我同明亦心的容貌相提并論,這真是對我顏值的最大贊賞。
關吟難掩興奮,還想着與我攀談幾句,大有馬上去找面鏡子來給我欣賞下美色的架勢。
明亦心被我扶着,似乎是有些不耐煩,面頰陰沉的朝她掃了一眼,還未開口便已經讓她噤若寒蟬般閉了嘴,往後退了兩步,轉身像兔子似的一溜煙跑遠。
“你別總是這麽兇嘛。”
我輕嘆了口氣。
“看,把我的顏粉都給吓走了,本來還想聽她多誇我兩句的。”
明亦心不以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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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好的皮相也只是虛妄,百年之後不都是一堆枯骨,有什麽可值得誇的?本座看重的從來不是你的長相,而是你的靈魂,縱然是你貌醜粗陋,也勝過世上萬千絕色。”
我怔了下。
反應過來後,心頭似有熱流趟過,暖融融的。
他的話聽起來像吐槽,但其實是在誇我。
畢竟我長相并不是屬于現在的我,而我的靈魂才是真正的本體。
這男人,是怎麽做到能用最尋常的口氣說出最撩人的情話的?
明亦心倒完全沒覺得自己在吹我的彩虹屁,臉上的表情甚至還帶了幾分嫌棄。
“你不要聽別人兩句吹捧就忘乎所以,要知道很多人都是嘴上甜言蜜語,背地裏卻捅你一刀,你這麽傻乎乎的,遲早要被人吃的骨頭都不剩。”
我心中剛剛泛起的春水漣漪頓時沒了蹤影。
道理是這個道理,可你一定要在現在說嗎?
論破壞氣氛,明亦心真可稱得上是天下第一。
有時候我甚至都懷疑,自己是不是錯覺過多,一直在自作多情。
明亦心看起來是真的累了,他連去溫泉泡澡都懶怠去,進了房間就懶懶的歪在貴妃椅上,染了血跡和灰塵的衣袍拖曳垂地,襯得他那張不食人間煙火的面容都多了幾分憔悴的破敗感。
我拿了關吟送過來的藥,坐在了貴妃椅旁邊的矮腳凳上,伸手拿過他那傷痕累累的胳膊,挽起衣袖,給他清創包紮。
雖然只是受了皮外傷,可那一道道的口子看起來血肉翻卷,可怕極了,這該有多疼啊。
明亦心卻是一臉無所謂的表情,在我用藥酒擦過傷口邊緣時,他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就仿佛是沒有痛感一般。
“你真的不疼嗎?”
我終于忍不住問。
“以前我的手破了一個小口子,上碘酒消毒的時候差點沒給我疼暈過去,你都傷成這個樣子,怎麽還像是沒事人一樣?這兒又沒外人,你別有偶像包袱,該喊疼就喊疼,該哭就哭,我不會笑話你的。”
“哭?”
明亦心嗤笑一聲,頭仰在了貴妃椅的靠背上。
“自七歲起,似這樣的皮肉傷,我受過無數回,哭又有什麽用,難道你所受的傷痛就會減輕一分?把自己表現的像個弱者,除了徒增笑料與危險,再無一點用處。”
他的語氣淡淡的,可我卻從其中聽到了痛苦。
這痛苦并不是來自他的傷口,而是來自他塵封已久的內心。
我記得他曾經說過,幼時他與父母失散,有過一段無人照料的苦日子。
當時我只以為這苦指的只是衣食不繼而已,但現在看來,并沒有那麽簡單。
“可以和我說說嗎?”
我垂着眼睛一邊給他手上纏着白布包紮,一邊輕聲補充。
“你小時候的事。”
明亦心側眸瞥着我,失去血色的薄唇微微勾了起來。
“那可不是什麽有趣新鮮的經歷,你為什麽想聽這個?”
“就當我是想憶苦思甜吧。”我說道:“這樣以後我也可以像你一樣,不會因為受傷了就哭天喊地的。”
“你不準受傷。”
他的聲音瞬間變冷。
“這麽不吉利的話,不許說,收回去。”
看不出來你還挺迷信。
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哪還能收回來的?
沒學過覆水難收這個成語嗎?
我本來有些不服氣,但在對上他涼涼的眼神後,立刻縮了縮脖子表示妥協。
“好吧,我收回。”
他沒再說話,屋子裏歸于一片沉靜,就在我給他包紮完,以為他閉着眼睛都要睡着了的時候,他卻突然開了口。
“我離開父母時,才兩歲。”
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讓我愣了會兒,才恍然大悟,他這是打算和我講講以前的事情了,我把椅子拉的離他更近了點,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明亦心将我垂在胸前的一縷頭發勾過來,手指無意識的把玩着,緩緩的開口。
他的聲音很平靜,聽不出多少情緒,可莫名的就是一種說不清的感染力,瞬間便把我帶入了當年那個錯亂離奇的事件。
與父母失散時,他才兩歲,并沒有多少記憶,連自己叫什麽都不知道。
有個漂亮的女人對他說她是他娘,将他帶回了家。
這女人對他很好,溫柔細心,體貼入微,還請了先生和高手教他認字和練武,完全是個望子成龍的慈愛母親。
他也就信了她的話,當真認她作娘,她說什麽他都會聽。
可這母慈子孝的日子到了他七歲時,就忽然翻天覆地變了個樣。
女人将他扔進了一個黑暗腌臜的地方,這裏三教九流魚蛇混雜,人人都為了生存互相欺騙,暗算,和厮殺,活的像是陰溝裏的老鼠,暗無天日看不見光亮。
“你就在這裏好好呆着,活下來是你的造化,死了也是你活該。”
他不敢相信這冷冰冰還帶着怨毒的話是出自女人的口中,可事實就是如此,女人留給他一個輕蔑的眼神後,就毫不猶豫的離開了。
這個比陰曹地府還可怕的地方,他呆了整整五年,直到他的親生父親找到了他。
我真的難以想象,一個本來備受關愛的孩子,是怎麽承受的住這巨大的落差,在那樣艱難的環境中活下來的。
“你後來有找到這個女人嗎?她為什麽要這樣害你?”
“為什麽?”
明亦心譏嘲的笑了笑。
“一個人要作惡,有時候,是不需要理由的。”
他松開我的頭發,手指緩緩摸上我的臉,語氣有些怪異。
“這世上想害我的人,不計其數,與其便宜了他們,我倒情願死在你的手中。”